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三。
辛然穿上新买的柠檬黄配粉红花朵的,可爱的不得了泳衣跟许武去游泳了。
而顾羽这边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她那个来了。按照规定。可以推迟至少一周时间接受考评惩罚。
第二,她被喊去了校长室。
韩副校长和张正校长亲自跟她聊天。
“小顾同学是最近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啊。”张校长说。
顾羽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
结果张校长也不废话,直接切题,“小顾同学跟陈磊磊同学最近是不是挺友好的?”
“陈磊磊?见过一次。”
张校长和韩副校长同时笑起来。
“我们大学生呢,不管受到再好的教育,再多的知识,最基本的就是要保持诚信啊。”
“老师我不懂,我的确只见过他一次,”顾羽反应强烈,“我没有说谎。”
“那顾羽同学你知不知道陈磊磊同学是什么人?”
“《弄潮》的发行部负责人。国际关系学院,大一的。”
“你知道他的妈妈,就是学生处的汪美英老师么?”
顾羽站起来。
“他妈妈?汪老师?他姓陈……那不就是……”
“是啊,看来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就这样莽莽撞撞谈恋爱了。”
“我没有谈恋爱!”顾羽大声说,“不管他是谁,我真的只见过他一次。上上周弄潮例会和他一起去送的报纸,上周他就请病假没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病假嘛?”韩副校长用玩味的眼光看着顾羽。
“我不知道也跟我没关系。”面对校长说这种话已经相当之不客气。
“跟你有相当大的关系。”韩副校长认真严肃地说。“上周陈同学劝说他爸爸出面废除体罚条例;后来就发现他把大量你的生活照,你写过的诗歌和评论,以及那篇反对体罚的文章一起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顾羽哭笑不得,“那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等等,他的手机里的东西,别人为什么可以随便翻看?—他又为什么会病假?他爸爸……打他?”
“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东西。”张校长及时打断,“总而言之,陈磊磊同学的身份特殊,这件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以后也尽量避免跟他的接触。这个学期结束后陈同学就会去国外交流两年,希望你们不要彼此耽误对方的前程。”
“我不会接近他。但是我也没办法控制他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想,任何人都没办法控制。没别的事情的话,我走了。”
走出校长室没多久,浪漫故事的男主角就打电话来。
“师姐。”
顾羽凝顿了好半天,才决定不要直接挂断,“你……还好?”
“被我爸揍裂了一根肋骨—他也是无心的,随手抄起家伙打了一下,没打准就这样了。”
“你……活该。”
“师姐知道了?”
“你哪里来我的生活照?”
“你微博上面存下来的……还有,视频里面截的。”
“视频,哪个视频?”顾羽忽然反应过来,“你个变态!”
“我说过,你穿白衬衣白短裤的样子很好看。我没截你的屁股啊,对天发誓。”
“去死吧。”
“不去—对不起啊,我跟我爸解释清楚了,是我单方面喜欢你,才开始追呢还没用力就……跟师姐你没关系。”
“你不是马上要出国了吗?好好学习,别乱想。”
“其实我喜欢你也跟我妈有关,她经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虽然有反骨,但是很倔强,挺让人心疼的。”
“帮我谢谢汪老师。”
“那……等我从国外交流回来,你也毕业了。到时候可以追你吗?”
顾羽笑起来,“你先养好身体吧。”
“师姐也要好好保养。听说这个月是C……到放假还有一个月的考评,以及期末考试。到时候不要被打得一整个暑假都在床上爬不起来哟。”
“……好,我会努力的。”
“如果一切都好的话,暑假一起出去玩一趟怎么样?”
“得寸进尺。”顾羽挂掉电话。
考试周就这样悄无声息又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天气越来越热。
辛然直接到文华楼开了间房,姐妹们晚上集中在那边复习,然后不太怕热的顾羽和邢云有时候回去睡,让胖妞和辛然分享一间标房;有时候就两两挤一挤,一起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
周二和周三顾羽得先扛过两门最重头的考试,存在主义哲学和美学概论。周四和周五的宗教学选读、比较哲学概论都是以小论文为期末成绩的科目,比较轻松。四门选修课则在最后一周的晚上,神话选读、佛教选读、拉丁文基础以及跨院的法哲学概论,虽然要求会低一些,但是对顾羽来说熟悉程度也低很多。拉丁文基础是要咬牙冲刺才有可能过的,法哲学没办法跨院的课程必须深入复习。至于神话和佛教就算了,靠扯应该不难。
所以,在这堆时间里面,顾羽挑了个听起来比较完美的时间来还第一次考评的债—周四晚上。
“小羽你确定不周五才去么?”
