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罗西的情人
第四章
作者:佚名  |  字数:9164  |  更新时间:2022-12-18 18:41:34

  第二天,她把头天拍好的样片带回家去,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是想把这些照片拿给她情人看呢,还是不想拿给他看。那天,他打算带她出去吃饭的。在化妆时,她把那几张照片放在梳妆台上,一边欣赏,一边用她的指头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眉毛,那眉毛正在微笑。但是,当她听到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时,又把照片放进了抽屉。

  整整两个星期了,O一直处于完全准备她被使用的状态,但她仍然不能做到对此习以为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从摄影室回家时,发现她的情人留下了一张便条,那张便条上说,请她准备她在当晚八点钟同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共进晚餐;到时会有一辆车来接她,司机会上楼叫门。

  便条上还有一个附言,要求她穿那件皮夹克,衣服必须全部是黑色(全部两字下打了着重号),并要求她像在罗西时那样化妆,还要洒上香水。

  六点钟了。时值十二月中旬,天气相当冷——一身黑色装束去赴晚宴意味着黑丝袜、黑手套、扇形折裙、那件饰有亮晶晶小星的厚毛衣或是她的黑丝短夹克。她决定穿那件黑丝夹克。它有用大针脚缝制的内衬,穿在身上非常贴身,钮扣是从颈部一直扣到腰部的,就像十六世纪的男子爱穿的那种紧身上衣。它能够非常完美地勾出乳房的轮廓,因为乳罩是嵌在衣服里面的。它用同样的丝线勾边,下摆在臀部裂开。唯一的饰物是一排像装饰在儿童雪靴上的那种亮闪闪的大金钩子。每当她扣上或打开那些又宽又平的环扣时,它们总是发出铿锵的响声。

  O把要穿的衣服拣出来放在床上,床脚下是她那双黑色高跟皮鞋。

  觉察到自己正独自一人自⊙ㄩ由自在地呆在自家的洗漱室时,一丝不苟地给自己化妆洒香水,O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是在洗浴之后做这些事的。

  正像她在罗西时常做的那样。但她自己的化妆品跟在罗西用过的不一样。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找到了一些胭脂。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抹得太重了,想用酒精洗掉一些——很不容易洗掉——然后又重新开始:她在乳头上涂上了牡丹的粉红色。

  她试着把毛发覆盖的yin唇也涂一下,但是没有成功,总算没在那里留下胭脂的印迹。最后,在抽屉里那些口红中,她找到了接吻时不会掉色的那一种,她并不喜欢这种口红,因为它们太干,而且不容易洗掉。

  就用这种吧,它还算不错。

  她梳好了头,又洗了一次脸,最后洒上了香水。这种喷雾香水是勒内送给她的,她至今还叫不出它的名字。香水发出一种干木头和沼泽植物的气味,一种带点刺激又带点野性的气味。洒在皮肤上的香水很快就消失了,洒在腋毛和yin部的香水流下去,留下了一些小小的点子。

  在罗西,O学会了如何消耗她的时间:她为自己洒了三遍香水,每次都等新洒的香水干了然后再洒一遍。她先穿上长袜,然后是高跟鞋,然后是衬裙和长裙,然后是夹克。她戴上了手套,拿起了皮包。皮包里装着她的粉盒、口红、梳子、钥匙和十个法郎。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从壁橱里取出皮大衣,瞥了一眼床头的钟:差一刻八点。她斜坐在床边,注视着闹钟,一动不动地等着门铃。最后她终于听到了门铃的响声,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关灯之前,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落落大方又高雅柔顺的表情。

  车子在一个意大利小饭店门口停了下来,当她推开饭店的大门时,映入眼帘的头一个人正是勒内,他坐在酒吧旁边。他温存地对她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随即转向一位灰白头发有一副运动员体魄的男人,他把O介绍给斯蒂芬先生,用的是英文。

  他们请O在他俩中间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她正要坐下时,勒内对她半耳语地说,小心不要弄乱了衣服。他帮她把衣摆从腿下移开,帮她在凳子边上坐好,她感到冰凉的皮革直贴着她的皮肤,环形的金属边缘贴着她的股沟,使得她一开始只能半坐。她害怕一旦完全坐下去,就不得不把两腿并拢起来。裙子拥在她的身旁。她把右脚跟搁在凳子撑上,左脚尖挨着地板。

