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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上曲】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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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无边无垠万里沙幸能与你踏,秦州冷夜你目光灼灼如月华。

       

        —————

       

        【五】

       

        行行重行行,从月如弯钩走至圆如玉盘,耶荷尔与祁流觞这才入了苍山地界。

       

        清晨的大山十分宁静,万顷林海绵延不绝,偶有野兽的呼啸惊起群鸟。祁流觞仗着自己已将剑道修至无我无剑的境界,带着耶荷尔在满山瘴气中闯入了最深处的无量谷。潺潺水流自山的缝隙中流下,在谷中汇聚成清澈深潭。潭中开满芙蓉荷花,被风吹过便有幽香入怀,心旷神怡。

       

        无量谷是有主人的,一个看上去甚是潇洒风流的酒鬼带着三个徒弟隐居于此。除了第一日与祁流觞这个不速之客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后,这位酒鬼对这两位的到访竟是表示了默许。

       

        “冰魂草?找那东西做什么,”酒鬼手中抛着自己的酒葫芦,打了个哈欠很是懒散道,“它长在主祭坛边上,周边皆是毒物。不过你这丫头身手倒很是了得,想要硬取也不是不可能,”他眸色漆黑,目光自祁流觞腰间挂的太极玉佩流转过,“只一点,切莫暴露你的身份。”

       

        祁流觞将他的告诫谨记于心,几次孤身前往巧取豪夺皆全身而退。

       

        “唔,”酒鬼看着她熟练地碾碎草叶若有所思,“如今这主祭坛看上去松快了不少,也是时候让这几个小家伙出去历练历练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耶荷尔心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数个日升月落里无量谷中却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流逝。木屋背后的几株海棠开得极盛,枝条悠然出尘,恍若晓天明霞。风起,花朵漱漱如雨,一片一片落在耶荷尔衣间袖上。男人直起身子,一脚踹倒了砍了一半的木柴抬头,浅粉色的花瓣悄然落在男人眉间。他倏然睁开眼,伸手,动作快如闪电地捉住了一朵泫然飘落的残花。

       

        他的眼前已能模糊看出轮廓。

       

        “酒先生好生怪异。”晚饭是祁流觞折腾了两个时辰的菌汤炖肉,就着隔壁酒鬼好心分给他们的烙饼,鲜得几欲让人将舌头一起吞掉。祁流觞与耶荷尔并肩坐在屋外用木板搭起的露台上,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铺陈地面如雪如霜。女子纤细雪白的手指撕着喷香的面饼,她一袭雪白道袍衣角被厨灶的烟火熏得发黑,甚至连那清丽明艳的脸上也像花猫似的,蹭了不少灰。

       

        流觞偏头看了看远处冒着炊烟的茅屋,小声与耶荷尔咬耳朵,“成日抱着他的酒葫芦不撒手,也不知他那三个小弟子能同他学些什么。”

       

        她都不知道,只会刀人的小猫怕是更迷糊了。

       

        好在流觞也不曾想着追问下去,女子本是淡泊安静的性子,华山苦寒冷清,修行之路更是堪称乏味……她却也甘之如饴。如今小声议论些酒先生的事情,无非是为千篇一律的日子找些乐趣罢了。

       

        吃完饭耶荷尔熟练地去提水洗碗,流觞不过堪堪备好明日要敷的药草,忽有一个女声在外喊她,“流觞姐姐,睡了吗?”

       

        是酒先生的小徒弟,阿瑶。

       

        许是这寂静的山谷里终于来了新奇的外人,阿瑶很喜欢来找他们玩。小姑娘衣角上总是系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山谷间回响,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啊……”流觞仓促拿起手绢来蹭了蹭手,凑到铜镜前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灰,复整了整发簪才走了出来,“是阿瑶姑娘,”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孩,“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啊呀,”阿瑶像是刚看到挽着袖子干活儿的耶荷尔,很是惊讶道,“贺尔哥哥还在做活儿呢,哥哥的眼睛可有起色?”