“周五队伍排太长,浪费我的时间。打完了我就可以专心复习拉丁文了。”
“你确定你趴在床上效率会比在学生处门外高?”
“一百下板子,我想我能挨的。”
“百炼成钢臀!”辛然用脚掌踩顾羽的屁股。“呀,没多硬呢,还挺软的嘛。”
“来来,往上踩一点,背……腰……对对,再左边一点儿。”
“我这么好看的按摩小姐,得要多多的小费呀!”
“给。”顾羽拈起一个草莓,辛然为了草莓表现出了惊人的柔韧度,弯腰叼走。
“你个吃货,美学提纲背完没?”邢云怒气冲冲地骂,“要是我能过你过不了的话,别等学校惩罚,我先拿尺子抽到你哭!”
辛然扮了个鬼脸,“要是我过了你没过我可以抽你嘛?”
“要是你们都没过叫顾羽抽你们。”胖妞适时搅合。
“啊妞妞那么肯定我能过?”
“你整个学期所有精力都在这两门课,你都过不了就没人能过啦。”
“因为这两门课真的很棒啊。喂,云,你等会别走,我给你把存在主义的提纲也讲一遍。”
“太多了听不懂,一样一样来。”邢云断然拒绝。
礼拜一晚上。
最后的夜车。
顾羽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洗手间那边有响动。
鼻子里闻到了熟悉的烟味。
—辛然又失眠了。
邢云又给她烟抽。
胖妞在身边说梦话,“不许吵,不然打你哦!”
闹铃猛响。
考试季节终于到来。
考场上每个学生都像一个小小的宇宙,喜,怒,哀,乐,七情上面,佛家所谓纳须弥于芥子,怕就是这样了。
顾羽在卷子上洋洋洒洒,从去蔽写到指月录,又从时间写到量子哲学。
半小时完成,打算交卷的时候扫了一眼后座—妞妞不用愁;邢云奋笔疾书,已经写到第二卷;最扯的是张辛然小姐,正叼着她六千多块的水笔,卷子上根本没涂几行字。
顾羽站起来交卷的差不多同一时间,听到后座有点响动。
她没想太多,走到教室门外,忽然猛地站定。
不对头。
邢云没那么好,辛然也没那么差。
她们俩……不对头。顾羽原地转身往回走。
教室门口,监考老师正皱着眉看住考场。顾羽站在她的角度扫视一下—老师们的视野永远比下面的学生们所能想象得更为宽广。
没动静。
唯一区别是张辛然莫名其妙地低着头唰唰唰跟墨水不要钱似地狂写,而邢云已经差不多收官。
老师朝着辛然的方向走过去。
顾羽抢进来。
“同学,你已经交卷了不能回到考场。”老师转身跟顾羽说话。
“我拉了东西。”顾羽镇静地答。
“什么东西?”
“钱包。”
老师走到顾羽的座位上,往抽屉里面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回答,“没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羽用余光瞟到,张辛然已经抬起头,恢复有一搭没一搭往卷子上绣花的范儿。
差不多一页纸,应该够她及格的了。顾羽心里叹了口气,“谢谢老师。”门卡嘀地一声刷开了文华楼标准间的门。
邢云和辛然说说笑笑走进房间,就看到气压低得如同一座雕像的顾羽。
邢云反手关上门锁上防盗链。辛然就撒娇卖乖地从包里拿出个苹果,“小羽这个可甜了—”
“好,去帮我洗下。”顾羽随手接过辛然的包,反手全数倒在床上。
笔袋,笔记本,手机,耳机线,钥匙包,水杯,吸油面纸……等下,水杯。
一个顾羽没见过的水杯,开考的时候明明出现在邢云的桌上,现在却在辛然包里。
辛然强颜欢笑,“新买的杯子……你觉得好看就送你。”
“送给我接下来几门考试你们怎么办?”顾羽挑了挑眉毛,把水杯拎在小手指上晃。
“别废话了。”还是邢云干脆。
她走上来,拿着辛然钥匙串上面新挂的一个微型手电,往水杯下面一照。
透明的杯子内侧,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清晰地变出来。
高、科、技!
顾羽瞪了辛然一眼。
辛然小绵羊一样把洗好的苹果递过来,“老师没有配套手电,就算把杯子没收了也没关系。小羽,你脸要臭掉了……脸臭掉就不漂亮了呀!”