  那个英国人一言不发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发现他在打量她的膝盖、她的手,最后是她的嘴唇。他的神态是那么平静,那么一丝不苟,又那么自信。这种逼视使O感到,自己正像一件工具被掂量着、被检测着,而她深知,自己正是这样一件工具。

  似乎是因为受到他的凝视的逼迫,她脱下了手套:她知道她一旦把手露出来,他就会说话——因为她有一双不同寻常的手,那是一双更像男孩而非女孩的手,而且她左手的中指上戴着那枚铁戒指,上面刻有三个金色的螺旋。但是她想错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露笑意,这表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戒指了。

  勒内要的是一杯马提尼,斯蒂芬先生要的是威士忌。他啜着威士忌,等着勒内喝完了第二杯马提尼,O也喝完了勒内给她叫的葡萄汁,然后说,假如O没有异议,他们就可以下楼去进晚餐了,那里的单间比饭店的这一层开间小些,也不那么喧闹。这层实际上是一间大酒吧。

  “当然。”O这样说着,已经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皮包和手套。

  斯蒂芬先生扶她站起身,并向她伸出右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他终于直接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她有一双专门为佩带“铁”而生的手,这“铁”看上去与她特别相配。由于他是用英文说的这句话,所以辞义显得有点含混不清,让人听不明白他所说的“铁”仅仅指的是“铁”那种金属本身,还是指铁链。

  楼下的包间以白色色调为主,虽然陈设简单,但是清爽宜人,包间里只有四张桌子,其中一桌的顾客已经用完餐准备离座了。包间的墙壁上装饰着具有壁画风格的烹调术和意大利旅游地图,用的是一种柔和的令人想起冰淇淋的色调,香草冰淇淋、覆盆子冰淇淋和阿月浑子冰淇淋。

  这种色调提醒了O,饭后叫冰淇淋当甜食,就要上面有许多杏仁和奶油的那种。此时此刻她感到轻松愉快,勒内的膝头在桌子下面紧挨着她的膝头,她心里明白,不论他说什么,仅仅是对她说的。他一直盯着她的嘴唇。

  他们同意她叫了冰淇淋,但没让她叫咖啡。斯蒂芬先生邀请O和勒内到他家去喝咖啡。他们吃得都很少,O发现他们两人一直很注意不过量饭酒,而且基本上没让她喝什么酒:他们三个人才喝了半公升基安蒂红酒。此外,他们吃得很快:结束时还不到九点。

  “我让司机回去了,”斯蒂芬先生说,“你开车好吗,勒内?我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到我家去。”

  过了奥马路口,可以看到皇后宫光秃秃的树影,还可以看到泛着白光的干燥的协和广场。它的上空聚集着浓重的乌云,但还没有下雪。这时,O听到“喀嗒”一声响,接着感到热空气从腿下升起来:斯蒂芬先生打开了车内暖气的开关。

  勒内开始一直沿着塞纳河右岸行驶,接着在皇家港转弯驶上左岸:在两岸的石栏之间,河水看上去冻得像石头一般,黑沉沉的。O想起铁矿石也是这种黑沉沉的颜色。她十五岁时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就戴过一枚铁矿石的戒指,上面镶着一小簇钻石。她那位女友当时已经三十岁了,可O还是爱上了她。

  O希望得到一副那种黑石做成的项链,不镶钻石,造型简单,或许就是一支紧箍着脖子的项圈。然而她情愿用这副黑石项圈,那梦中的黑石,去换他们送给她的项圈吗?——不对,其实那项圈并不是他们送给她的。在O的幻想世界中,又浮现出那过去生活中的一幕,浮现出玛丽安带她去过的那个丑陋的房间,它就临着特比高路。O忆起玛丽安怎样解开了自己那两条学生式的大辫子——是她的辫子,不是玛丽安的——怎样为她脱去衣服,把她放在一张大铁床上。抚爱她时的玛丽安显得多么楚楚动人,她发现人的眼睛竟然真的能像星星那么亮——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闪烁的兰色星星。

