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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留级生(转载)

      两个月前,裴霜儿的脚刚落到这座延边小城,她的美貌便不胫而走。小城上下的男人,无论书生莽汉,仿佛都从连绵数月的宿醉中突然醒转了,诸如“洛浦仙人,巫山神女”之类的说法传遍了街头巷尾。

       

      其实,不要说这些与功名无缘的无聊汉们没见过裴霜儿,就是同在“翠胭花阁”里面住着的,又有几个真正一睹过她的天容?

       

      直到上月初八,裴霜儿在翠胭花阁挂起了花牌。一场挂牌仪式几乎比御使大人出行还排场。四个男人抬着花团锦簇的特大软轿一路荡漾到了翠胭阁门前,楼上突然顺下一支银钩,钩住轿项,轿冠轿衣一忽儿全部钩了去,露出了奇特的轿底,那是一面插满花支的圆鼓。裴霜儿正站于鼓上,身穿宝蓝色的衣裙,裙底以银线绣饰几朵盛莲,纤腰上别着玲珑的小长鼓,薄施粉黛的脸美得有些不近人情。她在圆鼓上盈盈跳起了一支长鼓舞,转动的身形好似轻烟流云。

       

      舞毕,居然跳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这男人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一个接一个地传送到花阁里面。花牌“刷”地挑出飞檐,牌下垂下了四条宽幅红绸,上书一首时调:翠胭阁上月色空,白银霜雪映房中。

       

      金钗十二香绡帐,第一佳人一点红。

       

      知觉寺的空心长老外出云游归来,恰看到此情此景。人群还在意犹未尽地呆望着四幅红绸在风中冶艳地飘荡。

       

      空心长老看清幅上的字迹,不禁冷哼了一声:“荒唐!不知羞耻蛊惑众生,朗朗天地怎容这等妖妇?”

       

      端午节的前一天,空心长老带领寺中众僧打扫了寺院,作了早课,然后就大开寺门,等待香客。每年的这一天,是全城百姓进香拜佛的日子,寺僧们在奔忙之中甩脱了僧履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年的香火却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位妇孺登门,大小和尚闲得快要打起盹来。

       

      后来才知道是“独钓”赌场在谷场上临时摆了个场子,以“谁为摘星手”为名,为明日翠胭花阁的头牌歌舞伎裴霜儿的表演后,谁能拔下头筹的事设赌。往年入寺烧香的人们,把口袋里预备好买香火的散碎银子尽数投到了赌局之中。

       

      几个寺僧小跑着到后面把事情通报给空心长老。空心长老双目清明,微微吟道:“妖魔降世惑人,奈何法网恢恢。”

       

      第二天,空心长老带领两名寺僧来到谷场,发现“独钓”赌场在中央设了四个盘口,欲标裴霜儿花牌的几个人都是本城富贾。他们脸上毫无羞耻之色,彼此之间也无敌意,得空还聚在一起商讨着端午开市后木材人参茶叶的价格呢。

       

      裴霜儿的花车又是在谷场人山人海之后,才姗姗而至。这一次露面更特别,是站在八个剽悍的男子聚拢到一块的手掌上面。男子们竟然身穿僧袍,头皮泛着青光,假扮成僧人。

       

      只见站在假僧人手上裴霜儿秀发全部拢及脑后,露出一张朗月般皎洁的脸庞,黛眉云髻,妙目生情。她的身上披了一件红黄相间的锈金袈裟。空心长老在她的年纪,摸一下这样的袈裟都会激动得夜不能眠,而此女披着这神圣的物件,在男人的手心里跳了段伎房的内室舞蹈。

       

      空心长老一阵眼晕,象死人一样僵硬了。穿华丽袈裟的女人晃瞎了他的眼睛,男人们放肆的哄笑口哨声震聋了他的耳朵。

       

      长老醒转过来后齿冷地说道:“此乃千年妖、万年魔也。”随从的寺僧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灾难的降临。

       

      空心长老没有回知觉寺,他直接来到官衙前打坐,手里捻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有人问:“大师若有事,何不击升堂鼓?”

       

      “有佛祖在,鼓不击自鸣。”空心长老慨然作答。

       

      又有人问:“大师状告何人?”

       

      “我佛慈悲。”空心长老双手合十,“我为拯救城中众生而来。”

       

      府使大人终于升堂问案了。不一会儿工夫,两列官兵被派出,未消一个时辰,就带着身穿袈裟的裴霜儿,引着大群看热闹的人回来了。

       

      府使大人对裴霜儿正色道:“知觉寺空心大师告你在公众之所跳伎房内室舞蹈,污蔑佛法,亵渎神灵。裴霜儿,你有何说?”

       

      裴霜儿朝空心长老缓缓地转过脸来,霎时间,晴川镀色,流水生香。她燕语莺声滴啾流转,发出一串珍珠落玉盘的天音:“遥想百年之前,京师名伎黄真伊与知足大师以一曲《僧舞》定情,成就了千古佳话,留芳至今。霜儿是心向往之,效古而已。”

       

      “你当众侮淫,伤风败俗。”空心长老双目微合,声言却厉。

       

      “风尘女子抛头露面,以歌舞娱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与赌坊勾结,谋骗钱财又怎么说?”

