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释放之罪
琴弦乍断
第九章 释放之罪
作者:作者:半碗酱油  |  字数:3931  |  更新时间:2022-08-05 16:36:53

  齐念佛说到做到,外敷的药给送来,齐姝琴只好忍着痛,让傀儡拿着镜子,自己对镜子给肿痛的屁股抹药。内服的药,则是开出单子丢了过来,齐姝琴在床上又趴了两天,这才有力气下地去药房领药,熬药。

  过了一周,板子的伤养好,齐念佛果真也没再提给她检查身体的事情。齐姝琴心中既有失望,亦有轻松。似乎齐念佛的漠不关心,验证了自己当初的某个决定是一点都没有错误的,不必后悔,不必歉疚。

  她养伤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平稳。也大概是因为这次吐血了吧,一向待自己冷漠的大哥齐宇乾,和自己不亲不疏的弟弟齐宇成,倒都来探望过几次,齐柳笛更是每天都会过来几次,手足之间的感情倒是加深不少。只是当手足四人在一起的时候,齐姝琴依然能充分感觉到,大哥,妹妹和弟弟之间的互动,远比和自己的,要来得亲切而自然。

  尤其是在饭桌上——齐姝琴默默地吃着白米饭,静静地想:这么多年了,最不喜欢的,依然是一家人到大厅里去吃饭。和她血脉直接相连的四个最亲的人,聊着她永远插不进去的话题。父亲,大哥,妹妹,弟弟,他们谈话的时候,说笑的时候,自己的沉默,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和关切。似乎自己只是一个外人,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落寞,尴尬,心酸。

  大厅温暖的灯光,照出她纤细而模糊的影子,就印在餐桌上,陪着她,一起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放下碗筷,安静地离去。

  心口怎么有点发痛呢?齐姝琴自嘲地笑了笑,从饼干盒子里拿出药瓶,慢慢含了一片。

  药瓶很轻,克制而维系的药片,已剩不下多少了。

  日子也剩不下多少了。

  有时候,她感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错误。害死了母亲,让父亲失去妻子,让哥哥和弟妹都失去母爱。在学校平平的表现,不像大哥那样精明强干,沉着冷静,是学生会首领人物;不像妹妹那样成绩优异,轻而易举就能考入一流的学校;不像弟弟那样活泼开朗而多才,踊跃在各种赛场上,无论是篮球赛,是短跑,是辩论会,还是一场有趣的拼盘大赛,弟弟总能获得全校师生们的,热情掌声。

  自己呢?木讷而沉稳,小心翼翼,日日如履薄冰,不敢出风头,甚至不敢对异性的示好再有丝毫回应。没有什么课外的活动,没有什么多余的爱好,哪怕在电脑前多停留一会儿,都曾经被父亲重重地责打过。

  唯一喜欢的,就是在牛皮小本子上,写一点小诗。然后,再一点点撕碎,丢入垃圾桶。

  好像那就是自己,好像这样做了,自己就能好受一点。就仿佛悲伤的时候,听着悲伤的歌曲,从中获得的不是振作,而是更加悲伤,当悲伤成倍,就仿佛一头扎入大海的深渊,沉得深了,融在一起了,也就不感到悲了。

  因为自己就是那个悲。

  齐姝琴翻过日历,一天,比一天少了……

  外面好像有哭泣声,争执声,以及父亲最后沉稳的命令声。齐姝琴走出房间,站在廊外倾听。

  原来是捕获到了一妖一鬼。人妖,人鬼都是殊途,妖鬼亦是如此。但这对妖鬼,却相恋了。

  妖,是白鼍。鬼,是百年绣娘魂。

  他们相爱在绣娘尚为人时,无奈人妖殊途而不能成眷属。绣娘心如死灰,投缳自尽,魂魄迷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让前来寻她的白鼍,接应到了。

  再没有谁,能阻拦他们在一起。他们已爱了百年,更加难舍难分。却不料赶上一次冥府大清查——全面收缴迷失在阳界的魂魄,重点打击对象,便是绣娘这种存了百年,都未去冥府报到的灵体。年头越久,化作厉鬼的可能性就越长。

