第十三章 铁盒的珍贵
琴弦乍断
第十三章 铁盒的珍贵
作者:作者:半碗酱油  |  字数:4686  |  更新时间:2022-08-05 16:39:02

  齐念佛颤了一下,猛然发觉自己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容易活在过去了。

  “爸爸——”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委屈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楚楚可怜的哀求。

  齐念佛的手,落了下去——不是重打,而是将侧过半边身子的女儿轻缓地按回到床上,让她小心地趴正了,又轻轻掀开柔软的被子。

  被褥下的齐姝琴只穿了一袭白衣,臀的位置果然绽开隐隐鲜红。想来是还未收口的臀伤又都挣开了。

  齐姝琴什么也顾不得了,连父亲难得温情的举动都来不及考虑。她只是趴在床上嘤嘤哭泣,蒙冤的委屈、臀伤的耻辱和痛、对亲情的绝望一并都袭了上来,她本不想哭,她发誓:自己要撑下去,勇敢地、睁着眼看着自己撑到最后一刻——那已经不会太久了,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眼泪是委屈,委屈意味着心存希望,心存希望意味着恋生。她不该恋生的。

  生已无欢,死又何惧?

  但她终究是血肉之躯——身体的疼,心里的痛,只要她还喘息,这一切感觉就会折磨下去。

  齐姝琴流着泪,忽然感到下摆被撩了起来,心里一惊,身子里热外冰——受刑后,她没有再穿内裤,而是光裸着臀,上面涂了一层疗伤的药。

  “姐姐。”齐柳笛的声音小心地传过来,“爸爸喊我来。要我给姐姐换下药。”

  齐姝琴含着泪不去理会。齐柳笛没得到夸奖或者感谢,不愉快地扁扁嘴,倒也没说什么,她灵活而轻柔地用温热的手巾拭洗了齐姝琴的臀部——此刻的样子,比受刑那会还要厉害,该肿起来的、该膨胀的、该绽开的、该黑的该紫的全都显露了出来,莫不争相跳上这姑娘的身子来展示一番。便是腰部和两条大腿都黑肿得让人不敢重捏。刚刚因为齐念佛的责打和齐姝琴的扭动躲闪,臀峰上的几条伤口又绽开来,鲜红正不紧不慢地冒了头。

  齐柳笛顺了顺睫毛。

  此情此景,她心中也是微微愧疚,毕竟这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想到这里,她也有种耻辱感。她默默地在散了止血药粉的铜盆里淘洗着松软的手巾,给齐姝琴擦拭了三遍,将鲜红暂时止住。又拿起清凉的药膏,将冰蓝色的膏体细细匀在齐姝琴身上——再好的药,也对伤口有点刺激。齐姝琴又短促地低呼着疼痛,身子不由躲了躲,却又倔强地不愿让妹妹看到自己胡乱挣扎的样子——昏迷的时候,爱怎么挣扎就怎么挣扎,一旦清醒了,人的耻辱感也就全上来了。脑子越清醒,耻辱感就越强,逆反和倔强就越有力气,哪怕身子撂土里了,也得让精神站在地上,才不至让敌人欣赏到自己的不堪和卑微,以至于自己就真的卑微起来——所以两眼一闭,才是轻松。

  齐姝琴便努力挺直了身子,默默地流泪——泪水湿润枕头,心痛。

  齐柳笛给她换好药后,又帮着换了件干净的养伤衣服,轻轻放了下摆,盖了被子的时候,齐念佛再次走进来——这一回,他手里拿着一只洒满勿忘我的铁皮盒子。

  那正是齐姝琴视若珍宝的饼干盒子。

  “爸爸。”齐柳笛乖巧地迎过去道,“我已经给姐姐换药、换衣服了。姐姐的出血也都止住了。”

  “嗯。乖孩子。”齐念佛向心爱的小女儿温柔微笑,又叹了叹,“笛儿,你先回去休息吧。爸爸还要和你姐姐谈谈。”

  “爸爸。”齐柳笛看了看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一言不发的姐姐,又看看自己的父亲,“爸爸……大家……亲戚们……尤其是两位叔叔和几位老人……他们都在等着……这案子的结论……玄黄界其他几家也都过问了。”

  齐念佛神色不变,“都怎么问的?”

  “小家族们基本不敢吭声,只是不停地说发生在齐家,简直不可思议。表示遗憾的、表示惊讶的,反正没什么用处;应家那几个长老最是讨厌,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子,只管数落咱家的保护措施太不到位,人员素质良莠不齐,甚至还说什么青黄不接,要好好改善;薄家反正总也提不出好的建议,就会反复问过程,问案子审理得如何,建设性的话,他们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湛家……”

  齐念佛最关心的是这个,“湛掌门怎样表态?”