       

        耶荷尔不喜欢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儿,于是坏心眼的小猫便继续摸索着扶起木柴,退后一步抡着斧子劈下去,假装自己听不懂。

       

        “是啊,他总不能让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去做这些粗活吧,”流觞眸光清亮,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任谁听了都不信的话,“酒先生说冰魂草功效甚长,万不可急于一时……阿瑶妹妹,可不能将师父的话都忘了。”

       

        她……她弱女子?阿瑶眨着乌黑的眼睛打量着这位清隽出尘的姐姐,看守冰魂草的野兽毒物那么多,她隔三岔五便去割一把回来还毫发无伤……弱女子?

       

        “哎呀,谁要说这个,”阿瑶摆了摆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我捉了三日才捉到这些萤虫,今天专门向师兄讨了透明的琉璃瓶……你看,它们忽闪忽闪的,是不是很好看?”

       

        七八只萤虫在琉璃瓶中慢悠悠地飞着,身上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会呼吸似的,忽明忽暗。流觞点点头,是很好看。

       

        “这就对啦,”阿瑶笑眯眯地把琉璃瓶塞进流觞手里,“把这个放在贺尔哥哥床头,等他能看见了,第一个看到这个瓶子好不好?”

       

        见流觞没有立时答应,阿瑶扯着她的袖角摇了摇,拖长了声音,“好不好嘛——”

       

        好好。流觞素来受不了女孩子向她撒娇,阿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干净的眼里都是亮光,看得人不由自主就会心软。

       

        阿瑶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流觞看着手里的琉璃瓶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侧有脚步声接近,女子回头看去正遇上耶荷尔那双魅惑的赤瞳。流觞轻轻扬了唇角,明知他看不见自己还是弯了眉目,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瓶子,“快些恢复吧,大家可都盼着你能好起来呢。”

       

        -

       

        明知祁流觞在盼着他的眼睛尽快恢复,自己却偏要隐藏已然能模糊辨别形状颜色的事实。耶荷尔靠坐在窗沿擦着自己的刀,心想,他真是坏透了。

       

        刀锋反着月色寒芒晃过他的眼睛,男人皱了眉,抬手轻轻摁压过尚且脆弱的双目,余光扫过床头被那个装着萤虫的琉璃瓶吸引。耶荷尔满是刀茧的手掌抚过轻抚刀身,回忆起方才的情景。

       

        流觞见阿瑶的时候是刻意收拾过的,重新绾了发,也整理好了衣袍。自他有了视觉后她其实总是这样,与人接触时疏离有礼得恰到好处,低眉浅笑地敛着眼睫,让人全然猜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喜欢她这样。

       

        耶荷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希望流觞在他面前永远不设防备,可以满身是灰地坐在一起用手撕着饭。那样子的她明眸清亮如水,恣意张扬,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永远留在黑暗中。

       

        窗外竹影摇曳,簌簌打着旋儿的叶片被吹进半开的窗前。耶荷尔将刀端正搁在桌案上,心头满是迷茫。他与祁流觞,阴差阳错、江湖相逢。如今凭借着眼睛的借口强留于她身边,可如果眼睛好了呢?他该何去何从。

       

        月亮渐渐西沉,有人一夜无眠。

       

        ……

       

        窗外传来风铃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声音是没有味道的,但流觞每回听到这个声音都觉得有一股花香窜进鼻子,与华山上凛冽清冷的松雪截然不同。女子红润的唇间咬着一截发带,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纤细手指熟练地将那柔顺如缎的黑发绑起。

       

        木屋正对着大山,一步跨出,举目便是清晨的雾气与十万山岭的脊背。天穹湛蓝,天与山相接处渐变着金光。日出没有去散掉那些雾气,反而照得山脊越发氤氲朦胧,只有山的轮廓一层又一层,往天涯叠去。

       