顾羽随手接过苹果摆在旁边,反手抓着辛然的手狠狠打了两掌下去。
“作弊会死人的,张大小姐!”
“你不说我不说云不说,谁会知道嘛!”辛然抽回手掌疼得呼呼直吹,“疼,肿起来了!”
“你疼她也疼。”邢云抓住顾羽的手看。
顾羽在气头上,根本感觉不到手掌的痛,“就这么点东西,这么多天都背不下来啊?你们太能耐了!”
“你以为个个都是你啊!这个实在太难背了嘛。”辛然委委屈屈把苹果拿过来自己啃,“我们在背美学,美学还容易点。”
“你们,唉。”顾羽揉了揉太阳穴,“下次要做这种事情,好歹也让我知道,我帮你们俩写点不同的要点。现在你们都抄一份小抄,分分钟被教授看出来好嘛!”
“小抄是官方教参,就当是我们俩背了一样的材料,没事的。”辛然抱着顾羽,“小羽最好了……但,这事儿,我们实在不想让你知道。你知道的,万一,……对吧?反正你不知道就好了,你知不知道?”
顾羽被她的知道不知道弄得哭笑不得,“我还知道你们俩半夜的烟味。在文华楼问题不大,宿舍里绝对不可以碰烟,懂?”
“懂呢懂呢,考完试反正放暑假,会没事的。”
“抽烟,作弊。”邢云在隔壁床平躺下来,“以前没觉得多大事儿的,今年忽然变得好刺激。”
“跟那啥体罚条例比起来,开除学籍都是小事儿啦。”辛然伸手到顾羽的睡裙里摸摸她的屁股,“小羽的疤还没褪。”
“所以你们最好别抽烟,并且给我好好背书。”顾羽叹口气,“看到你们俩,有时候我觉得,体罚也许也不全是坏事。”
“你真这么想?”邢云好奇地看她。
“当然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刑罚的意义是避免二次伤害,而不是造成反向伤害。法哲学或许会考这题。”
“这么写你确定有分?我觉得那些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已经丧心病狂,无视这些学术问题了。”
“制定规则的人根本看不懂法哲学好不好。”辛然吐了个槽,“好啦好啦,开背下一科。弱小,崇高,审丑,审美三境界,对不对?”一切平静的事情终将过去。
美学考卷的最后一题是自由发挥,请任意创作一段文字,然后用约等于其长短的另一段文字来对上一段文字进行美学解析。
看到题目的时候顾羽就想,Good Job,教授出的题目真是牛逼。
然后在卷子上就不由自主地写了这么一句。
平静的事情……终将过去?
顾羽看着自己写的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面的担心。
墨菲定律会在这事儿上应验么?
她忽然无心往下写,直接换了一行,写:
“解析:以一句话带出悬念,平淡而又充满力量感。”
交卷。
有时候,你未必要把卷子涂得多满才能拿好成绩。顾羽几乎可以想象教授看到自己卷子时会有多满意。
……又如何?
美学也好,法哲学也罢,不过是屠龙技。
举世闻名的大儒,对于恶法,对于不堪入目的规条实践,都毫无反抗能力。
又何况她区区一个顾羽。
如同一万次过往的考试一样,顾羽第一个走出考场。
阳光直刺眼睛。
迎面走过来一队脸很严肃的老师。
学生处?有几个脸熟,有几个不认识。
“有什么事吗?”顾羽问。
“我们在文华楼304房间找到一套考试用的作弊器材。”
顾羽深深吸口气。
看,不好的预感,总是会实现。
“那间房间登记了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张辛然,一张是你。我们查看过摄像头,你们宿舍的四个人都有住过那间房间。”
“是。”顾羽点头。
“此外我们还在房间里面找到半包烟和两个打火机。”
全中。
这个夏天注定酷热而漫长。
“顾同学,这两位是教育部的领导老师,”本校的那个不知道带着何种样的心情看着她,“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杯子和烟都是我的。”顾羽抬起眼睛,狠狠直视那些人,“我买了玩,但是没有带上考场,也没有抽。你们没有现行证据。”
几个老师带点吃惊地看住她。
法……哲学。
不,这是基本的法理。
“跟我们去学生处慢慢说吧。”一个雷公脸丑得一逼的教育部老师露出了一丝笑容。
顾羽很熟悉的,那种笑容。
当一种规则以伤害为目的。
它就会演变成肿瘤。
迅速扩散,无药可救。
不需要规则。不需要规则。
鞭子和藤条本身就是规则。
没有数目。
因为是拷问。
拷问的目的,是要顾羽承认,她使用了那个杯子作弊,然后抽了烟。
是嘛,你拥有了杯子,怎么可能不使用?你房间里面搁着半包烟,怎么可能不去抽?
