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无形的界碑因两人这场荒唐的行为轰然倒塌。
那一日他是穿着皇帝的衣服回去的,帝王射猎的常服,九爪金龙,十二纹章,每一根丝线都明晃晃地写着僭越,可他们谁也顾不得在意了。
因为某人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开始生病发烧,差点因此落马,把刚刚发泄了欲望的皇帝吓了个狠的。
他从来没想过内功底子举世无双的某人也会生病,本能就以为是自己折腾太过火的缘故。但是后来请来心腹的太医看过后却说,大将军的这场病并不是因为外伤炎症,而是因为他积年费心劳神过度,太多病症都积压在了身体里,如今一朝得到放松,心里那口气泄了,病势就全部反扑了上来。
他病这么一场,反而是件好事。
皇帝听罢终于稍微放心。想想太医说的话,某人因为和自己的那场荒唐而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忽然就觉得所谓的荒唐也并不算真的荒唐,反而很有一些让他感到骄傲与值得。
只是一向英明神武的某人如大厦倾塌一般忽然就病得这么昏昏沉沉,还带着一身被他打出来的迟迟未能愈合的伤痕,不禁让人心痛又怜惜。
当天皇帝就把某人的床铺从偏殿搬进了自己的寝殿。本想亲自照顾他,可第二日还有大朝会,皇帝的身子骨远不如某人强健,更不似他熟练,做不到一夜不睡还能精神抖擞地听政理事,只好留恋不舍地把他交给了宫人照顾,自己径去后宫里面寻了个没有妃嫔入住的宫室歇息。
第二日朝会,大将军告病缺席,皇帝如常处置了各样事务,并未因缺了某人的提醒而出现什么错漏。
唯一的意外是,当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立刻有宫人迎上来禀报,说大将军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爷让我们禀告陛下,说并非他想离开陛下,而是因为今日他未在朝会上出现,散朝后必然会有许多同僚下属前去他府上探病,不得不回去应付一二。”
皇帝听完默了一默,看了一眼天色,利索地吩咐:“备车,朕要去王府探病。”
其实他倒也不是一时一刻都不能与爱人分离,更非对某人自作主张搬离的行为有什么意见,他只是想,那人病得那么重,凭什么还要花费心神去应付朝中的人情往来?换他摄政那时候,一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有哪个敢轻易去叨扰?如何现在反倒要强撑病体,应对那些未必带有好意的观望与试探?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保护他的心肝与股肱。
所以他堂皇正大地,按捺着想要立刻见到某人的心绪,耐心地等宫人们备齐了帝王日常出行的仪仗卤簿,摆驾去了王府。
以前或许不行,现在他总能用皇帝这个身份护住他了吧?
某人的王府果然门庭若市,清路的禁卫军遥遥地隔着两道街就走不动了,路上堵着的全是大小官员们的车驾,骤然听闻御驾至此,都慌慌张张地往两边让路,反而搞出来数不清的摩擦和冲撞,把原本宽敞的街道塞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坐在御辇上无奈扶额。他除了在朝堂,很少这样直观地感受到某人的滔天权势,仅仅因为缺席一次朝会,就能惊动大半个皇城。
这还是他已经,至少在名义上,卸下了摄政权柄。
最后皇帝不得不靠自己的双腿,穿过跪拜在东倒西歪的马车之间乱糟糟行礼的低阶官员们,走到了某人王府的正门。
仍旧是上一次迎候皇帝的那位亲随,早一步得了消息,带人迎出门外一道街把皇帝一行人往王府接,路上不等皇帝询问,就简明扼要地把已经来过、正在探病中的都有谁,大体说了哪些话汇报了一遍。
皇帝不过听了几句就打断了他。
“这些不急,你们王爷的病势怎样了?”
亲随愣了一愣。某人并没有和身边的人讲与皇帝之间发生的那点关系变化,在亲随眼里,皇帝仍然是那个待他们主人极为严苛,掌握了他们全府上下生死的人。就在今日清早,他才刚刚替王爷处理了那一身看起来凄惨无比的鞭伤,何曾想到会从那位动辄把王爷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人口中,听到可以称为关切的问候?
不过因为倒春寒淋了雨发点热而已,比起经常在您手底下受的那些伤,算什么呢?
“还……还好,”他茫然一瞬,忙强行回神抱拳低头:“回陛下,并无大碍。王爷回府之后就退了热,现在只是精神稍微差点,没什么要紧。”
他说得轻巧,皇帝却听得皱了眉。昨夜太医分明说某人是积压日久的伤病,要彻底发散出来才能好,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在这么快就“无甚大碍”,那定然是某人又逞强用内功把病势硬压了下去,好能应对并不算稳定的朝局。
皇帝明显不悦的表情落在亲随眼中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忙跪地叩首:“陛下恕罪,并非是我家王爷对您不敬不愿亲自出迎,只是我们并没有收到宫里的传话,两位同章事大人又正在王爷房里,臣就自作主张先来了一步,现在想必王爷应该已经知道陛下御驾光临,正准备接驾呢。”
“不可,”皇帝立刻说,眉头皱得更紧,“别让他折腾,好好回去躺着,等着朕去见他就好……以后朕来你们府上,都不用他迎接。”
亲随呆呆地应了,茫然地派人快跑回去传话。
于是大开中门之后,在中堂跪拜迎驾的,就只剩了据说原本在某人房里议事的两位相公领着一帮前来探病的文臣。
“到底什么要紧事,非要来叨扰卧病的大将军,不能去回朕吗?”皇帝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淡淡地同自己的两位重臣说话。
“呃……陛下说的是,臣等考虑不周。”两人对视一眼,低眉拱手。
这一听就是敷衍。皇帝心中更加不悦,待要再说几句,忽然一转念想起刚刚某人亲随禀报他访客们言谈的大致内容,顿时明悟了。
正是因为不能回禀他这个皇帝,才着急忙慌地都赶去了前任摄政王的府邸。他们向某人咨询的内容,分明就是朝会上由他这个皇帝做主,所议定的那些政务。
他的大臣们拿不准某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龙椅上的人能否拍板定论,所以明面上行礼应喏如仪,却要在第一时间来某人府上确认,到底是否按他这个皇帝的决策执行。
那么自己现在这样着急忙慌地赶来某人府上探病,落在那些大臣们眼里,到底是会认为君臣相得,还是视作猜疑呢?
一股羞愤之意登时涌上了皇帝心头,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耳边那些文官们还在唠唠叨叨地称赞,什么陛下亲临府邸探视,是对重臣的莫大恩遇,上下齐心才是大秦之福云云,什么自古贤君皆能广开言路善于纳谏,盼望陛下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等等,宛如在皇帝心头一遍一遍地浇上热油。
“是吗?”皇帝突然停步,转头用讥诮的眼神望着刚刚劝他“开言纳谏”的那位言官,“朕登基许多年,也并未听到爱卿你到朕跟前进谏只言片语啊?”
霎时间满场鸦雀无声。
某人刚挽起头发披了一袭青色外袍走到院门,正要拱手迎驾,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怔住了。
皇帝回头看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怔忡,表情亦跟着空了一瞬。
他捏着袖子想要解释,却抿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自相公以下几名大臣亦嗫嚅不敢言,场面就这样僵住了。
某人揉了揉鼻梁,不得不站出来打破僵局。
他迈过院门,在皇帝身前几丈外双膝跪下直起身拱手行礼。
“当年确实是臣隔绝内外,阻塞陛下耳目听闻,还请陛下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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