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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陪你度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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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8

      “爷爷,您消消气”见势不妙,苏阳宇只好赖着脸皮给他捏着胳膊和肩膀,“我们以后不会了”

      “你看看阳宇,再看看他”苏建荣斜视了一眼从厨房端着果盘出来的苏皓白,对苏晟道,“从我进屋他喊过我一句没有?泡个茶不情不愿,切水果慢腾腾,我们苏家可从来没有这种不敬长辈的孙子”

      这个帽子扣的太大,苏皓白霎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始终不发一言笔直立在苏建荣身后的小兵,在心里腹谤着这退休的老司令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忍不住同情望了苏皓白一眼。

      苏皓白干站着,张了张嘴,道“我没有。。。。我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果然和你妈一个德行,说两句就蹬鼻子上脸,没有一点教养”苏建荣心中的怒火一直压着,此时被这一句话勾了起来,口无遮拦地道“真是有什么样的”

      “您骂我没关系,别带上我妈妈”打断他的话,眸子里摄出凛人的光。

      “你!”极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苏建荣气的胸腔起伏,要去拿垂在沙发边的拐杖。

      “孩子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死者为大,更何况您知道柔儿不是那样的性子”苏晟拉住要动手的父亲,好声好气的劝着,又对苏皓白呵道,“到房间站军姿去,怎么和爷爷说话的”

      那双无所畏惧的眸子还是亮晶晶的,苏皓白将剥好的菠萝蜜果盘放在旁边柜子上,也不拿过去,大步往自己房间走,“当着小辈们的面拿别人的母亲说事,还请您自重”

      “你!反了反了!”苏建荣唰地要起身,在半途的时候被苏晟和苏阳宇扯着,毕竟是自己理亏,硬生生地坐回去,气急败坏地对苏晟道“看你教的好儿子!”

      “您别气坏身子,是我没管好,待会一定好好收拾他”苏晟给他倒了杯热茶,顺着他的背道“小孩只顾护自己妈妈了,说话没轻没重,他心里还是敬重您的”

      又对侄子使了个眼色,苏阳宇缩缩肩膀,装作很冷的样子,道“是啊,爷爷您自己身体最重要。”

      苏建荣伸出探进孙子的外套里,后背湿凉凉的,担心他会着凉,“走吧,赶紧回去洗澡”

      “咳咳,好”苏阳宇给他递着拐杖。

      苏建荣起了身,走到鞋架边,忽然回了头,漫不经心地道,“你就纵吧,到时我看你能纵多久”

      “儿子不敢”苏晟心中一凛,知道他的心里存了疙瘩,推开门道“您慢走”

      二十分钟后,苏晟进了孩子的卧室。

      听到声响,军姿面壁站在墙角的苏皓白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原以为苏晟至少会让他站到九十点才会过来。

      在很小的时候,苏晟就告诫过他,不要在爷爷面前提及母亲。若是违背,轻责罚站,重责棍棒加身,惩戒力度较平常重的多。

      更何况,这次是直截了当的顶撞。

      故而,当苏晟来到他身后时,苏皓白今天第二次感觉到,心脏在超负荷地跳动,喉间紧涩。

      “滋味好受不?”

      “不。。。好受”他说的是实话,因太久没有打球,猛地这么一运动,肌肉中产生了大量的乳酸和肌酸,四肢不免感到酸痛无力,而站军姿全身都得使上力气,崩的紧紧的,里面的衣服被汗浸湿,再加上口渴的厉害,十分地难受。

      “不好受胆子还那么大?”

      舔了舔嘴唇,没有作声。

      苏晟瞥了他一眼,半响,道“手怎么样了”

      关心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心间,苏皓白颤了颤左手,只感觉阵阵发麻,火辣的痛感已然褪去,轻声道,“冲过冷水了,没有什么大事。谢谢爸”

      那时,苏晟使唤他去切水果,明着是不满故意为难,实则是勉力维护。

      望了望贴在裤缝间的手背,指骨关节处是淡淡的粉色,拇指与食指间的皮肤红的皱巴巴的,看的苏晟心里微微刺痛,面上没有透露丝毫,只是道,“记着这感觉,别再做类似的蠢事”