  “湛掌门只问了事情的经过和案子的审理进度,随后先说信得过咱家处理事件的能力,又说若有困难和需求,只管开口,湛家会慷慨相助;再说……嗯,爸爸,接下来的话,湛掌门说……她要以私人身份讲几句……”齐柳笛犹犹豫豫。

  湛家是玄黄界的主导家族,掌门就是玄黄界的最高领导者。现任女掌门玄术精妙、能力卓绝、头脑聪慧而心机深沉。但对于齐家而言,最关键的是这位女掌门的母亲齐音然,正是齐念佛的亲姑母。湛家掌门,是齐念佛嫡亲的姑表妹。

  齐念佛立刻明白了“私人身份”的意思,“你表姑说什么了?”

  齐柳笛轻声对父亲道:“表姑说,她很清楚咱家的布局,火炉房、密室、花园的位置都印象深刻。虽然她未来现场,但初步感觉白鼍妖和绣娘魂的逃跑路线有点不正常。”

  “你未告诉她——你姐姐事先就和这对妖鬼……商量好了吗?”

  “说了啊!可表姑就甩了我两个字——”齐柳笛委屈地伸出两根手指头,“证据。”

  齐念佛也沉默了。

  “爸爸……”齐柳笛不解地说,“表姑还问了我一件事情……我朋友和入画男友的遗体,目前在哪里。”

  “她要亲自验尸吗?那不必了。族里人都看得仔细,确实是鼍妖的恶术所致死。”齐念佛道,“湛掌门对琴儿,可有话说?”

  齐柳笛沉默一下,“湛掌门说,她信任齐家的能力,也尊重齐家的处置权,但希望不要操之过急,莫以推理结案。”

  “齐家自会用口供说话。”

  “湛掌门说,要您克制情绪,不要感情用事,保持冷静来审理这个案子。”齐柳笛怯生生道。

  齐念佛面无表情,许久方道:“去回复湛掌门,对于湛掌门的好意,齐家表示由衷的感谢。请湛掌门尽管放心,我齐家的私事,内部自会处理妥当,最终将向整个玄黄界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如果湛掌门对此案尚有疑虑,自可随时提出,齐家会做出耐心而详细的解释,绝不敷衍了事。或者——湛掌门完全可自行调查,若得出结果属实,齐家也愿意接受。快去吧。”

  作为齐家对外工作的负责人,齐柳笛已经从好友无辜死去的悲痛中清醒过来,齐姝琴受刑的惨状,一方面让她有种为朋友的死“出气报仇”的感觉,消了一大半的气,也散去了一多半的悲;而一方面也因了血缘关系,起了恻隐之心,意识到姐姐认罪后的处置后果,她便于心不忍,轻道:“爸爸,或许姐姐……另有苦衷或隐情?”

  齐念佛只道:“你先出去吧。”

  齐柳笛只好先退出去。齐念佛走到大女儿身边——齐姝琴听见了父亲和妹妹的对话,有的只是心寒——如果关系更远的表姑,都能谨慎地考虑这起案子……

  她已不抽泣,只是默默地抱着枕头。

  齐念佛将铁盒子递到她面前。

  齐姝琴身子一抖,两手一扑,齐念佛收了手,她抱了个空。

  “给我!”齐姝琴紧张地伸手。

  齐念佛蹙眉,“什么态度?又想挨打是不是?!”

  齐姝琴很想顶一句“那你打死我吧!反正你是我老子,你打死我好了!”,但她又深知父亲恨她怒她,但确实不会真的打死自己。而自己过于强硬的态度,只会激起齐念佛的怒火,让她永远都拿不回盒子。

  “爸爸……”齐姝琴低下声音,眼圈慢慢红了,“爸,那盒子……”

  “你施了锁咒是吧?”齐念佛看了看铁盒子的边沿,刻印了一圈微微凸起的咒文,以保证盒子不会被任何外力打开——除非施咒者死去。

  “里面到底放了什么?”齐念佛在耳边摇了摇,实际上,他对女儿的这个秘密一直都很好奇,但因为知道这盒子的来头,所以一直视若无睹——当是眼不见为净了,反正那个穷小子再也不会缠着自家闺女。

  齐姝琴低声说,“只是一些旧东西。”

  “这也值得你把它当宝贝吗?”齐念佛不满道。他变出一只傀儡,将铁盒子随手一甩,“把它给我丢出去!放在那里让我看着就心烦!”

  “不要!”齐姝琴好似被凌迟之人般痛苦尖锐地喊了一声,她不顾臀部的疼痛,从床上探起半个身子来,一个不稳,噗通就跌到床下——刚好让齐念佛的双臂接住,可她却挣脱出来,整个人都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抱着齐念佛的胳膊,声泪俱下,“爸爸,求求您,不要丢掉,求求您,求求您了,只要您不丢,我,我做什么都可以,爸爸,爸爸!”