就好像你家里有刀,一定杀人;你长着生殖器,一定**。
就是这么个理。
没什么特殊设计的刑具。顾羽被按在办公台上,那个教育部的老师拿起最大的板子,就来打她。
她有前科,所以必须是罪犯无疑。
多么美好的逻辑。
精心设计好的规则,在“教育部”三个字前面崩塌得有如玩具。
顾羽拼命反抗。
老师们压制住她。
木头板子一下一下跟砸锅卖铁一样砸在她身上。
不不不这不是体罚。
这是一种人身伤害。
顾羽愤怒、尖叫、拼命挣扎。
就跟那天她的手打了辛然的手,却一点不觉得疼一样。
板子砸在身上,她也没太多感觉。
陡然间叫喊停下来。
是……铃声。
考试结束的铃声。
—理智冒出来,嘲弄地高高观望这一片狼藉。
顾羽安静下来。
气急败坏的教育部老师又狠狠揍了她几下,才开口问,“怎么,没力气跟老师对抗了?”
“开除我。”顾羽埋着头。
“你说什么?”
“我作弊,抽烟,无视察看期纪律。开除我。打我六十藤,然后开除我。”
不开除我,死的就是辛然和邢云。
顾羽的舌头有点点发苦。
老师们把她甩到角落里,然后反锁起门,出去开会。
顾羽蜷缩在学生处的刑房里面。
触目可及,都是藤条,板子,皮带,按摩椅,皮带扣。
刚刚被肾上腺素遮盖的疼痛漫上来。
两条腿抽筋一样地疼。顾羽试了下,好像没办法站起来。
这是打架。
一个对好几个的打架。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对七八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打输了。
妈妈对不起。
顾羽叹了口气。
读不了……书了。
顾羽甩一甩头,死死咬住牙关的酸涩,看向窗外。
辛然,云,我已经认了—你们可千万别认。
有一个人死就够了。
你们给我好好考试。
顾羽就在被反锁在学生处没人理会的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面,睡着了。
睡得很熟,连梦也没有做。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太阳晒在自己鼻尖上,暖暖的,很舒服。
看看墙上的钟,自己足足睡了半个小时。
腿上的抽搐感已经没有了,她伸了个懒腰,扶着桌子站起来。
学生处的窗外看出去,三五成群的同学们,一个个都抱着一大堆的书,匆匆说笑着,又匆匆途经着。自行车的铃声清脆,顾羽不禁失笑—整个大学宿舍里面恐怕只有她们宿舍最奇葩,一共四个女孩儿有三个不会骑车。自己是因为从小学开始住宿,根本用不到骑车;辛然是因为从小学开始家里就有车接送;妞妞则是因为小时候骑车摔过所以再也不骑了……
顾羽忽然停住呼吸。
已经两天没见到妞妞了……
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开她们宾馆房间的门来查房?
就算是大学的宾馆,好歹也是宾馆。就算是有体罚条例的中国,好歹也是开放了的中国。
校方还没那么吃饱了撑着。
除非……有人告密。
顾羽仔细回想—之前的那天妞妞还是在房间一起复习。但,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辛然和邢云就告诉她,胖妞觉得在宾馆睡得太挤,决定回去睡。
就是那天的晚上吧?张辛然和邢云两位小姐弄来了那个作弊之杯,同时大半夜还在洗手间抽烟不睡觉。
顾羽冷冷静静地分析。班级里面要论成绩,自己是属于剑走偏锋的,时好时坏。真正成绩好的,一个是班长刘晓,一个就是胖妞樊平平。她们两个人的绩点都在3.8左右,一直胶着着交替占据学霸的位置。刘晓的综合素质好,樊平平则真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靠的是勤奋,以及保持长久勤奋的那种毅力。
作为一个长得一般的胖姑娘,成绩就是樊平平最珍贵、最骄傲的东西。
大一考四级的时候,有两个男生在考场上传纸条,樊平平毫不犹豫地举手告发,导致那两个财经系的男生XX,几乎被开除。后来财经系纠结了一帮男生直接找到哲学系,指名要打篮球。篮球场上哲学系那些瘦弱的汉子们不止一个被肘击脚踹,又有人喊来了中文系和历史系助阵,几乎酿成了恶性群殴事件。当时有人劝胖妞去道个歉,胖妞态度坚决:我没错,我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是啊。无论觉得考试制度好或者不好,作弊都是一种莫大的不公,尤其是对那些辛辛苦苦靠自己的汗水来换取成绩的同学。
顾羽把姐妹义气放在第一位。
但是她没办法要求胖妞也和她一样。
是辛然和邢云不对在先。
但愿自己的牺牲能够让她们得到足够的教训—以后一定要好好背书。
邢云有时候太冲动,辛然又常常太幼稚,胖妞又太古板。顾羽想,等以后我不在这边了,谁来保护她们呢?