  白鼍怎会愿意?和冥府引魂使的一场大战,这对妖鬼夫妇已是强弩之末,虽侥幸逃出,却不料落入负责外围清剿工作的齐家族人手中,立即被逮了回来。齐念佛自然毫不迟疑,吩咐了先押入火炉房,待三日后,和其余落网魂魄,一并交给引魂使者——绣娘魂是必然要被带走的,而白鼍妖,大概就留给齐家自行处置——他在反抗过程中,击伤数个齐家族人,这种被判断有“伤害人类倾向”的妖怪,一旦落入玄黄世家手中,是必死无疑了。

  可怜一对鸳鸯,从未有过伤害凡人之心,比起无数同类,已是慈悲心肠,谨守本分,却不料依然落了这么个下场。

  “其实爸爸私底下跟大哥,我,还有小弟都说过,白鼍若肯舍了绣娘,服从冥府的规矩,或许可轻饶。说到底,还是冥府那边对拒捕者很不高兴,可他们又只管鬼,不管妖,除非那妖死掉,于是就束手无策。若是白鼍认罪,冥府的气舒缓了,也就算了。若是不认罪,那就除掉他,一缕妖怪魂,飘入冥府,冥府也就好处置了。”齐柳笛和齐入画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齐姝琴在一旁也听到了。

  “那白鼍就认罪呗。”齐入画说。

  “他不肯。他宁可也死掉,追着绣娘去。可谁都知道,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呢。拒捕是大罪啊。他和绣娘,铁定是要被分开的。”齐柳笛叹道,“其实也真是可惜呢。”

  “我看,这是傻啊。”齐入画嘲笑道,“那绣娘也没漂亮到哪里去,他们都守了百年了,还没腻味吗?”

  “谁知道啊。”齐柳笛笑说,“哎,你难道不清楚这种感觉吗?我可听说,你和一个隔壁校的男孩,有事情呢。”

  齐入画就红了脸,“姐姐你可真坏。怎么知道的嘛。”

  “还说呢。你那小朋友的亲姐姐,和我是一个社团的好朋友啊。”齐柳笛笑道,“明天我请她来咱家做客,她可说了,要带着弟弟来呢。”

  齐入画就更加红脸,不说话了。

  她们之后的话,齐姝琴并没有注意听,她想的,只是那白鼍妖和绣娘魂的情。百年了,竟是越熬越浓的爱,而没有走了味。

  罪不至死。

  爱不该断。

  有多少人真的明白,当真爱被生生斩断的时候,彼此的痛,大过身死。

  齐姝琴做出了一个勇敢而惊人的决定。

  火炉房,当年,三岁的她,不慎撞倒了炉子,放出了被关押的鬼魂,也间接,害死了母亲。

  今日,她沉静地走进来,念动咒文,打开了火炉,放出了白鼍妖和绣娘魂。

  “走吧。”

  她说。

  白鼍妖和绣娘魂,给她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什么都不用说,彼此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齐姝琴偷偷溜回到房间内,她将自己丢到床上,重重地,呼吸。

  齐家主宅警报,乍响。

  他们一定会被发现,能不能逃走,就看天意了。

  齐姝琴默默地想。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次举动,竟然会导致一个离奇而惨痛的后果。

  几乎就在白鼍妖和绣娘魂逃离的同时,应邀前来做客的齐柳笛的好友与齐入画的男友,本在花园散步,走到齐家密室附近的时候,齐柳笛和齐入画都听到火炉房的警报,交待了让朋友们站好了别动,她二人立刻赶过去。

  警报一个接一个打响,刚好齐念佛不在,齐宇乾和齐宇成毕竟年少,一时没指挥得当,齐家族人也安稳了太多年头,一下子就手忙脚乱了。结果白鼍妖和绣娘魂便趁乱,仓促逃亡,齐家族人最终无功而返。