      “是”苏皓白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不知怎么地心里泛起些许浅浅的酸意。

      兴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苏晟暗暗责怪自己语气重了些,缓声道,“下次自己小心一点,特别是在爷爷面前,尽量避免冲突。他要是说你,你便当作没听见吧。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这一番话,使得平视墙面的苏皓白愕然地侧了头,恰恰望见了苏晟的无奈和自责,“是,我知道的,只要他不涉及母亲,和您”

      苏晟一怔,孩子的孝心,他一直都懂。可过去的几年里,在他们之间,自己选择的永远是忽视他,伤害他,甚至不惜用极端的方式去逼迫。

      他无法不去那么做。

      “知道就好,总之,不要让自己陷于最坏的境地。”苏晟意味深长的道。

      “嗯”

      “至于今天你和爷爷顶嘴的事情”苏晟顿了顿,自顾自的思索着,“下不为例,只此一次”

      苏皓白的心,似是被人揪起来又放下,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红了眼眶。每一次因为这些事受罚,他真的,不是不委屈的,那些惩罚,许多次都是根本承受不住的。轻轻抽了一下鼻子,道“谢谢爸爸”

      察觉到孩子微妙的复杂的情绪,苏晟心里亦有些苦涩,他拍拍孩子的肩膀,努力制造轻松的气氛,道“好了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耳机用了没,感觉如何”

      苏皓白点了头,“挺好的”

      “平常多听听歌,别总是待在家里看书。”语气和煦,问道“过几天带你出去放松下,你想玩什么?真人cs还是漂流?”

      “漂流?”苏皓白懵然问道。

      “是啊,怎么了”话一出口,苏晟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冬季,扶额笑道,“是爸爸糊涂了”

      余光瞥到父亲嘴角勾起的弧度,苏皓白不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谁知苏晟突地话锋一转,“你下午去打篮球了?”

      苏皓白愣愣地点了头。

      “跑步回来的?”

      “是”

      “那再站会吧”

      苏晟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忐忑地站在墙角。

      苏皓白心中惴惴,尚未来得及想出自己的错误,就听见了脚步声。

      斜瞧见摊在苏晟手心的工具一小截,竟是那把从q城带回来的木质的折扇,纯白扇面,棕褐扇骨。

      苏晟本要回卧室找戒尺,走到客厅瞧见这把木扇,便随手拿了。

      “啪”沉闷的一声,打在他的校服裤包裹着的臀上。

      微微屈了膝,很快站直,苏晟没开口,他只能维持着军姿,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到厚重的抽打声,空气里有极其细微的竹墨香。

      约摸二十余下,道,“为什么打你?”

      苏皓白的手不自主地扒拉着黑色校裤上的白色竖杆线,控制身体不让它向前倾,“我。。。不知道”

      苏晟挑了眉峰,道“不知道你还乖乖受着?”

      慢慢伸直十指,抿嘴没有回答。

      教训或是冤打,他什么时候有拒绝的份。

      等了一阵,苏晟直接挑明道“这二十下,是罚你自作主张去打篮球”

      “是,可是”苏皓白偏了头,耷拉着眼角小声道“可是您说的两个月,已经过了啊”

      这孩子,现在会为自己辩解了。

      苏晟心情有些愉悦,然语气依旧是严肃的,“我让你两个月别打球的原因是什么?你脚好全了?”

      经这么一问,苏皓白感觉右腿酸胀的似乎更明显一些,轻声道“对不起”

      “回来跑那么快干嘛?”

      苏皓白偷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怕,让爷爷等久生气”

      “掐点他就不气了?”早知是这个答案,听孩子讲出来,苏晟忍不住板着脸对他道,“那么喜欢跑步,要不以后每天早晨跑个两万米?”

      两万米,四百米的跑道,五十圈。苏皓白快速换算着,心里一跳,望向苏晟,恐慌地喊道“爸爸”

      “怎么?怕了”苏晟气笑道。

      怯意满满的眸子,见孩子当了真,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扇子丢在一边“行了,唬你的,转过来”

      心里的大石方才落下,苏皓白动了动站麻的腿,虚扶着墙侧身,突然,眼前的苏晟猛地蹲下,去卷他的裤脚。

      呆呆地望着父亲的脑袋,有些出神,眼眸里浮起一层水色。

      苏晟没有注意他的异常,专注地检查着。由于太瘦的原因,脚踝极细,突出的骨头肤色白皙,并没有红肿。用指腹按压着周围的筋骨,道“还疼吗”

      “不疼的”

      苏晟换了几处位置,得到的皆是相同的答案,还是不放心,站起来道,“明天中午和我去医院复查。”

      “爸爸。。。”苏皓白轻轻喊道。“不用麻烦的,应该没什么事”

      苏晟正在给他的手涂烫伤膏,清凉凉的,很舒服。两人靠的很近,他有些不习惯,但又不知为何,生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来。

      “没挨够?”