张辛然有那个弹吉他的程武。邢云和妞妞该快点找个男朋友。
男朋友……陈磊磊同学的那张脸又在面前晃来晃去。
顾羽禁不住地嘴角微勾起来。
如果真的能跟他出去旅行,也不坏。他应该是个挺好的旅伴。
……男朋友?
顾羽的思绪被打断。
门被粗暴地推开。
火热的天气里,顾羽的心却好像往无尽的冰窟沉下去—
张辛然和邢云被两个保安推进房间。
之前拿着大板子打顾羽的那个教育部老师得意洋洋,“团伙作案,全体落网。”
邢云已经愤怒地喊,“我们说了跟顾羽没关系!”
张辛然咬着牙,娇滴滴的声音变得嘶哑,“是我买的杯子,是我失眠抽的烟。邢云最多只是包庇我,顾羽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冤枉人!”
“你们这叫抗拒从严。”
“教育部”指挥着保安,把张辛然和邢云一个推到按摩床那边用皮带固定住,一个按在桌子上绑上了手。
体罚时候避免身体左右晃动的设施,此时此刻,变成了最顺手的非司法禁锢工具。
顾羽站在墙角,看着眼前疯狂而荒谬的这一切。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符合现代法律精神。她很想这么说。
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教育部”看着她,对旁边那个学生处的老师说,“你们看,这就叫害群之马的影响力。校领导都到齐了没有?”
那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有两个老师在监考没下来。”
“四点钟刘部就到T大,什么监考比这还重要?快去通知!”
那老师也五六十岁了,被训得跟个小学生似的,点头哈腰地转身去了。
刘部?
当今教育部部长?来T大,参与讨论怎么打三个女生的屁股嘛。
顾羽冷笑着目送着那群老师趾高气扬地腆着啤酒肚走了。
他们一走,顾羽就即刻动手,把邢云跟张辛然从束缚中解开,放了下来。
“窗户没锁。”邢云抚着手腕,回头看了看顾羽和张辛然。
顾羽笑了。
邢云一直看着那两扇窗户。
顾羽早明白她存的什么心思。
那群老师真是其蠢如猪。绑了两个,却不绑第三个;反锁了门,却没锁上窗。
“我们翻出去,然后回宿舍拿上钱和证件,买动车票去上海。”邢云筹谋得不错,“我有个哥们儿在那边开体育用品店,一直巴望着我毕业以后能去给他当店长。”
顾羽点点头,“反正毕业也不过就是找个工作。我以前玩票给台湾出版的言情小说大概每本五六千,我一个礼拜就能写一本,足够花的了。”“你们去吧。”张辛然往后退了半步。
她的脸上并不是胆怯。
而是顾羽从来没见过的冷静。
带着些圣洁的,冷静。
“然然……”
“我爸爸和我哥哥的生意都在北京……他们离不开北京的。”辛然的眼睛里面略微有些湿润,“如果我就这样走掉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会拖累了家里人。对不起,对不起小羽,对不起云儿。我……真的很想跟你们一起爬窗,一起XX……但是我真的不能走。大学能遇到你们几个做室友,我很开心。”
邢云长叹了口气。
顾羽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傻姑娘,想哭就别憋着,看你都快喘不上气了。”邢云一把搂住张辛然,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没事……我没事。”辛然努力挤出笑容,“你们俩,快点吧。别等会被发现了。”
“傻瓜。”顾羽跳到皮桌子上坐着,随手拿了一颗体罚室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奶糖。“不走就都不走了。”
张辛然愕然看着她,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满是不解。
“是啊。”邢云捏捏辛然的脸,“你不走,我们还走个啥?我是搞运动的,结实得很。顾羽早被打皮实了。不就一顿打一个开除呗,咱们一起扛。”要是顾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止是一顿打和一个开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顾羽以前给师弟师妹们组的一个乐队写过一首歌,歌词里面有两句是:无论这个世界是如何的形状,都挡不住我们无畏的冲撞。
但是青春就是这样。
好姐妹之间没有后悔。
在张辛然很想上洗手间憋得快要崩溃,邢云则饿得气若游丝快要两眼一黑的时候,体罚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校长亲自领头。
“张辛然、邢云,作弊,抽烟,每项六十下,一共一百二十下藤条。顾羽外加一条察看期内重大过错,一共一百八十下藤条,加延迟一年毕业,毕业前均为察看期,察看期内需要接受每日例行体罚。”校长公然大喇喇地把手指间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皮鞋底踩灭,“这次你们三个人的惩罚将录制成视频,剪辑以后在中央电视台以及各级省市教育机构播放。”
三个女孩子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校方。
一群四五十岁的男人,对几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作出这样的裁决。
是太残忍,还是太讽刺?