        “你这丫头倒是勤勉,每日晨起练剑没哪天少了你的,”酒先生不知为何也同样起了个大早,他依旧掂着那个酒葫芦,吊儿郎当地把手递到流觞面前,掌心里赫然捉着一只正扑扇振翅的鸽子,“我当又是什么胆大的闯进我这一亩三分地……你们华山的信鸽,去,自己看吧。”

       

        流觞心下暗惊,眼前这不修边幅的男子竟连一只鸽子的动态都能捕捉到,当初与自己交手时定有所保留。

       

        从鸽子脚踝上取下传消息的小环,流觞顺手抓了一把糙米撒在歪七扭八的篱笆上给千里赶来的小鸟果腹。她一边大步向屋内走着,一边展开那被卷叠整齐的纸条——是祁念的传书。

       

        流觞与祁念年龄相仿,拜祁规的不务正业所赐,祁念入门启蒙都跟着流觞与谢流离一同,在她的掌门师伯门下修行。两个女孩子每日近乎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把铺盖搬到一个屋子里,亲亲热热趴在床上小声聊些不为人知的八卦秘密。

       

        传书上说她与祁规已然入了雎阳地界,还将此行中的趣事挑挑拣拣给流觞讲了几件,比如祁规喝多之后闯进花楼,被不明所以的姑娘们拖进房中后鸡飞狗跳地逃了出来。末了,祁念铁划银钩的字迹还不忘关怀一句贺尔的眼睛如何了。

       

        铺纸研磨,流觞同样事无巨细却又精简干练地写了一封书信。捧着纸张将墨痕吹干,刚巧飞来的鸽子也已经吃饱喝足,小家伙看到流觞朝它走来甚是自觉地张开翅膀,把腿上的环筒伸给她。

       

        放飞了信鸽,流觞忽然想起方才酒先生将鸽子递给她时……他仿佛对于华山的事务很是熟稔。

       

        山间气候多变,云卷云舒间原本晴朗的天阴了下来,阵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流觞自开满了荷花的清潭中腾身而起,雪行剑被她握在手里仿若有了生命般,人剑合一。酒先生依旧懒散地躺在他的摇椅上,深不可测的黑眸无声地注视着被剑气萦绕的女子。

       

        他这半生都是疏懒而冷眼旁观的,从前与好友割席断交后便更是如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付出全身心去做。

       

        他们华山的人或许向来如此吧。大道无名,强名曰道,分明各个都是凛冽料峭的性子,却偏偏要去学什么善利万物不争,可笑之极。

       

        再过十年。酒先生复阖了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酒嗝。华山纯阳剑道,必在她手中辉煌。

       

        “贺尔——”流觞抬手敲了敲紧闭的两扇门,雨已经下了起来,但树荫下几乎没有被打湿。女子等了片刻,木屋里依旧安静如昔。她心下疑惑,伸手直接推开了房门。

       

        山中雨带着扑鼻的泥灰味儿,乌云里雷声滚滚,山的呼吸沉重,撕扯着仿佛这间木屋也要被压碎一般。流觞借着昏暗的光线轻车熟路地向里屋走去,白发赤眸的男子正睡在床上,安安静静地侧卧在薄毯中,卷曲长发盖了半边脸。漆黑的屋里男人面如刀削,英挺的眉骨下长睫覆在深邃眼窝,薄唇轻轻抿着,似乎在经历一些不愉快的梦境。

       

        想了想,流觞忽然起了玩心,她伸手卷了一绺耶荷尔的长发绕在指尖,趴在床边朝他脸上轻轻吹了口气。

       

        男人眉目蹙了蹙,却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起床啦——”流觞拿他没法,索性伸手捏住他的鼻尖,任凭他怎么躲闪都不放开。

       

        哎。耶荷尔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犹带沙哑睡意地开口,“嗯,我醒了。”

       

        男人撑着床坐起来,他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雪白坚实的胸膛。耶荷尔伸手将垂落在耳侧的发向后顺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声音依旧喑哑,“几时了?”