       

      “小女子沦落花阁,自身难保,何来闲心管身外之事?”

       

      未等空心长老接话,早有外面看热闹的快言快语哄道:“和尚不是清心寡欲吗?怎么看见母鸡褪毛也要小题大作呀?”

       

      “和尚无毛,难免触景生情啊。”又有人嘻笑着高声应答。

       

      笑声从门口成串地滚进公堂,府使大人用力敲了几下惊堂木,才把嘈杂声压下去。

       

      “此女妖言惑众,以致公堂之上众说纷纭,如此不敬。大人全都亲耳听见了。”空心长老神色不变,两眼望定了府使大人说道:“袈裟蒙羞,佛门不幸。如此名贵的袈裟,理应由佛门典藏,岂能受此淫辱?倘若今日大人不为我佛维护清誉,老僧必将云游诸寺,到汉城府司谏院去讨一个公道。”

       

      府使大人沉吟了片刻道:“大师言之有理,本府自有公断。”

       

      随即凛然对向裴霜儿:“裴霜儿,你的舞蹈虽然有典可依,但确有冒犯佛门之处。况你一花阁舞伶,披一和尚穿的袈裟成何体统?空心大师乃我城得道高僧,本府命你将此袈裟交于大师敬献佛门以示谢罪。往后莫要作此哗众取宠之事。”

       

      任是空心长老修炼多年,闻听此言仍然忍不住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那袈裟上密密斜织的闪烁的金丝象钩子一样钩住了他半睁的双眼。

       

      “大人!”裴霜儿朗声唤道:“小女子恕难从命。此袈裟是我托一位远涉焚尼的香客选购了上好绣金锦缎,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霜儿敬佩先人,成心仿效前车之辙。何罪之有?大人分明有意偏袒,何来公断?”堂下看审的人群有人喝起彩来,啧啧赞叹响成一片。

       

      府使恼羞成怒,连连拍着响木喝道:“肃静!肃静!”

       

      忽听堂上空心长老道:“淫辱佛门尚能强词夺理,现又轻视公堂,大人岂能轻饶?”

       

      此语如同火上浇油,府使大人厉声断喝:“好个裴霜儿,本府念你纤弱女流,做此轻判。而你竟敢诬蔑本府偏袒,妖言惑众无视公堂。来人,把她的袈裟给我卸下!”

       

      两个衙役立即上前去褪袈裟,裴霜儿誓死不从,但怎能挣得过两个粗壮的彪汉,袈裟很快被卸了去,露出里面一身月白色的细绸衫裙。她云髻散乱,惨白的脸上雨打梨花、满是泪痕:“堂堂公堂之上,竟会有此恃强凌弱、明抢豪夺之事。试问大人日后有何颜面复在城中为官父母,心服于百姓?”

       

      府使大人怒道:“刁钻妇人,牙尖嘴利,堂上放泼。来人,给我重打二十大板!”两边衙卒一声吆喝冲上前去,

       

      一把将裴霜儿拖翻在地。突然闻听府使又道:“慢着!妇道人家人在花阁,以声色惑人,早无廉耻,理应去衣受刑。

       

      去衣受刑!“人群正自议论纷纷,一听到”去衣受刑“,马上静了下来,连刚才还在帮裴霜儿说话的人都瞬间不响了。凡人对美好的事物大抵有两种欲念是并存的:喜爱和破坏。只是一个明朗,一个隐匿;一个自明,一个却不自明。孰不知两种欲念其实从产生起就是相互渗透,纠葛难分的。让这样一个美得高不可攀的女人去衣受刑,男人们心头有些莫名的蠢蠢欲动的念头被吊了起来。妇人们本就对美貌的风月女子怀有敌意,只觉得正派良家身分立即为自己添了姿色,心中大快。

       

      只见裴霜儿被两个衙卒一人一只臂膀,死死地按押在地,另两个衙卒一人手牵住罗裙一角,悉尽扯了下去,整个白生生的屁股和两腿全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绝色女人的屁股也百分之百是同类中的上乘佳品,臀峰的弧线如川上流溪,凸凹有致,嫩白玉滑的肌肤恰如雪染银霜,两支粉团似的圆丘翕颤不已,最绝的是,一边肥丘的底侧还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红痣,如雪野上落下的一小朵红梅,尤为娇艳耀眼。

       

      人们屏住气息,暗自惊叹。饶是四大皆空的空心长老,也被牵得凡心一动,赶快眼观鼻鼻观心,手抚念珠,念起经来。

       

      裴霜儿虽是风月场中的女子,却没被这样展览过。只觉自己的羞处正在习习凉风中承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和评判,终究也耐不住羞辱,痛哭失声。

       