  勒内把车停了下来。O没有认出这条小街,只知道它是一条连接大学路和百合路的横街。

  斯蒂芬先生的住宅在院落的尽头,占了那座旧式私宅的一侧。所有的房间一间套一间排成一列,最里面的一间最大,也是看上去最为舒适的一间。家具都是用深色的英国红木制成,套着淡黄和灰色的罩子。

  “我并不要求你照管壁炉,”斯蒂芬先生对O说,“但是这张沙发是为你准备的。请你坐下,勒内会去煮咖啡。如果我有幸请你听我下面必须对你说的话,我将不胜感谢。”

  那张浅色大马士革丝的大沙发安放在壁炉的右边,冲着窗户,从那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和院落。O脱下皮大衣,把它放在沙发背上。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情人和东道主斯蒂芬先生正站在那里,等着她正式接受斯蒂芬先生的邀请。她把皮包放在皮大衣旁边,然后解开手套上的扣子。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动作提起裙子,以便能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使她忘掉自己在外衣下面是一丝不挂的,使她忘记自己的屈从地位呢?不行,她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一点。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无谓的努力。斯蒂芬先生此刻在拨弄着壁炉里的燃木,勒内突然间走到沙发背后,用双手抓住O的喉管和头发,把她的头按到沙发背上吻她的嘴唇。这个吻又深又长,她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和燃烧。

  他松开了一下,只是为了对她说他爱她,接下去又是一个长长的吻。

  O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做出了一种忘情的手势,手心向上,静静地摊在她那像花瓣一样绽开的黑裙子上。这时斯蒂芬先生走了过来。当她终于结束了同勒内的热吻,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那个英国人灰色而无畏的凝视。

  O感到目瞪口呆,十分狼狈,因为她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尽管如此,她还是一下子就看出,他是崇拜她的,而且他十分渴望得到她。有谁能够抗拒她那半开半闭、湿润而丰满的嘴唇,又有谁能够抗拒她那在侍从式夹克黑领的映衬下显得愈加雪白的脖子,还有她那双又大又亮执着而率真的眼睛呢?

  然而,斯蒂芬先生除了用他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眉毛随后放到她的唇上之外,再没有做什么其他的动作。他走到壁炉的另一边,面对着O坐下来,此时勒内已经坐在一张扶手椅中。斯蒂芬先生开始讲话了。

  “我想勒内大概从没跟你谈起过他的家族,”他说,“但是你也许知道,他的母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前曾经和一个英国人结过婚,这个英国人有一个儿子,我就是那个儿子,是她把我养大的,直到她离开了我的父亲。所以勒内和我虽然算不上亲戚,但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兄弟。勒内是爱你的,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即使他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即使他不做任何动作,只要看看他凝视你的眼神就全都明白了。”

  “我还知道,你是那些在罗西呆过的姑娘中的一个,我想你会回到那里去的。原则上说,你戴的戒指已经给了我对你做一切我愿意做的事的权利,就像所有那些知道它的意义的男人们所拥有的权利一样。但是这还很不够,我们期望于你的要比这多得多。我说‘我们’,因为如你所见,勒内什么话也没说:他宁愿让我代表我们两个人讲话。”

  “如果说我们是兄弟的话,那么我是兄长,我比他大十岁。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绝对自⊙ㄩ由的,我们一向有这样一种约定:属于我的一切同时也属于他,属于他的一切也全都属于我。你同意参加进来吗?”

  “我恳求你这样做,并且要求你为此发誓,因为仅仅被动地服从是远远不够的,我知道我们是可以信赖你的。在你给出你的答复之前,你将仍然像过去那样,只有一个主人,一个更加可怕的主人。我向你保证,我是一个比起所有那些你在罗西向他们奉献过自己的男人更加可怕的主人,因为我会每天都在场。此外,我特别喜爱某些方式和仪式……(这最后一个短句他是用英文说的。)”斯蒂芬先生平静而自信的声音在一片绝对的静寂中震响,就连壁炉中火苗燃烧木柴的爆裂声也是静悄悄的。O冻结在沙发上,就像一只被钢针钉住的蝴蝶,由词句和视线构成的钢针穿透了她的身体,把她裸露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温暖的丝网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已不再是自己的乳房、手臂和脖子的主人。她十分清楚:他所说的那些方式和仪式,显然是指对她那双纤长的腿的占有,她那双纤长的腿,那双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分开的腿。

