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三

那个帝王，在赫连铮的生命里塑造了强者的形象，哪怕他生命短暂，哪怕，他帝王生涯的最后并不完美。 先皇早年征战沙场，刀剑无情，哪怕有很多人保护，他也受过许多伤。而有些伤口虽然当时并不起眼，却给人的身体留下了致命的伤害。 为了抵抗病痛，为了繁衍子嗣，先皇不顾太医劝阻执意服食五石散。因为药物影响，他暴躁易怒，动辄弑杀大臣，连后妃都在他盛怒之时被杀了不少，一时间人人自危。 想到这里，赫连铮不禁心生涩意，记忆里骄傲的帝王，终是不在了，那个强大的、以父亲形象照顾他六年的叔父，后来却被宦官下药毒杀，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永远离开他的国家。 赫连定十一岁被立为太子，当天，他的母亲便被赐死。他还记得，前一天的晚上，那个向来美丽优雅仪态万千的女人披散着头发不管不顾地冲进他们的宫室，近乎疯狂地斥退所有宫人，抱着赫连定痛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成为这个帝国的王，她也期待她的孩子可以坐上至尊之位。 只因为，身在皇家，身为优秀的曾被当做太子培养的皇子，如果不能继承皇位，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而得到这一切的条件很简单，她的儿子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他母亲的生命，而已。 赫连铮看着那个平日里温柔的近乎软弱的女人抱着小小的赫连定歇斯底里地哭泣，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琅儿，琅儿，娘的琅儿……” 她含混不清地和赫连定说话，仿佛要将这辈子想要和儿子说的都说完。 “琅儿，娘不能陪你长大了，娘走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以后要多和你父皇相处，多顺着他，不要和他争执……琅儿……” “琅儿，你父皇还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孩子，你没有母亲帮你固宠，万事都要靠自己……琅儿，娘和你外祖说过了，他会尽力帮你的……只是你不能多见他，你父皇心思重，你要注意，万不能让他对你生出疑心……” “琅儿，娘的宝贝，不要怪娘，更别怪自己，娘都是自愿的……娘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后宫，这对娘来说是解脱……真的……” 她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她的孩子啊，才这么小就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琅儿……” 从始至终，小小的赫连定都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她抱着，只是，赫连铮却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以及紧攥着的双手。 “琅儿……琅儿……你要好好活着，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娘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你是好孩子，一定要答应娘……” 她痴痴地望着心爱的儿子，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 如果可以，娘宁愿你生在普通人家，不用每日勾心斗角，不用面对尔虞我诈，娶一房娇妻，纳几房美妾，闲来跑马，无事玩乐，做个闲散自由的富家翁，而不是一生困在这皇城中…… “娘——” 赫连定小小的身子终于开始颤抖，压抑地哭声从他抿紧的苍白的唇溢出，渐渐变得凄厉，在安静的宫殿里格外揪人心弦。 赫连铮无措地站在一旁，面对一个即将赴死的母亲，小小的少年不知该做些什么。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他能做的只是向这个疼爱了他五年的女人郑重地做出保证，“夫人，我会保护他的。” 赫连铮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丝水迹。当年的信誓旦旦，终究是自己先食言了。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贺夫人抱着两个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细细叮咛，却在凌晨之际让内侍送来煮好的鸡蛋为他们敷眼。女子柔弱，为母则刚。这是她儿子生命里极重要的册封大典，是他迈上帝王之路的第一步，她不容许她的孩子有一丝瑕疵遭人耻笑，更不允许他因为自己落人话柄。 最后，她深深拥抱少年，抽出他手里自己的衣袖，决绝地离开。琅儿，这是娘亲送你的最后的礼物，从此以后，你要收起眼泪和脆弱，成为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