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祭品之罪
琴弦乍断
第二章 祭品之罪
作者:作者:半碗酱油  |  字数:5545  |  更新时间:2022-08-04 16:56:53

  虽然进入了高科技的现代社会,但只要鬼怪妖魔还存在,那么承受天地神族之恩,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玄黄界,就会存在。

  目前的中华玄黄界,共有五大世家。所谓玄黄世家,就是其家族的始祖在上古时期与天界神族立下誓约,遵天之意,受天之灵力,传习玄黄之法,代代捉鬼除妖,保护人类。这样直接对天界负责的世家,在当今玄黄界只有五个——湛,齐,应,薄,宗。

  而齐家是仅次于湛家的第二大世家,地位举足轻重。他们有神族绝对的庇护,虽依照约定,不涉足政场商界,但特殊的身份,令行事低调的他们,千百年来,几经风雨,但仍能屹立不倒。对他们而言,玄黄界外的势力,是无法击溃他们中的任何一家,真正会使他们衰弱的,只能是内斗。因为誓约规定地很清楚,代表天界监控玄黄各家的神灵,是不会插手玄黄界内部纷争的。

  这样的家族简直就是现代都市中难寻的奇葩——悠久的历史文化,半隔绝的内部生活,注定那些经久不衰的习惯很多,这其中有精华,亦有糟粕。按现代社会精神来看,家法私刑,自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垃圾,该送到博物馆告诫子孙后代。可玄黄世家是不理会这套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既然外部力量攻破不了他们,围城之中,他们也懒得修改祖宗规矩。毕竟社会上依然弥漫着棍棒孝子的观念,普通父母都会抄起鸡毛掸子,扫炕笤帚,把自己儿女修理一通呢。玄黄世家站得高,这家法自然也就严苛而严重得多。

  当然,随着宗家的名存实亡,应家的四分五裂,薄家的式微,这三家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聚不到一处,家法也就失了威信,没了统一规定;而领头的湛家出了一位锐意改革的优秀女掌门,虽未明着大废家法,但暗中手脚不断,一步步将家法改变。她待犯错的家人族人,秉承“能说绝不骂,能骂绝不打,要打绝不重打”的原则。面对要重打的呢?那就效仿新加坡鞭刑,打男不打女,暗打不明打,少打不多打,打前体检打后关爱,面子定要给得足足。后来又用一堆灵活的弹性惩罚——譬如禁足思过,写检讨,负担更多家务,扣除零花钱,限制外出,跑圈运动等等替代体罚,那古老的肉刑家法,在湛家已无立足之地。

  可那是湛家。齐家依然是齐家。齐家不是老大,也没有额外野心,当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闲散心态,因而也不会思考改革一类的事情。故而投胎到了齐家,生在当代而感受古老家法,还真是一件错乱的事。

  年方十六的漂亮少女齐柳笛,是齐家的二小姐。幸运的是,她虽是齐家人,却是掌门齐念佛最为疼爱的千金小姐。她和弟弟齐宇成是一对龙凤胎。他们的母亲楚轻烟,身体一向不好,生下长子齐宇乾和长女齐姝琴后,元气更加薄弱。夫妻二人觉得已是儿女双全,本不打算再要,谁知抵不过感情好,防护做足了也没有百分百地绝对——这事情做多了,总会有纰漏嘛。到底还是怀了对龙凤胎,亲生骨肉,自然不会不要。也好在齐家,家大业大,又有专门的医生和灵丹妙药来护理,怀胎七个月的时候,楚轻烟虽是憔悴,但中气尚还可以。那时候,齐家上下,其乐融融。即将再当人父的齐念佛虽忙于工作,却依然抽出时间探望妻子,并哄着一对儿女,告诉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弟弟、小妹妹抱了。”

  当时长子齐宇乾刚五岁,让楚轻烟宝贝地不像话,成天跳脚嚷着“有了小弟弟,小妹妹,爸爸就更不要我了!”而齐念佛最心肝宝贝的女儿齐姝琴,即将满三岁,只是兴奋地盼望弟弟妹妹会比那些大眼睛的洋娃娃还要好看柔软。