      苏皓白垂下眸,不再言语。

      “去检查一下,总归要安心一些”给他挽好袖子,道,“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蹭掉了”

      “嗯”

      59

      Chapter 59

      爷爷的到来,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颗小石子,大大小小的波纹从里而外扩散开,最终恢复平静。而苏皓白的脚踝,在去了几家医院复诊后,苏晟终于放下心来。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时光匆匆,小半个月过去,到了寒假。

      当天下午,父子俩回到市里的家,由于苏晟去了同学聚会,晚上苏皓白便拿了钥匙出去看书。

      时间对于认真的人,总是走的极快。

      书架顶层洒下暖色调的光,暗棕色的桌面摆放着纯白的马克杯,苏皓白静坐在咖啡店的一个角落,他倦怠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已是繁华灯上。

      合上书,沉浸在极简宇宙史里,相对而言,这些比脑海里枯燥的公式,刻板的定理,一成不变的解题方法要有趣的多。

      一个熟悉的软软糯糯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姐姐,我要马卡龙,牛肉粒,还有热巧克力”

      收银台前,站着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兴奋地仰着脖子在看菜单,摇着旁边女生的胳膊和她说话。

      “好”

      待他们点了单转过身,看清两人的长相时,苏皓白心中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怔愣住了。

      四目相对。

      许久未见的萧晓,比起最开始遇见的,更加的随性美丽。不规则机车皮衣外套,黑色阔腿裤,舒适百搭的运动鞋,一如既往的红唇黑色长卷发,与苏皓白记忆中的女孩似乎有些不一样,或者说,是她又不像她。

      猝不及防,心潮暗生。

      “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两人对视的时长实际不超过两秒,一旁的小男孩惊喜地挣脱被牵着的手,向他跑来。

      苏皓白张开手臂接住他,道“哥哥放假啦,你呢,豆豆这么晚在这干嘛”

      “嘿嘿,姐姐带我出来吃宵夜”豆豆两手往后一撑,拍拍腿坐在他身边,对萧晓道,“姐姐,这个就是我跟你讲的那个给我补课的帅哥哥老师辣”

      萧晓笑了笑,坐在对面,将额前的发丝撩在耳后,柔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美食陆续地上桌,豆豆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边嚼边道,“看来你们认识嘛,那我就懒得介绍啦”

      苏皓白扯了张纸给小孩擦嘴巴,见萧晓手边仅有一杯热饮,又给她点了提拉米苏,问道“他是你的?”

      “我表弟,小姑的儿子,今天姑父生日所以过来看看”很早前戒了晚上吃甜食的习惯,可此时,她吃的十分惬意,“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外边的生活还适应不?”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不过确实如他们所说和想象的太不一样”萧晓莞尔一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打算,下期回学校念书”

      社会不比校园,鱼龙混杂,也许是吃了苦头,心头暗自怜惜,再听到最后一句话,眸子亮了亮,斟酌地道,“那,你加油,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真的啊”萧晓的眉目皆是喜色,他们文理有别,考试范围不同,苏皓白的话更像是另外一种暗示,“我数学最差了,到时你可别烦我”

      苏皓白脸色有些发烫,微微一笑道,“不会”

      “哇哦,那姐姐是不是以后和我一样喊他”豆豆喝了一大口热巧克力,眼角弯弯,开心地道,“喊他帅哥哥老师嗷”

      萧晓给他擦了嘴角的蛋糕屑,哂笑道“姐姐可不跟你一样,要喊也是帅学长老师”

      “好吧”舔了舔舌头。

      店里放着欢快的歌曲,两人随意的聊着天,气氛很好。

      待桌上所有的东西见了底,苏皓白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小孩,轻轻笑道,“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抱起豆豆,在咖啡店外拦了辆的士,目送他们离去后,苏皓白心情愉悦的回了家。

      父亲还没回来,开始想着聚会晚一些也正常,将近十一点时,他拨了号码过去。

      打了三次才接通,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像是在唱歌。

      “爸”

      几秒钟过去,传来苏晟的声音,“怎么了”