       

        流觞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屋里有种奇特的馥郁香气,男人西域特有的容貌太过俊朗耀眼,赤色的眸在昏暗中仿佛宝石般光晕流转,看得她心里无端狠狠跳了一下。女子抿了抿唇,很可疑地抬手抚上滚烫的面颊,顾左右而言他,“外头下雨了,你快去把昨日晾的腊肉收进来——不然要引野兽的。”

       

        -

       

        【六】

       

        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直到某傍晚才收敛,霞光笼罩了无量谷内的花草树木,到处都蒸腾着氤氲的雾气。柴禾受了潮,扔进灶膛里点着时冒出呛人的黑烟不说,更是将本是白衣风流的两人熏成了花猫。勉强弄了锅能吃的鲫鱼竹笋汤,流觞又煨了几个烤饼贴在锅边,准备将就应付过这餐便去沐浴。

       

        铃铛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流觞将最后一块鱼肉夹进耶荷尔碗里,自己装着若无其事地端碗进了屋,显然是不愿意让阿瑶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何况,她的目标应该并不是这位剑术很好的姐姐。

       

        “贺尔哥哥,”阿瑶果然停在兀自端着碗很是斯文挑着鱼刺的耶荷尔面前,“猜猜我今天在林子里找到了什么?”

       

        这多少是有些难为这位漠中来客了,汉话本就说得断断续续,如今还得强行猜一些生词的词义。白色卷发上沾着灰尘的男人闻言抬眸,赤色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不会。”

       

        “啊呀,”阿瑶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手很是懊恼,“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她赶忙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小陶罐,罐口用麻线绷了宽大的叶片封着,“这个给你……我在林子里找到的蜂蜜,我尝过,可甜可好吃啦!”

       

        耶荷尔并不清楚蜂蜜是什么,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了,他几乎从不会从对方手里接过什么陌生的东西。于是男人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碗,求助的目光隐晦流转过半掩着的木门,心下很是期待祁流觞能出来替他挡下阿瑶的好意。

       

        “哎呀贺尔哥哥真的是,”阿瑶忽地伸手捉了耶荷尔白皙劲瘦的手腕,“你就收……呀!”

       

        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没有人看清耶荷尔是如何出的手。电光火石间他已然反手擒了阿瑶白嫩如藕的小臂,向着人体的反方向别去。

       

        “贺尔!”阿瑶的尖叫属实惊了流觞一跳,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滑如锦缎的青丝上木头簪子有些松垮。女子仓促推门而出,见阿瑶疼得小脸莹白如玉毫无血色,连忙制止,“松开手,阿瑶不是你的敌人。”

       

        流觞略有些慌张的声音找回了耶荷尔的理智,男人赤色眼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手上力度逐渐缩小。他那双沉甸甸的眼眸在昏暗夜色下仿佛浸了血气,吓得从未经历过生死的小女孩儿腿肚一软,在他彻底松开手的瞬间便“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怎么样,没事吧?”流觞连忙扶起阿瑶,纤纤玉手一寸一寸地抚过她的小臂,确认皮肉上那片紫红是唯一的伤痕才放下心来。

       

        “贺尔哥哥真可怕啊,”阿瑶皱了皱鼻子,自己慢吞吞地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土,“简直比林子里的狼都可怕。”

       

        还没等流觞替耶荷尔道歉的话说出口,阿瑶又跟着开心了起来,“不过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啦,都怪我,咋咋唬唬的,吓到贺尔哥哥了,”小姑娘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走了,那罐蜂蜜你们记得吃哦,很甜的。”

       

        怎么搞的。流觞轻轻叹了口气,她纤细手指将长发拢在耳侧,抚身拎着袖子拿起了那个陶罐。身旁男人颇有些无辜地垂眸敛着眼睫,像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大猫。

       

        流觞解开陶罐的封口,澄亮的褐色在灯笼下反着些许粘稠的光。她伸手用指尖蘸了点蜂蜜涂在唇边,果然很甜。

       

        “以后不能随意出手伤人,”盘腿坐在耶荷尔身边,女子柔软纤细的手指不知不觉曲成了兰花状,她复用指腹蘸了蘸甜丝丝的蜂蜜,侧身探向男人紧抿的薄唇,“张嘴。”

       

        嗯?