  却没曾想,一桩即将到来的喜事,变作悲剧。

  当时的齐姝琴,十分调皮好动,她是齐家大小姐,出入齐家主宅的人和傀儡,都不敢惹她不快。能管教她的只有父母。可齐念佛忙于公务,楚轻烟怀孕待产,夫妻二人都疏忽了这个孩子。一个不慎,让她溜进齐家关押恶鬼的火炉房内。小孩子总是好奇,东碰碰,西摸摸,终于成功地打翻一只炼炉,几十条尚未被押回冥府的恶鬼趁机飞出作乱。顷刻间,火炉房内鬼哭魂嚎,好似来了场凄厉风雨。小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那些厉鬼一股脑往外冲去,渴望重获自由的当口,刚好就冲撞到挺着大肚前来寻女儿的楚轻烟身上。

  楚轻烟是玄黄界一个中等家族的女儿,也是有一定法力的。但本就修为不好,行动不便又没心理准备的她,哪是厉鬼们的对手?当即身子一仰,从台阶上滚落。那几十条恶鬼绕着她哈哈大笑,乱踢乱撞,楚轻烟在围攻下,只拼命护着肚子,仰着头,虚弱地唤声“琴儿,快跑”,就昏迷过去。

  幼小的琴儿看到母亲身下,一滩鲜血汩汩。她大哭着冲出去,喊着爸爸,喊着叔叔、婶婶、姑姑……

  警报打响,齐家族人迅速赶到,在齐念佛的指挥下,他们制服了恶鬼。但是楚轻烟的元气已经被大大削弱,胎气也动了,早产凶险。这位坚强母亲,时昏时醒,在产床上挣扎许久,产下一对七个月的龙凤胎,只看了孩子们一眼,她随即陷入深度昏迷,药石罔效。

  一周后,溘然长逝。

  说来也巧,楚轻烟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齐姝琴的三岁生日。

  噩耗传来,齐念佛抱着一对嗷嗷婴孩,呆若木鸡,怎么也不信结发多年的爱妻,会这样突兀地从他的生命中离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齐宇乾在叔叔怀里连哭带喊,拳打脚踢,不依不饶就是要妈妈;婶婶怀里的小琴儿捂着眼睛,哭得细声细气,好似饥肠辘辘的小羊羔。这懂事的孩子是那么敏感,小小年纪,已知这一切悲惨,都是因自己而起,她哭得格外小心,溜圆的大眼睛不住去看齐念佛,生怕父亲会像母亲那样不再要她。

  果然,齐念佛给新生的儿女取名为齐宇成和齐柳笛,视如明珠,疼爱备至。但对于间接害死爱妻的大女儿齐姝琴冷漠非常。身为哥哥的齐宇乾正处在只明现象而不懂本质的年龄,知道是大妹妹齐姝琴害得他没了妈妈,至于背后的多方责任,他可没那脑子去细想,自此也十分厌恶这个亲妹妹,不闻不问。但这位长兄和小妹小弟,倒是亲近非常。

  再说齐柳笛,她虽自生时就失了母爱,但齐家在玄黄界的地位,父亲和大哥的宠爱都让齐柳笛拥有最美好的公主式生活。不过齐念佛的家教还是可以,齐柳笛并没成为骄横的小姐,而是长成一个温柔懂事,聪明能干,玄黄之术也练得相当出色的玄黄子弟。她在外面的高中念着书,成绩优异,目标是全中国最棒的理工科学府。

  这背景细述完,镜头就要拉到齐家主宅的走廊上——此时,窈窕的齐柳笛正拿着一摞急需处理的信函,轻盈穿过走廊,敲着父亲齐念佛的书房门,唤着“爸爸”。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熟悉而温和的“进吧”,她像以往那样,欢快地迈脚,刚踏进门,当头啪地一声响,吓她一大跳。

  斜对大门的地方,摆放了一台刑凳,六只傀儡分立两旁,两只执着藤条,其中一只,将藤条高高举起,对准下面的一片雪白,化成一道弧线,猛抽下去!

  啪——!

  那片雪白,痛苦地动了下。

  齐柳笛赶快锁上门,走了几步才认出,趴在刑凳上挨藤条的,正是亲姐姐齐姝琴。她被直挺挺地绑在上面,素白双手死揪着铁环,臀部挺翘,两道通红长痕,是藤条印上去的。

  齐柳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感受到有人到来,藤条挥舞下的齐姝琴连忙低头,咬着牙,愣是没喊出声。

  太羞耻了。

  脸蛋埋到软皮面上,父亲这回没挡屏风,就是让她除了品尝疼痛,还要品尝随时都有可能降临的羞辱——譬如现在,她的小妹妹,集千万宠于一身的齐柳笛,就站在一旁,观看她被体罚。

  啪!