      “您,今晚上还回来吗”

      “嗯。会很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知道了”取了张厚毯子盖在身上,蜷睡进沙发里,没有关灯。

      苏晟挂了电话,朝里走去。

      “小晟,家里查岗啊哈哈哈”讲话的是坐在 KTV门口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名是陈羽,与他的气质相貌极其不搭。

      说是同学聚会,实际一共才五个人。

      苏晟年少时,其父还未退休,算得上是根正苗红的军二代,那时他的性格爽朗跋扈,和本地的一些公子哥玩的极好。那时流行自主创业开公司,苏晟选了部分有前景的项目投了资。十多年来,运气加上经营得善的缘故,有三个总体处于上升趋势,其中之一便是在座五位早期融资的家具公司。

      这回相聚,除了谈论联络感情外,亦是为同是合伙人的江锦接风洗尘。

      “别胡说”边上一个握话筒的男人拍了拍陈羽的脑袋,是他的哥哥陈桦,体型相对更加肥胖。

      苏晟早年亡妻,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久没碰面,一时给忘了,陈羽道“抱歉啊”

      “没事”知他是无意,心中虽难受,苏晟仍笑着道,“我儿子打过来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居坐在中间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戴着金丝镜框的人开口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懂事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儿子啊,净知道鬼混,成天不归家”

      “哈哈哈,年轻人嘛,再说江寒还不是为了给你打理家业”最左边的瘦的像猴精一样的人接了话,他弓着背喝了一口酒,乐呵呵地抱着话筒道,“咱们人少,要不,叫点妹子来助助兴?”

      众人笑开来,到现在五个人里,没有成家立业的只有他孙宏了,混迹于各大红色地带。

      “这里别的没有,妹子倒是随便你挑”江锦朗声笑道,他本身就是这个会所KTV的老板,打了电话后,很快一个风韵犹存的妈妈桑领着十来个女人进了房间。

      包厢极大,她们一字排开,穿衣各不相同,或性感或清纯,唯有细高跟鞋和丝袜是统一的,远远看去个个皆是出挑的美女。

      江锦选了个学生模样的女孩,陈氏两兄弟口味一致,挑了两个胸大的,而孙宏,在每个人身上打量了许久,最终手指正要指向一个穿着相对保守的人时,苏晟倏地开了口。

      “她吧”

      大家都有些惊奇,在他们的印象中,以前苏晟虽是交过不少女朋友,可自认识他的妻子后,再没染指过任何人。

      仔细看去,那女人穿着及膝的黑色连衣裙,画着浓妆,估摸着素颜最多是清秀的级别,倒是身材还不错。在普通人群里姿色上乘,可比较她旁边的女人们,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60

      Chapter 60

      “我擦,挑半天被你抢去了”孙宏骂骂咧咧地道,“行吧!给我来最左边那穿白短裙的!”

      语罢,没被点的走出了包厢,剩余的言笑晏晏地朝客人走去,唯独那个黑连衣裙的女人,在原地站着,眼里露出惊惶的神色,互搭在小腹前的手小幅度地摩梭了会,适才挤了笑踩着细高跟慢慢地朝苏晟的座位走去。

      其他人唱着歌喝着酒,没有人注意到她。

      “你怎么在这”苏晟倒了杯酒,看着她紧挨着自己坐下,道。

      女人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晟本想阻止,恍然发觉,她早已不是那个滴酒不沾的女学生,在这种地方,收入和客人点的酒水占正比,便由她去了。

      苏晟望着镶了水晶片的指甲甲面,有些出神。

      杯壁呈现一个鲜红的唇印,冰凉的液体入喉,徐好扫了一眼在唱歌的江锦,道“一言难尽”

      苏晟饮下大半杯红酒,耳边响起前阵子和大哥去她家时街边妇人的话,心念微动,尽量用轻松的语掉问道,“男朋友呢”

      回望他,徐好突地笑开来,假睫毛扑闪扑闪地,“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上心了”

      苏晟撇过脸小口喝着酒,没有吭声。

      看他这般,徐好像对寻常的客人一样,笑容满面地缠上他的肩膀,低声细语地道“我要说我以前男朋友就是江老板的儿子,你信吗”

      对她的动作无动于衷,唯有脸上显示出些许愕然。见状,鲜红的唇角抹起一丝嘲弄,徐好继续道,“换我我也不信”