  可是,当齐柳笛和齐入画匆匆赶去找朋友,本想着齐家出了大事,赶快让客人们离开,再行商议,却不料——他们竟然,已离奇地,死在密室附近了。

  经认定,他们是中了鼍妖咒法而死。

  但在这悲伤尚未褪去的时候,一个更大的打击出现——齐家密室的警报刚才也打响了,经检查,竟是有两卷丙字级的修行秘笈被盗。

  “这还用说吗?”齐入画哭着对一脸铁青的齐念佛道,“伯父,伯父,是那该死的白鼍妖和绣娘魂,逃亡的时候顺手牵羊,然后再顺手把我和笛儿姐姐的朋友,都给,都给……伯父……”

  齐柳笛流着泪,哭倒在齐念佛的怀里,齐宇乾和齐宇成都是一脸愧疚。

  “父亲,白鼍妖和绣娘魂,是不可能自己逃出来的。”齐宇乾勉强冷静下来,“一定有内贼,放了他们!”

  书房内肃静,有资格参与这个内部核心会议的齐家族人,都明白,齐宇乾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齐念佛冷冷道:“查!”

  他不需要再查了。因为当得知密室失窃,两个客人意外死亡后,齐姝琴心头一沉,她不相信白鼍妖和绣娘魂会这么做,她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但是既然造成了意外的后果,她也没想着要推卸责任。

  她自己去齐念佛面前认了罪。

  不出所料,劈头一个巴掌,将她掀翻在地上。

  “你可真敢啊。”齐念佛怒道。

  “爸爸。”齐姝琴忍痛直起身来,“我觉得他们不会做杀人偷窃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啊!”

  又一个巴掌落到脸上,齐姝琴感到耳朵里一片嗡鸣,脑子里一晕,整个人被怒气冲天的齐念佛拽起来,一把按到了宽大的书桌上。她只感到双手被父亲的大手反剪着,脸蛋贴着桌面,臀部刚好卡在桌子的边沿,自然地翘起。

  齐念佛一手按住女儿,另一手重重拍下去。

  啪!一声沉闷的声响。

  隔着薄薄的衣裙,齐姝琴立刻感到一股厚重而发闷的疼痛,她委屈叫道:“爸——”

  齐念佛听也不听,他的巴掌如暴雨般毫不停歇地落在女儿的臀上,书房里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与少女忍痛不住地低呼声。

  “唔——疼——疼,爸,疼——”齐姝琴的脸颊不停地磨着冰凉的桌面,身子在父亲的反剪下,也只是无助地挣扎,挨了父亲一巴掌又一巴掌,她忽然想哭,自己已经这么大了,现在却仿佛一个小孩子般让父亲按着打。虽然还穿着裙子,并没有痛到难以忍受。可这种挨打的姿势让心灵依然充满羞惭。

  但自己铸成了错误,父亲的大发雷霆都在意料中,她更不敢只挨上几个巴掌就求饶——比这更重的藤条、板子、鞭子,父亲都没饶过她呢。

  齐念佛的大手泄愤般地在齐姝琴的臀上又狠狠地来了十几下,大概他也打累了,陡然松开女儿——齐姝琴立刻缩回手,她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子,依然趴在桌子上,一时半会让那发闷的疼,弄得直不起身,就只趴着,默默掉泪。

  齐念佛冷漠地注视着软弱趴伏在桌上的女儿,“站起来。”

  他低喝道。

  齐姝琴不敢不听,她一点点直起身子,身上满是沉闷的痛感,她很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知道你这回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吗?”齐念佛用冷静的口气说。

  “爸爸……”齐姝琴抹着眼泪,喃喃着,“我错了……但是我真的只是将他们放出来。”

  齐念佛却冷冷一笑,“只是将他们放出来?你要我相信你的这些鬼话吗?齐姝琴,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下一回,你想把全家都给害死对吧?”

  “爸爸我没有!”齐姝琴惊叫着,却听见齐念佛冷冰冰地吩咐道:“将她押入监房,准备审讯。”

  “爸爸!您听我说……”

  啪!脆亮的一声!

  又一个巴掌搧过来。

  齐念佛面无表情道:“别再叫我‘爸爸’。我没你这么一个愚蠢而可恨的女儿。我宁可——从来就没生过你。”

  一字一顿。

  齐姝琴的脸颊,火热热。心,冷飕飕。

  她茫然地,没有丝毫反抗地,让傀儡押入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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