“体罚条例规定,最高惩罚是六十藤条加开除。”顾羽抬高声音,“这不合法,我要报警,我要求行政复议,我要申诉!”
“体罚条例今天修改,就为了你们修改。”校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是教育系统,没有申诉,没有复议,只有百分百的执行。”
邢云双拳握紧。
她看了一眼仍旧开着的窗户。
今次蠢猪们竟然聪明了起来。
“不过警方的确会介入,”那个教育部老师拉开门,几个全副武装穿制服的警察进来,拿着铮亮的手铐。“你们几个的看管工作会由海淀分局的同志们协助。你们会在局子里住到礼拜六早晨,然后由警车护送回学校来接受体罚。”
“等,等一下!”张辛然尖叫起来,“我……我要上洗手间。”
“洗手间?”警察冷笑了起来,“忍一下。”
冰凉的手铐铐得很紧。
顾羽咬着牙。
微博?什么能够救她们?
手腕生疼。
三个姑娘被推搡着带到大楼外面。
路过的学生讶然看着这一幕,又被保安们赶开。
上车之前,张辛然急忙说,“我要上洗手间。”
“这里下面是土,你直接尿。”男警察一丝开玩笑的口气也没有。
“我要去洗手间……求求你,给我上个洗手间……”辛然哭起来。
“给你一分钟,尿就尿,不尿就上车。”
“警察哥哥,要是她在车上憋不住怎么办,会弄脏你们的车的。”强权不但可以鞭笞你,亦可羞辱你,剥去你的所有尊严。顾羽不得不柔顺,“麻烦您们啦,就让她去一下吧……她们家是良心企业,一直给灾区捐钱的……”
“算了,去吧。”另一个警察不耐烦地说。
顾羽最后那一句毫无逻辑的陈述,最终博得了同情。
大家都懂的。
辛然上完洗手间回来,面如死灰。
解决了生理需求,她才能够好好地面对眼前的这个局面。
对着邢云和顾羽,辛然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要作弊,也是她要留下。
付出代价的却是大家。
这一课,太惨痛。
警察粗暴地推了她们一把,“快上车。”
警察局的破旧程度远超想象。
警察叔叔们拿着非智能手机看短信,然后拿桌上的电话回拨。空调老旧,配合电风扇才能吹出些微的风。
三个姑娘被扔在一间没啥人的办公室里面,各自分开地铐在几个角落里面的水管上。
有两个中年的阿姨过来收拾包走人,像看动物一样看看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邢云抬起头,左看右看看窗户,看门。
顾羽看住她,摇摇头。
这是警察局,看守严也好松也好,都不能逃。
从这里逃跑跟从学生处逃跑完全是两回事。
夜色深浓。
“好饿。”邢云抬起眼皮,对着开门进来拿东西的一个挂着副局长胸标的男人说。
顾羽紧张地看着局面。
那男人笑笑,没说什么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彻底黑下来的夜色里面,局子露出了局子的真容。
纷沓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实点”的呵斥。
几个便衣押着个长得像扒手的人进来,开灯进了对面的大办公室。
过了没多久,大办公室里面就传来警棍打人的声音,然后那个扒手就开始不停尖叫,一面尖叫一面伴随着各种奇怪的求饶或者控诉,类似于“求求你啦我奶奶要打胰岛素”,“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我妹妹去年人流的时候被医生xx了”,“我举报,我举报,南面来了好多外地人”……
棍子抽在肉上的结实感觉,和那个人夸张的叫声并存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人就不叫了。
只剩下欢快的打击声,过了一会则是尖锐的哭泣。
从顾羽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那个人最后是被拖出那间办公室的,地上被拖出长长两道血痕。
姑娘们安静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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