      贴在墙上的电视大屏幕上滚动着彩色的歌词,昏暗的灯光闪烁,孙宏与陈氏两兄弟抱着陪酒的女孩们兴致勃勃地在玩扑克,江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旁边女孩聊着天。

      苏晟拿出打火机点着烟,身子陷进沙发里,吐着烟雾。

      如果江寒真是她男朋友,那么许多事情都能说清了。也只有十多年交情的在场的几个男人知道,他与他父亲江锦一样,对女人滥情且薄情。对那些单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或者曼妙的身材,妄图攀枝富贵一蹴而就的人,他们打心底里是不屑的,利用完了马上抓住弱点榨干她们身上的价值。

      “为什么做这个”

      徐好瘫靠在他旁边,保持着半个拳头的距离,摇晃着杯子,慢悠悠地道,“我需要钱”

      “挣钱的方法很多,你偏偏选择让自己最不堪的方式。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需要很多钱,因为它来的最快”语句直戳肺腑,徐好脸色微变地道“你应该知道的,我弟弟得罪了人出了事,里里外外都需要打点”

      “这不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苏晟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劝道“而且你弟弟他在里面有法律的保护,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你没必要为他耗费自己一生”

      “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我妈妈”徐好顿了顿,道“还有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未来是你一个人的,你还年轻,还来得及选择其他的路,别让你家人拖累了你”

      “你不会明白的”徐好摇摇头,笑着给他加着酒,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管我了,来!继续喝”

      苏晟还要再说什么,她已然把酒杯送至他嘴边,贴上身来,散发出化妆品和香水的味道。苏晟沉默地接下,直起身不露痕迹地躲开。

      他复又挑起话题,再三地被敷衍,打断,后来,苏晟疲惫地不想再开口,只是点了许多偏昂贵的酒水,和孙宏他们拼酒,累了后便闷头自个儿喝,而徐好一直在他旁边,笑的灿烂应和着,似乎他们从来不曾认识。

      都沉浸在酒肉世界里,倒是江锦偶尔劝着,可惜反被劝导加入到了醉酒大营中。

      不知有多少酒精下了肚,胃里酸涨的厉害,阵阵痉挛,被扶着去了洗手间,身不由己地吐了几次,回来无意识地抓着酒瓶继续喝,直到意识慢慢模糊,仰靠在沙发上。

      到最后,五个人成烂醉如泥状。

      ————————————————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苏皓白猛地从梦中惊醒。打开门,看见软绵绵地搭在代驾司机身上醉醺醺的苏晟,吓了一大跳。

      印象里,父亲的酒量向来不错,鲜少会红脸。

      和师傅道了声谢,接了过来搀扶着,闻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混杂了酒精,烟雾,香水的味道。

      这到底喝了多少。

      平日坚毅干净的脸汗涔涔地,脸黑红黑红,扯着衣领哑声喊热。

      苏皓白只得将他的外套脱下,还未腾出手来去悬挂,胳膊突地被一把拽住,随而一眨眼的功夫,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迎面对上父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哀伤,悲痛,思念。

      “柔儿别走,不要离开我”苏晟发了疯地环紧他的脖子,赤红着眼望了一秒与记忆中相近的眉目,滚滚热泪在眸中打转,霸道的要去亲那薄薄的嘴唇。

      苏皓白自知不能和深醉的人计较,恐怕此时父亲已经完全把自己看成了母亲,他侧了头躲过,往后退着奋力挣脱,出声喊道,“爸!”

      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苏晟一直死死拉着他的袖子,苏皓白怕他站不稳又不敢完全松开,小幅度地躲避着,“爸,爸爸,您清醒点,我是皓白”

      听到皓白二字,他的眸子里亮了亮,闪过一丝清明,缓缓地松了开来。

      骤地,他的脸上浮现痛苦之色,捂着胸口。苏皓白连忙扶他朝洗手间走,刚打开马桶盖,“哗”地一声,无尽的酸水吐了出来,溅了几滴到边上。苏皓白匆匆地拿了条毛巾,给他擦着嘴边残留的污秽,清理后在旁侧等了会,苏晟果然又呕了两次,苏皓白方才接了水给他漱口和解渴,轻轻拍着弓起的后背顺气。