  两个男人坐在那里,面对着她。勒内正在抽烟,但是在点烟之前,他先点亮了那几盏遮着黑色灯罩的灯中间的一盏,它能吸去烟雾。在已经被燃着的柴火澄清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凉爽的夜气。

  “你这就给我一个答复呢,还是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斯蒂芬先生问道。

  “如果你同意了,”勒内说,“我会单独给你解释斯蒂芬先生的爱好。”

  “是要求。”斯蒂芬先生纠正他说。

  O在想,最困难的事情并不在于她表示同意,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俩没有一个哪怕是有一秒钟的怀疑,以为她会拒绝;她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拒绝。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嘴唇在燃烧,嘴里一阵发干,一滴唾液也没有,恐惧和欲望的双重痛苦折磨得她喉咙发紧,她刚刚恢复知觉的双手变得又冷又湿。

  多想闭上眼睛。但她不能。两双视线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种她无法回避而且也不打算回避的视线。他们又重新把她拉回到那些在她的意念中已被丢在身后很久或许是记过丢掉的情形中去了,又把她拉回到那些在罗西发生的事情中去了。因为自从她从那里回到家中以后,勒内给予她的只有爱抚。

  那枚戒指,那代表着她隶属于任何了解个中秘密的人的象征物,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没有遇到任何了解这一秘密的人;也许是因为那些了解这个秘密的人在保持沉默。唯一使她产生过怀疑的人是杰克琳(可是如果杰克琳去过罗西,为什么她没戴这种戒指呢?除此之外,即使杰克琳知道这个秘密,她对O又能做些什么呢?)。

  为了做出回答,她至少应当能够动作,可是此刻她竟然不能按照自己的自⊙ㄩ由意志做出任何动作——他们的一个命令就能使她立即站起来,但是这次他们所要求于她的不是盲目的服从,也不是对命令的默默的顺从;他们这次要求于她的是对这些命令的预先承认,是亲口把自己宣判为奴隶,亲手把自己交到他们的手上。这就是他们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的允诺。她记得自己除了“我爱你”和“我是你的”这两句话之外,从没对勒内说过别的话。看起来今天他们要让她说出来和表示同意的那些话,就是要求她具体地说出她迄今为止只是默认的事情。

  她终于使自己挺直了身体,就像即将说出的话会使她窒息那样,她解开了紧身衣最上边的一支钩子,直到她的乳沟都露了出来。然后她奋力站起身,手和膝在不停地颤抖。

  “我是你的,”她终于面对勒内说出了这句话,“无论你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不,”他打断了她的话,“是我们的。重复我的话:我属于你们俩。无论你们俩让我怎样我都照办。”

  斯蒂芬先生那又锐利的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勒内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O感到自己迷失在勒内的注视之中,她只是逐字逐句地重复他让她说的话,就像在语法课上一样,她把那句话全部改成了第一人称。

  “你对斯蒂芬先生和我授予如下权利……”这些权利包括,选择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处置她的身体的权利;将她束缚在锁链中的权利;为最轻微的过失或仅仅为了他们的快乐而像鞭打奴隶或囚徒那样鞭打她的权利;当她哭喊时对她的恳求和衷泣不予注意的权利。

  “我相信,”勒内说,“此时此刻斯蒂芬先生愿意由我来简要地介绍一下他的要求,而且我和你都同意这种做法。”

  O谛听着她情人的讲话,那些他在罗西对她说过的话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心中:它们几乎是同样的话。但她还是听他讲着,同时感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是一个梦,似乎她不是她本人,或许她根本就不存在。

  那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场噩梦,那监狱式的设施,那宽大的晚宴长袍,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们:所有这一切把她从她自己的生活中带走了,到达了不知这一切要持续到何时的幻境。