  齐姝琴在心里嗷了一声,双手摩擦绳索,希冀用另一种疼痛分散这一种痛楚。

  “姐姐?!”齐柳笛终于捡回声音,她忙问,“爸,姐姐又犯什么错了啊?”

  齐念佛放下笔,将心爱的小女儿揽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满意的神情,“不是说要和同学去游乐场吗?怎么没去?”

  “家里还有一些急着回复的求助信函,有些是和湛家的生意冲突的,所以得让爸爸亲自决定,是接还是不接。”齐柳笛心不在焉地说着,她又听到啪地一声,还伴随着姐姐痛苦的低呼,心就紧了起来。

  “湛家的案子,自然不能抢。”齐念佛蹙眉,接过信函,一张张细细看过,又说,“以后若是家里的事情和你的日程冲突了,交给别人做就好。你学习这么紧,难得有外出放松的时间,还是好好玩吧,别让家里的事情妨碍了。”

  “二叔和三叔都出任务去了。姑婆年事已高,两位婶婶法力不行。堂姑们也不住主宅。”齐柳笛细心地说,她不断地听到“啪”的动静,伴随沉闷痛呼。

  腿肚子就不觉颤了颤,“……嗯,大哥和小弟的手上也有案子,给我的活都比较轻松,给姐姐做其实很合适,姐姐她……”

  “别给她。”齐念佛倏地冷道,“她什么都做不好。”

  房内响起两声脆亮,齐姝琴忍耐不住,呼了一声,臀上横起七八道血青棱子,好不吓人。

  “爸爸。”齐柳笛低声道,“姐姐又做错什么了?”

  “最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好。”齐念佛冷哼,“给你祖母准备的冥诞祭品,我让她清点保管,明天晚上就该开祠堂了。结果她刚刚惊慌失措地过来告诉我,莫名其妙地竟然少了一半!”

  齐念佛的怒气似乎感染到了执刑的傀儡,刚下去的那几下藤条,挥得格外狠重。随着几声厉响,齐柳笛眼看齐姝琴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泪水湿润凳面,躲不过藤条的呼啸扑来,雪嫩上总会留下淤痕。

  齐柳笛急切道:“那不能怪姐姐!其实是我……嗯……是大哥从湛家那里得到新制的一批更好的祭品,就让我把旧的那批先拿走,大哥分配好后,就会把新祭品送过去。祭品根本就没丢,姐姐只是恰好在旧的拿走,新的没来的当口发现了而已。这和姐姐真的无关啊。是我没和姐姐说明情况,就擅自做主了,您快放了姐姐吧。”

  齐柳笛乱七八糟的话,齐姝琴到底是听见了,她本不愿在妹妹面前展示自己羞耻的怯懦,但阵阵疼痛,让她迷糊了神智,拼命抬起头,“爸……”

  三记狠毒藤条连续吻来,热辣辣地好似被浇了辣椒油,在伤处反复翻腾,齐姝琴的双手抓紧铁环,身子扭成一团,脸上满是泪痕汗水,还泛起了因被人看到挨打而羞愧无比的红潮。

  齐念佛从始至终都没望向她——毕竟,女儿是大姑娘了,既是去衣受责,做父亲的就不好再看。

  齐柳笛倒是看得真切,见那些棱子的乌青的颜色,几乎要冲破表皮流淌出来,这阵势让她心惊肉跳。她从未挨过打,即便犯了比这个更严重的错误,齐念佛也从不打她。

  “爸爸,饶了姐姐吧。这真的是我没有和姐姐说清楚,不是姐姐的错!您要打就打我好了!”齐柳笛恳求着。

  齐念佛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一些,“打你做什么?让爸爸心疼么?虽然她没弄丢祭品,但总少不了一个‘看管不周’的罪责。幸好是你给拿走,若是别人可怎么办?!到底还是她没有好好保管,三十下的藤条,也该是她受的。”

  齐柳笛吓坏了,“爸爸,三十下,姐姐会被打死的。您饶了姐姐吧。姐姐,姐姐你快求求爸爸啊!快啊!”