      如此闹腾,渐渐地苏晟脸上的温度终是降了下来,恢复了原来的肤色。

      苏皓白把父亲慢慢移到床上,除去毛衣和鞋袜,打热水回来,苏晟已经呼呼大睡了。一看时间,将近半夜两点,便简单给他擦拭了翻脸和脚,倒了杯水在床头柜。

      次日。

      当闹钟铃声前奏响起,苏晟脑袋里像被一根针来回戳着,头疼欲裂,喉间也干渴的厉害,皱眉努力睁开眼,下床找水喝。

      恍惚地走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两人份的牛奶面包,外加一杯蜂蜜柠檬水。

      苏晟单手按压着太阳穴,回忆昨晚的情景,喝得酩酊大醉,似乎是孩子照顾的他,这蜂蜜柠檬应是醒酒用的。

      脑海里掠过一个难忘深刻的场景。

      那是一段屈辱而疼痛的回忆。

      在他十几岁时,苏建荣的脾气比现在更为暴躁,有一次喝了酒,无端地抄起棍棒拿他撒气,又打又骂,抽的他皮开肉绽,更令苏晟恼火的是,那回发泄完后还不让人歇着,被命在床前罚跪了一宿。第二日苏建荣醒来,什么也记不清,嘲讽数落了后继续使唤。

      思及此,苏晟心里跳的慌,拔腿往浴室走去,唯恐重演了那一幕。

      他蓦地停了脚步。

      苏皓白背对着他,正低了头站在洗手台前,高高挽着衣袖,露出的光洁的皮肤上未见着伤痕。但,泡沫在他指尖飞舞着,水中搓洗的是自己昨天穿的那件外套。

      苏晟心中五味陈杂,眼眶潮潮的,那件衣服,不知沾了多少烟味和酒味,兴许,还有些许难闻的呕吐物。

      不曾察觉到他的目光,苏皓白神色自然的洗着,末了用清水冲过后,合着其他湿漉漉的衣物放进滚筒里,然后打开洗衣机,转过身来,看到苏晟,微微有些讶异,随即勾起唇角笑道,“爸爸,早”

      “早”

      见父亲盯着洗衣机,苏皓白解释道“昨晚上弄的比较晚,只好今天提早了十几分钟起来”

      今日事,今日毕。准许提前起床,不许晚睡,这是父子间默认的不成文的规定。

      苏晟理解他的意思,恍然间,想起了从前孩子没有当日洗衣服被罚的往事。

      61

      Chapter 61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个晚上,苏晟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回来的比以往略早一些,准备洗个澡以冲走身上的暑热。

      待他踏进浴室,看见里边的地板湿漉漉的,毛巾在向下缓慢地低着水,置物架里搭放着脏衣物时,当即冷了脸。

      推开房门,里边十四岁的苏皓白侧卧睡在床上,额头浸着薄汗。窗和风扇开着,苏晟跨步而入,一把掀开了他肚子上的空调被。

      “起来”

      苏皓白才睡着不久,听到旋锁的声音,立马醒了。冷厉的面容映入眼帘,他的瞳孔不自知地缩了缩,爬起来踩了拖鞋,斜站在苏晟一步远处,“爸”

      “衣服为什么没洗?”

      抬头触到父亲如刃的目光,蜷着宽松的运动短裤裤边,有些不敢作答。

      见他沉默,苏晟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回话”

      “我”苏皓白滞了声,垂眸道,“我,实在没力气了,腿有些疼”

      其实哪里是有一点疼,因为快要体育中考,学校不得不抓紧时间突击,整节体育课用的是有效却磨人的方式。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这一周苏皓白每天都在挨饿中度过,身心疲惫几乎到了他的极限。

      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来搪塞,苏晟皱了眉,不满地道,“你干什么了”

      “下午体育课,跳了蛙跳,还有跑步”

      听到回答,抑制在心头怒火爆发了,苏晟铁青了脸,一脚踹向他左大腿。

      紧跟着,苏皓白向右侧趔趄了好几步,摔撞到墙根,初是手肘撑着墙面,慢慢起身,再是深弯下腰去。

      “谁教的你这么软弱?早上都白锻炼了?”苏晟知道初中部为考试集中训练的事,只是那不过是挠痒痒的强度,儿子居然以此作为偷懒的理由,他着实感觉可笑,失望。

      苏皓白的头垂的极低,五官隐在阴影里,此时他头晕脑涨,胃里绞痛难忍,晚上囫囵吞下的面频频涌起呕吐的欲望。

      这一脚用力不轻,但远不会造成这种地步,见他久久没有起身,苏晟继续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晨跑?拿我的话当耳边风?”