  在那里,在罗西,她感觉到你在夜间才会有的那种感觉,迷失在你曾经历过的那种梦境之中,而现在这一梦境又重新开始了:它确实存在过,它也确实会结束;你希望它能够结束,因为你不能确定你能忍受得了它;而你又希望它继续下去,于是你将知道事情的结局。好了,结局就在这里了,结局出现在她最没想到的地方(或者根本不再抱有期望的地方),以她最没想到的方式出现(假定她对自己说,这确确实实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在它后面不会再隐藏着另一个结局,更不会有这个结局之后的结局)。

  现在这个结局把她从记忆中唤醒,回到现实当中。此外,这个封闭的小圈子,这个私人世界中的现实,突然要摧毁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习惯和环境,不论在身外还是体内。这个现实已经不再满足于标志和象征物——那裸露的臀部,敞开的胸衣,铁戒指——而是要求实现。

  有一点确属事实,那就是勒内从来没有亲手鞭打过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他带她去罗西之前及同她回家之后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现在他用以前使用她子宫的方式(他现在仍继续在用)使用她的臀部和嘴。

  她永远也搞不清她在罗西受到的那些例行的鞭笞中,是否有一次是由他执行的(如果说有这种可能性的话,就是因为有时她的眼睛是被蒙上的,或者有时鞭打她的男人带着面具),但是她对此深表怀疑。

  他总是能够从她的身体的被束缚以及完全彻底的被降服中,从她无望的挣扎中,从她饮泣的情景中,得到巨大的快乐,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她认为,他根本不可能亲自动手,因为他绝不愿意为此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看上去他已经代替O答应了这件事——他半躺在深深的扶手椅中,舒适地翘着二郎腿,用极其文雅、极其温柔的声调对她说,由于能够把她自己交给斯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欲望来支配,或者说由于她能够把她自己交给斯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欲望来支配,他感到非常快乐。

  无论何时斯蒂芬先生想邀她在他的家里共度良宵或相聚哪怕只是一个小时;无论他想让她陪他到巴黎以外的什么地方或是就在巴黎的某个地方;无论他邀她同去某个饭店或者看什么演出,他将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并派车来接她——除非由勒内本人来接她。今天,就在此刻,该轮到她说话了。

  她同意上述约定吗?但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此刻让她给出的这个答复意味着她将同意把她自己彻底奉献出来,意味着她将事先同意今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相当肯定自己从心底里是愿意说“行”的,可她的肉体却会说“不行”,至少在忍受鞭打这件事情上是如此。至于事情的其他方面,凭心而论,她不得不承认,斯蒂芬先生的眼神引起了她内心一种又焦虑又兴奋的感觉,一种因受到诱惑而紧张得发抖的感觉。

  她浑身颤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也许正因为她在颤抖,她深知自己甚至比斯蒂芬先生更不耐烦地期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期待着他把他的手也许是他的唇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的到来。也许能否使这一刻加速到来就全在于她本人了。

  无论她曾经是多么富于勇气,她的欲望又是多么汹涌澎湃,当她正准备作出最后的答复时,却突然感到所有的气力一下子都离自己而去。

  她从沙发里滑落地地板上,她的裙子像气球一样在身边摊开。在一片沉寂之中,响起了斯蒂芬先生空洞的声音,他评论道,她害怕了。

  他的话不是冲她说的,而是对勒内说的。O有一种感觉:斯蒂芬先生在强忍着不对她采取任何行动,而且他已经开始后悔他对自己的压抑了。然而她终于还是避开了他的凝视,双眼紧盯着勒内,因为她生怕勒内看到她看斯蒂芬先生的眼神,并且把这种眼神当作对他的背叛。然而这绝不是背叛,因为如果他们允许她在从属于斯蒂芬先生和从属于勒内这两种欲望中做出取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之所以屈从于前一种欲望,唯一的原因在于勒内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她认为他是在命令她这样做。尽管如此,她心中仍隐藏着一丝踌躇,她不知道勒内会不会因为她这么快轻易就接受了斯蒂芬先生而生气。

  哪怕他做出一点最轻微的表示,就可以立即消除她的犹豫不决,但是他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再次要求她做出答复。这已经是第三次。于是她含混不清地说:“你们两个人不论想怎样做我都同意,”说罢她垂下眼帘,紧盯着摊开在两膝之间的双手,又嗫嚅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会受到鞭打”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她二十次地懊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她听到斯蒂芬先生一板一眼地说:“会是经常不断的。”