  清脆的藤条声不停传入耳中,齐姝琴感到身体仿佛炸开般,那一下一下的灼痛连绵在一起,裹挟着她,疼痛好像奔涌的潮水,透过她的眼眶,化作了泪珠,滚滚而落了出来。

  被齐柳笛看到这不堪的样子,已让她难过到恨不得晕过去。她心里默数着,数到了十三下,就隐约听到父亲那一句“三十下的藤条,也该是她受的”心中无比绝望,只感到十三离三十,竟还有那么遥远的路程,这十几下已让她恨不得撞晕在刑凳上,如果打完三十下,她不知自己会悲惨到什么程度。

  听得齐柳笛的劝告,她忍痛恳求道:“爸爸,我知错了。啊!”

  一道血痕翻出。

  “我下回再也……啊!”

  齐姝琴哭了,“……爸爸……”

  齐念佛侧过脸,也不发话。齐柳笛心中更加焦急,她看着姐姐的清秀面容已被模糊,挣扎求饶都显得如此无助,听那嗓音愈发细弱,一声声含泪哭求已是楚楚可怜到了极致,可亲生的父亲依然一言不发,冷漠地盯着书柜上的那些书脊,一点动容的神情都没有。

  齐柳笛知道,爸爸是在怨恨姐姐害死了妈妈。说起这个,她也有怨恨,但有时候和双胞弟弟齐宇成谈起来,也觉得姐姐那个时候毕竟年龄尚小,作恶的该当是那些冲撞妈妈的厉鬼怨魂,而自己和弟弟的早产,其实也是促成妈妈逝去的原因之一。说起来,她和双胞弟弟,也要有一定的责任。而父亲和大哥,却都是把这份恼怒,一股脑推到了姐姐的身上。可是她和小弟,却也有一份愧疚在心头。有时候,她也会怨,怨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就忍不住跑到了这个世界上来,怨姐姐为什么打开炼炉,放出那些个厉鬼,甚至会觉得,都是因为姐姐,所以才让自己也担负了一定的弑母罪责,背上一个包袱……

  但看着姐姐这十几年来,虽是正经的齐家大小姐,却过着比无生命的傀儡还不如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一个不慎就会被生父大加鞭挞,原先还有姑婆劝上几句,后来姑婆身体不行了,闭门不出,管不了。而同住在一栋宅子里的叔婶自也不会过于干涉这种事情,其余族人都只看身为掌门的父亲之脸色,剩下的,只有他们这些手足,却也无一关切。

  以前很少目睹姐姐挨打,今次看得那么真切,只觉得心里也发酸起来,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那些被藤条蹂躏的皮肉和血,和自己是如此相亲。

  “爸爸,求您了,求您了。”齐柳笛抱住齐念佛,在他胸前哽咽起来,她听着齐姝琴的呼痛声,泪水当真就流出,“饶了姐姐吧。她身子并不好啊。您都不知道,前几天姐姐刚受凉发烧,也不敢告诉您,自己挺着,昨日才好上一些,您真打满三十下,怕是姐姐会顶不住。爸爸,爸爸,女儿求您了,您不是说最疼我吗,就答应女儿,饶了姐姐好吗?”

  齐念佛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藤条声有条不紊地回荡在书房内,他望也不望一眼,只抬了抬手,傀儡立刻停下。

  齐姝琴有气无力地趴在刑凳上,这回挨了二十多下藤条,力道都是十足狠辣。迷糊中,只感到妹妹齐柳笛跑到她身边,解开束缚她的绳索,去提她的衣裤——齐姝琴浑身一震,羞红满了双颊。

  “爸爸,我扶姐姐去疗伤好吗?姐姐走不动的。”齐柳笛给姐姐掩好衣裤,对齐念佛说。

  齐念佛点点头,他的目光这才落到齐姝琴身上,并没有太多感情。齐柳笛扶起齐姝琴,按着规矩,带她一步步挪到书桌前,齐姝琴有些站不住,两条腿一软,便跪到地毯上去,一时半会也起不来。

  “这回的教训,给我牢牢地记住了!”齐念佛的训斥在她头顶响起,“看在你妹妹的面上,就先饶过你。剩下的藤条记在账上,若是下回犯了错误,一起罚回去!”

  “是。”齐姝琴虚弱地应着。

  “回去吧。”齐念佛还是那句话,“别忘了好好谢谢你妹妹。若不是她替你求情,今日这三十藤条,非打满不可。”

  齐姝琴含着泪水,羞辱充盈全身。但她还是说:“谢谢妹妹,谢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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