      “爸,我跑了的”抬眸相望,父亲的眼里带了几许嫌恶之色,苏皓白真真切切的感觉心脏缩在一块,疼的他发慌。饶是他每晚要硬捱到后半夜方能入睡,也从未起迟过。

      苏晟半信半疑,紧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管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儿子不敢”苏皓白依旧没有缓过神,嘴唇毫无血色,躬身扶着墙艰难地道“我错了,请您别生气,我马上去洗”

      “晚了,随我出来”

      肃着脸走到客厅中间,回头看到走路没有精气神的人,心中火苗烧的更甚,“你说你腿疼?”

      苏皓白停下脚步,心砰砰地跳,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了会应道,“是”

      “疼到站都站不直了?”

      “对不起”苏皓白挺了挺本来似标枪的背,并拢了后脚跟回道。

      苏晟扫视了他一眼,勉强合格的姿态,“屈膝向下蹲”

      还没完全长开透着清秀的小脸霎时雪白,难以置信地望着苏晟。这种动作受力点的必定在腿肚上,他明知自己下午剧烈运动过。下意识地黯然轻声道,“爸爸,原来您是真的,不会心疼我的”

      彼时,苏晟不懂他的孩子为此做出了多么痛苦的试探,不懂他的绝望。苏晟单纯地以为,他在拐着弯替自己求情,毫无担当,于是随口反问道“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心疼的”

      话语一出,苏皓白痛苦地闭了眸,喉哽似是咽下一口黄连。

      他没有,他只会给父亲添堵。

      慢慢地依言蹲了下去。

      “停”待大腿和小腿角度约摸一百二十度,苏晟喊道。

      走近上下打量了会,仔细观察儿子的面部表情,又道,“再下去点,腰杆挺直”

      一使力,微微的酸胀感袭来,苏皓白的眉间飞快的掠过一丝忍痛,恰好被苏晟捕捉到,站在他旁侧,道

      “行了,手背后,四十分钟”

      姿势不像健身用的半蹲,幅度相对要小,亦和马步不同,两腿是并拢的。

      许是初次被这么罚,过了七八分钟,苏皓白的腿竟然开始抖了起来,他咬牙坚持着,渐渐地,趋于平稳。轻舒一口气,余光瞟了瞟不发一言坐在沙发上的苏晟。

      “加十分钟”

      苏皓白心里一颤,他明白这是在罚他反省不专心,眼圈泛红道,“是”

      苏晟手中的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挂在电视壁上的小巧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客厅没有开空调,落地风扇完全对着苏晟的方向,苏皓白穿着透气性尚可的白t和短裤,脖子后方的短发下一点点地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他在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心里不断地涌现想不记后果的起身的冲动,反反复复被理智压下。

      腿从胀痛到震麻,再到无法容忍的酸意,然后再次抖的像筛子般,几滴眼泪也跑出了眼眶。

      “啪”

      苏晟合上了电脑,“苏皓白”

      眨了眨眼睛,泪反而多了起来,惊慌的道,“爸爸我,我控制不了,太疼了”

      “疼也给我受着”

      脸白的接近透明,腿应该是抽筋了,半大的孩子本能想起身,身体抬高了几厘米,马上硬生生停住,竭力压抑着哭腔和哽咽声,压抑的是那么辛苦和可怜,“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我受不住了啊”

      若是苏晟对他多上一点心,便能敏锐的感知到,这是儿子在立规矩后,首次向他求饶。

      要难受到什么地步,这个向来骄傲自持的少年才会说出这些话。

      “苏皓白!”半个小时不到,居然表现的如此懦弱,“你是想重新记时是吧”

      “不要,我不敢了”湿湿的眸子睁的大大的,片刻,泪流满面。

      “衣服不洗,罚站中途走,忘带作业,上课走神,现在模拟考也考砸。”刚刚收到的成绩单,苏皓白的总分仅仅比第二名高出两分,“你要再继续这么下去,我真的是不想管你了”

      听言,苏皓白似在冷冬里被人浇下一桶冰水,遍骨生寒。背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搓着,吸了下鼻子,忍住哭音认真地道,“爸爸,我一定改,我会努力的,您别不管我”