  随后O听到划火柴的声音和杯子的磕碰声:这两个男人也许各自又添了一杯威士忌。勒内就这么接受了她的决定。勒内一句话也没说。

  “即使我现在同意了,”她说,“即使我现在答应了,我还是受不了这个。”

  “我们要求于你的只是去接受它,如果你哭喊或呻吟,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那是毫无用处的。”斯蒂芬先生继续说道。

  “哦,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别这样!”O说,斯蒂芬先生站起身来,勒内也站了起来,弯腰抓住了她的双肩。

  “给我们你的答复,”他说,“你同不同意?”

  最后她终于表示同意。勒内轻柔地把她从地板上搀起来,然后他在那张大沙发上坐下来,让她面对沙发跪在他的身旁,她伸出的手臂、上半身和头部斜靠在沙发上。她闭上眼睛。数年前她见过的一幅景象闪过她的脑际:那是一幅奇特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跪在一张扶手椅前,和她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地板是由方砖砌成的,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只狗正在同一孩子玩耍。那个女人的裙子是掀起来的,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立姿的男人正挥起一束鞭子准备鞭打她。他们全都穿着十六世纪的服装。那幅画的标题曾经令她感到恶心:家法。

  勒内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高高撩起,她能感到细棉布的衬里擦到了她的脖子。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臀部,似乎是想引起斯蒂芬先生的注意,让他欣赏那两处为她增色的小小凹陷和她两腿之间的柔软。然后他用这只手按着她的腰,使她的臀部更显突出,并且命令她把双膝分得更开一些。

  她一言不发地服从了。勒内对她的身体的夸耀,斯蒂芬先生对此所作的反应,以及男人们用语的粗鲁,突然令她那么强烈而出乎意料地被羞耻心所压倒,以致她原来萌生的那一点点希望被斯蒂芬先生所占有的欲望变得荡然无存,她开始盼望着用鞭打来作为一种解脱,好像只有疼痛和哭喊才能成为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然而,斯蒂芬先生的手只是打开了她的臀部,然后从肛门进入,退出,又一次进入,并且抚摸她,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呻吟。她的呻吟意味着她被征服了,被摧毁了,被彻底地羞辱了。

  “我把你留给斯蒂芬先生,”勒内说,“就保持这个姿势,他会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放了你。”

  在罗西,有无数次她保持着这种姿势,跪在那里,把自己交给一个人或所有的人,但那里她的双手总是被手镯锁在一起的,那时她是一个幸福的囚徒,每件事都是强加在她身上的,没有一件事是征得她的同意的。然而在这里,是她自己的自⊙ㄩ由意志使她保持着这种半裸的状态,要让她站起身来,或者把她遮盖起来,只须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足够了。她的允诺就像皮项圈和锁链那样紧紧束缚着她。难道说那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允诺吗?

  无论她受到什么样的羞辱,或者不如说正是由于她所受到的那些羞辱,由于她彻底的驯服,由于她以那种顺从的方式开放自身,从而博得了人们的尊重,难道说这里面不包含着某种快乐的成分吗?

  当勒内离开时,斯蒂芬先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O就那么孤伶伶地一动不动了等在那里。这种等待使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和肉体被出卖的感觉。沙发的灰黄色丝面贴在脸上使她感到十分平滑。透过尼龙长袜,她感觉到膝下的羊毛地毯很厚实。她的左腿侧面可以感觉到壁炉中散发出来的热气,斯蒂芬先生添进去的三根圆木正燃得劈啪作响。

  在屉柜上,一架古钟静静地走着,除此之外一片沉寂。

  O仔细地倾听着,心里想着,在这样一间文明而雅致的房间里,自己此刻的姿势是多么荒唐。透过百叶窗能够听到午夜过后巴黎倦怠的喧声。在下一个白天,在明天早晨,她还能认出沙发垫子上她把脸颊贴在上面的地方吗?以后她会在白天到这间起居室里来吗?她还会在这里受到同样的待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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