  齐念佛弯下腰,看着自己哭泣哀求的女儿,“那盒子对你这么重要?还是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穷小子?!他哪里配得上你?!你是我的女儿,我齐念佛的亲女儿!齐家堂堂正正的大小姐!以后我会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优秀男人照顾你的后半生,像那个没钱没权的寒酸小子,一副偷偷摸摸的德性,哪里能当我齐念佛的女婿?!齐姝琴,你最好彻彻底底地死了这条心!以后连想都不要再想!”

  “爸爸。”齐姝琴含着热泪,“我和他早就分手了,我已经死心了,我真的死心了。但是求求您,女儿求求您了,您别问了好吗,让我留下盒子,求您了。”

  她俯下身子,试图去抱住父亲的腿,她的臀部就不自觉地翘起来——一抹鲜红又从衣料下隐隐渗出。

  齐念佛看到了那抹鲜红,心肌一跳,他别过眼,只扶住了女儿,“认罪。”

  他只说了两个字,目光冰冷。

  齐姝琴低着头。

  她的额头可以触到冰凉的地板;她的眼睛能看到父亲的鞋尖,清楚到每一粒微尘都能看清。

  父亲身材高大,双腿修长而笔直,总能站得稳当,犹如一株挺拔的老松能撑起一方天地,遮挡一片风雨,令人望之生畏。

  苦笑。这就是她的生身之父。

  她无法反抗,无力反抗。哪怕有再多的冤屈,占有再多的道理,她也说不上一个“不”。

  父亲就犹如一座高山,会让孩子们感到心安,但有时候,孩子们也会感到泰山压顶的重力——甚至喘不过气来。

  齐念佛见女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便冷冷道:“把盒子给我扔出去!”

  傀儡拿起盒子转身,齐姝琴喊道:“等等!”

  她扬起脸,平静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我认罪。”

  心死如灰。

  之所以还会感到悲哀,是因为震惊于无心的人,那身躯竟还在残喘。

  三日后,齐柳笛一点一点地挪进监房——她是被派来向齐姝琴宣布齐家最后的处置结果的。

  “姐姐。”齐柳笛艰难地叫了声。

  齐姝琴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已经从床上直起了身子,她满怀爱怜地抱着铁盒子——在认罪书上的签字换来的铁盒子。

  抱着它就抱住了世界,这大概是她仅有的了。

  所以齐姝琴早已淡然,只是安静地看着为难的亲妹。

  姐妹俩沉默了很久,齐柳笛垂下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齐姝琴却先开口了,“责打多少呢?”

  “……杖臀三十,鞭臀三十……要用责臀的全套规矩来办……一个步骤都不能少,还要让全族女性到刑房去观刑,以示惩戒。”齐柳笛低声说,“受刑后准许养伤到康复,然后……驱逐出齐家,不得居住。”

  齐姝琴摸着铁盒子,只是微笑道:“我记得族规该是杖五十,鞭五十,还要废去功力的”

  “爸爸说姐姐身子不好,所以坚持给减到三十了,而且爸爸坚决不同意废去姐姐的功力,大哥和小弟也有帮着姐姐求情的。爸爸是害怕姐姐你一旦被废去功力,齐家的敌人会趁机迫害你啊。”齐柳笛急忙抬起头,讨好般地凑上来说,“姐姐,你别怕,你受刑后,立刻就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最精心地呵护,直到你身子康复。爸爸以姐姐的名义开了好几个账户,在里面存了大笔的钱,而且开始在外面帮姐姐选房,爸爸还要我问你,是更喜欢别墅,还是公寓。要不要雇几个佣人或者司机。你即便被驱逐出齐家,可爸爸并没宣布与你断绝父女关系,我和哥哥弟弟们也绝对不会和你断开手足关系,你放心,谁都不敢欺负姐姐的。”

  齐姝琴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抱着她那铁盒子,止不住地微笑,宛若母亲抱着孩子。

  齐柳笛有点害怕,“姐姐……”

  “嗯?”齐姝琴笑道,“我没事。签字的时候,就把一切后果都考虑清楚了,爸爸也给过我定心丸了。不过你跟爸爸说,就别浪费钱了,妈妈走了后,留给咱们兄妹几个的遗产,每人都有十万的。成年后,爸爸已经把存折给我了。我拿这笔钱,就可以安顿我去之后的事情了。”

  齐柳笛小声说:“爸爸不会同意的,妈妈留下的钱,姐姐你可以当零用,不能买房子。姐姐……我知道你可能更愿意离开家里……”

  齐姝琴微微一笑,将盒子抱得更紧,“是啊,我只在再受一次罪,就可以永远摆脱了。想一想,心里很高兴呢。笛儿,到时候,你也要开开心心才好。”

  齐柳笛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难过,又是羞惭,只好没话找话道:“这个盒子,对姐姐就真的那么重要?到底里面装了什么啊?”

  齐姝琴只笑道:“里面是好东西呢。我走之前,会把这个交出来的,到时候就能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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