      两个执杖的衙卒算是见多识广了,倒也被这乍泄的绝顶春光惊得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紧忙举起刑杖,手起杖落,噼啪之声伴随着凄声哭嚎不绝于耳。很快,屁股上一对肉丘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红肿成片。其实衙卒见这细皮嫩肉的娇臀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几杖下去就得血肉横飞。可裴霜儿还是痛得惨叫连连,汗如雨下。

       

      府使大人道:“裴霜儿,你可服罪?”裴霜儿强忍剧痛,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天若有眼,定让你这断子绝孙的昏官下十八层地狱!”。

       

      府使气得七窍生烟:“贱人,还敢辱骂本府?再打,给我狠狠地打!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竹杖再次夹着风声拍了下去,两个臀峰已被拍得透亮,肿成了两只硕大的血红馒头。终于随着竹杖的又一下击落,随着裴霜儿一声扯天惊地的凄厉哀嚎,血水破皮滩了出来。如许一个绝品美臀被生生打烂了。裴霜儿银牙紧锁,咬破了朱唇,一声哀鸣已声嘶力竭,之后就昏死了过去。

       

      府使命手下衙役用冷水泼醒了她,余怒未消,说道:“将这不知耻的贱人托到午门之外示众。”裴霜儿周身水湿,虽然形状狼狈,曲线却玲珑毕现。她的乱发和衣衫都粘在身上滴着水,血水顺着裸露的两股向下流淌。

       

      堂下嘘声一片,无不动容。几个平时忌恨她美艳的妇人居然流下泪来……府使怒目使向衙役:“还不动手?”

       

      裴霜儿突然仰天一声尖啸:“上苍无眼,天理何在?!”她使尽全身气力跪起身形,一头向堂前石阶撞去……

       

      谁曾想到,这位短短两个月中,曾令小城无数男人猜测、渴慕、颠狂的翠胭花阁头牌舞伶裴霜儿,竟是个甘为一件袈裟陪上卿卿性命的刚烈女子。连空心长老都一返平日气定神闲的风范,仿佛脚下有无根之风吹得他站立不稳,枯干的老手指着裴霜儿的尺身颤抖不已。

       

      几个月后,在城中男女快要将裴霜儿其人其事淡忘的时候,小城府衙内新府使大人上任了。至于原府使大人,没有人再见到过他的影子。城中有人传言,他在一次豪饮之后,突然疯了。满口胡话,与猪狗同糟。家人只好用绳索将他捆住,几天之内就毫无征照地暴病而终。

       

      小城里随之又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据翠胭花阁的老歌伎金花讲,裴霜儿的房没人敢住进去,半夜里常有悲切的哭声传出,有时还有她与男人的嘻笑声。扫地的老太婆有一天好奇偷看,结果瞎了眼睛,连嘴巴也一起哑了。也曾有裴霜儿活着时与她相好过的客人议论,说是那小贱人和蛇一样冰冷,莫不是蛇精投胎?得罪了这人形蛇妖,不知会有何下场。

       

      平静的小城被一股阴森森的气息笼罩着。空心长老这几天同样心事重重,因为知觉寺里也怪事连连,已有寺僧们传言,说过了午夜曾看见银白的影子闪动,听到女人的哭声和叹息声。尽管长老并不相信蛇精之说,但他的心常却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紧锁着。

       

      一天夜晚,空心长老冥冥之中感悟到必须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小城,于是决定再次出游。他这次没通知寺里任何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就准备上路。走到寺门口,看到天上繁星点点,灿烂闪烁的星光使他想起了挂在藏经阁的那件绣金袈裟,那是他一生中拥有的最美的一件衣服。于是他重返寺内,径直来到藏经阁。

       

      袈裟高挂经阁的内室里,缕缕金丝放射着奇异的光芒。空心长老取下心爱的袈裟,正要打进行装,一不小心却掉在地上,忽觉一股奇风竟把软塌塌的袈裟吹鼓了起来。长老再拾起时,袈裟居然直挺挺地立住,犹如中间盈盈有物。空心长老大惊失色,慌忙扔脱了手,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他颤巍巍地把昏暗的烛台凑到眼前看去,出乎意料地看见立起的袈裟上端恍惚浮着裴霜儿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她的腮边还染着泪痕,额角一只创口流血不止,目光清冷地注视着他。空心长老不敢再看,跌跌撞撞逃出内室。谁知慌乱过度,平时走熟了的藏经阁一时竟找不到出口,只觉若大的阁中四处是墙,没一面有门。他诸面出击不得要领,猛然膝上一痛,被一硬物绊倒。空心长老跌坐在地,一手抚着剧痛的膝头,一手撑着硬物定睛一瞧,竟是花岗岩的井台。他魂魄已没了大半,更加想不明白,藏经阁怎会筑有井台?

       

      第二天一大早,洒扫庭院的寺僧在寺院的后花园内发现了空心长老。已经圆寂了的空心长老盘膝而坐,那件曾让裴霜儿送命的绣金袈裟就摊在他的膝头。在他身旁的花岗岩井台上,他用咬破的食指写了一句话:“开门者即闭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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