       

        耶荷尔不明所以,只习惯性地听从她的语句,堪堪欲追问两句便被流觞的指尖塞进嘴里。带着花香的甘甜气息在嘴里弥漫开来,男人愣怔地看着以为他看不见而大胆盯着他看的女子,后知后觉地移开了视线。月亮从云后爬了出来,清冷月光照在流觞侧颜,黑白分明的眸顾盼流转间是比月色还要美的风情。

       

        “……很甜。”耶荷尔柔软温热的舌尖蹭过流觞指腹,他只觉耳根“嗡”的一热,很是心虚地别过头去,口干舌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仿佛拂了轻纱的视觉在逐渐清晰,那些大片的模糊色块变成了朦胧的影子。耶荷尔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勉强以此压抑住狂跳的心脏。

       

        “你也不要紧张,他们对你没有恶意,”流觞专注于用细绳缠着封口的叶片,对身侧男人的反应毫无察觉。她重新将罐子封好塞进耶荷尔怀里,“收好,改天给你做糖块吃。”

       

        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没时,流觞终于用帕子拢着湿漉漉的发坐在木屋前搭起的悬空平台上,手里拿了几枝藤萝慢吞吞地编着。前几日连着下雨搅浑了清潭,如今云销雨霁,有几日不曾沐浴的女子半点都忍耐不了那些并不存在的汗水,烧了一大锅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她的长发乌黑柔顺,迤逦尾曳在身侧,仿佛开出一朵花来。流觞嘴里轻轻哼着断断续续的小曲儿,长裙被压在身下皱皱巴巴,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小腿。

       

        身后有动静靠近,耶荷尔走路总是没有声音,就好似暮色里来去无踪的影子般,与危险的黑暗融为一体。

       

        灯火如明珠疏疏,廊下的蔑编灯笼在晚风轻拂下微微晃动着。流觞略有些生疏地将采来的白色野花点缀进紫藤萝编出的花环空隙,笨手笨脚地掐掉叶梗后捧着花环端详片刻,抬手,笑眯眯地将新鲜出炉的花环戴在了耶荷尔头上。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平日里狭长而上扬的赤眸像极了阴冷凌厉的猫科动物,银白卷发为他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似乎他天生就该手起刀落斩尽所有挡路人。

       

        白刃映眸,见血封喉。

       

        只是当他顶着这个与气质所不符的花环时,那双殷红的瞳孔里写满了不解。无害的冷清眼神令她美得雌雄莫辨,西域的立体骨相仿佛能在眉梢眼角的动态里摄走人的魂魄,兵不血刃拿下一城。

       

        “真好看,”流觞真情实感地叹道,亭灯的烛火映照在她眼底,愈发衬得她眸光盈盈,“你这样好看,你的母族怎么会舍得朝你下手。”

       

        耶荷尔只无声地勾了勾唇,并不准备同祁流觞细说地下那些被杀戮与鲜血溢满的暗色往事。

       

        “好啦,不想这些不开心的,”流觞拍了拍手掸掉细碎的枯枝败叶,她凑过去用额头轻轻顶了顶耶荷尔的额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耶荷尔忍着自己不曾伸手揽上她的腰,只有男人自己狂跳的心知道他拼了多大毅力才将那瞬间的冲动压了下来。他不想离开,也不愿失去,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自由的,她也是。

       

        月亮越爬越高,流觞却无半分睡意。她的发已被晚风拂得半干不湿,清幽的香气缭绕在两人鼻尖,混着山野间的草木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不由自主地便慵懒起来。前阵子下足了雨,流觞恐雪行剑被水汽浸润了锋芒,如今横剑于膝细细修缮保养着。

       

        杏花疏影里她着了一袭素白长裙,裙摆翩跹散开,被月光投下了疏漏的树影。山间的夜晚稍有些冷,流觞却恍若未觉,任凭落英积了满身也不曾挪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幽深中忽有一道雪色影子腾空而起,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耶荷尔缄默地靠在杏花树下,狭长的眸循着流觞的身形望去。山谷间萦绕了氤氲雾气,熏得她身形飘渺,好似游戏人间的谪仙,不带任何烟火气。雪行剑剑锋有夺目寒芒一闪而光,剑气掠出驱散了浓稠如牛乳的白雾,如轻云蔽月般,让人看不真切。

       

        整个世界的轮廓在他眼里逐渐变得清晰,可男人却只觉自己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许是被剑气共鸣,天地间忽地起了一阵风,卷起漫天浅粉色的细碎花瓣。流觞雪白衣袂轻扬,在剑气中猎猎作舞、振翅欲飞。

       

        剑锋挽了个剑花斜着自腕下挥出,耶荷尔堪堪恢复的眼睛竟将这些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系列动作全都捕捉了去。无形剑气被主人与天地共鸣,轻飘飘的动作却在下一秒将整个清潭分成两半,激起数尺高的浪潮。

       

        不远处酒先生自房顶的茅草堆里撑起身子看向半空中如流风回雪的人,虽未说一字,但那疏懒黑眸里的情绪却分外复杂。

       

        华山剑道于她手中彻底觉醒,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新的风浪了。

       

        流觞竖剑于身前,左手两指摁在剑身压住它跃跃欲试的嗡鸣。太极两仪图案骤显,迸出耀眼的光芒后在几个呼吸间消逝不见。女子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如瀑长发也有些凌乱。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粉意,好似沾着露水娇妍绽开的花。

       

        耶荷尔看着祁流觞一步一步向他踏月而来,青山绿水,茂林修竹,花团锦簇,都是眼前从未有过的绚烂瑰丽色彩。只是任凭周边姹紫嫣红,在他眼里都比不上祁流觞眉间一点殷红朱砂。

       

        却是烙在了他心上。

       

        “怎么……咦,你的眼睛,”感受到耶荷尔炙热如烈火的目光,流觞诧异地与他对视,长睫如帘,“你……你能看见了?”

       

        “……”耶荷尔一时愣怔,藏了这些时日却在今晚显形,男人稍有些尴尬,默然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流觞收剑入鞘,随手将雪行剑搁在一旁矮几上,取过水瓢舀了勺湃着鲜果的井水喝了两口,“酒先生没说错的话,冰魂草是慢功夫,你得先觉着光亮,然后才有颜色形状……”女子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她微微眯了眸,好整以暇地看着颇有些心虚的男人,“一直在演,是不是?”

       

        ……

       

        耶荷尔下意识垂下头去,装着听不懂把自己缩成了个鸵鸟,看得流觞又好气又好笑。葫芦水瓢握在手里被体温暖热,流觞后知后觉到他将自己这很是没有风度的粗鲁行为一一看在眼里……什么端着瓢喝水啦,用袖子抹嘴啦……之类的,简直坏的不能再坏。

       

        “贺尔,”迎着男人无措的赤眸流觞沉了面色,冷冰冰道,“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眼看着流觞变了颜色,贺尔只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哪怕被族中看着他长大的长老亲口认定是叛徒时他也只是觉得心寒;哪像现在,手脚发凉、口舌发紧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男人几乎一瞬间便闪身出现在流觞面前,他微微蹙着眉,清亮眸光湿漉漉的,很是诚恳。“我…我没有想让你生气,”耶荷尔的声音本低沉魅惑,却因主人的慌张而没有什么底气,“对不起。”

       

        流觞定定地看着他,任凭那双狭长的赤色双眸躲闪又惴惴不安地瞧她,声音平静不分喜怒道,“你是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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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作者谢谢分享 求更新哇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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