      苏晟睨了他一眼,看的出来确实在尽力忍耐,虽然弯曲的双腿仍不可自抑的颤栗着,终是担心他的腿落下病根,道,“你要不想蹲了也行,剩下的时间,一分钟折成一棍子”

      努力点头,挨打虽痛,可比这么折磨好的多。

      “起来,在那撑好”

      苏皓白慢慢伸直腿站起,缓了几秒,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抓着青蓝色的沙发边沿俯身等待,臀部自然而然的翘着。

      “抬高”苏晟拎了檀木棍,点点臀峰,随后抽了下去。

      双腿偶尔小幅度的颤着,大约受了二十记,丝毫没有放水。

      “谢谢爸爸”

      苏晟没理会,甩下木棍,“去阳台洗衣服”

      苏皓白如重释负地应了,一直起腰,当下捂着胃大步走进浴室,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

      收好檀木棍的苏晟,撞见了他在洗手台前起身时狼狈的侧脸,斥了一句,“男孩子软软弱弱像什么样子”

      苏皓白一愣,随后低着头快速洗了把脸,提着脏衣服出去了。

      洗完回自己的卧室,呆呆的静卧在床上。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爸爸明明没有冤责他。

      以前许多次都比这回打的重,可是此刻,是他十四年来,第三次感觉像是心脏被挖掉了半块般难过。

      初是母亲去世,再是苏晟给他立规矩。

      苏皓白无心换掉湿黏的睡衣,他探身关掉房间里的灯,连同床前灯。黑暗中,下唇咬出了一排牙齿印。

      62

      Chapter 63

      “爸爸?”苏皓白唤道。

      “嗯?”苏晟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道“没事,吃早餐吧”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父子之间的关系有了一道裂痕,到了这学期,这个裂痕逐渐加剧,被撕开成为一道深深渗着血的伤口。

      或许,孩子的胃病是从初三下期开始萌芽的,不想让自己太担心才说的两年。

      苏晟不是滋味的坐下,餐桌上的面包烤的松软可口,边缘焦黄,很有食欲,最关键的是带着热度。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太乖顺懂事了。十几岁在大部分家庭往往是被呵护关爱的年龄,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要儿子来照顾。

      “进步挺大”苏晟尝了口蜂蜜柠檬水,单手握着杯壁道。

      苏皓白赧然抿嘴微微笑,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道,“您好些没,头还疼吗”

      “一点点,不碍事。”苏晟仔细观察着,虽然他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伤痕,还是问道,“昨天晚上,我有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

      “没有,您吐了几次就睡着了”

      苏晟老脸一红,这番难堪的姿态居然被儿子看了去,他咳了声敛着神色道,“那,有没有摔东西,或者打人?”

      摇摇头,轻声询问道,“昨晚您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碰到一个以前的学生,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过的不好”

      苏皓白咬了口面包,细嚼慢咽思索着,良久,问道“是徐好吗”

      话语一出,苏晟手中的动作停了。

      一针见血。

      他不止一次地因为她直接或间接地伤害到眼前的孩子,这个女生,对他和孩子而言,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存在。

      苏皓白注视着他的神情,心知是猜中了。他对徐好的心情复杂的很,最开始撞见她和父亲表白尤其反感厌恶,而后得知她欲图自杀,高考失利,掺了愧疚。他在潜意识里明白,初三下期父亲苛待自己,亦是她的原因。各种情绪杂糅在一块,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却了不少。此刻,勉勉强强能当做陌生人看待吧。

      “记得以前偶然间听到您说过这么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方式和生活轨迹,旁人无法改变,也改变不了,唯有做好自己的事情,尽职尽责,但求无愧于心”

      “你不介意吗”

      “我信您”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经过昨晚这么一闹,他已然确定了父亲对母亲的情谊。

      苏晟先是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心头的阴霾散开。

      回到房间后,苏晟给徐好发了则短信。

      “徐好,昨天看到你,老师既惊讶又愧疚,我对过去曾经给你造成的伤害道歉。你是个好孩子,还年轻,以后的路漫长遥远,希望你切莫因为家庭和现实的困扰而迷失自我。

      虽说高考目前来说是相对最公平的一个机会,但并不是唯一的,你在今后的生活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机遇,不要放弃,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倒,更不要被亲情的枷锁套牢,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还有一点要提醒你的是,这个社会,只有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真正立足。

      人生像是在大海里航行,偶尔会经历风浪迷失航向,祝愿你重新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谢谢老师”

      信息是秒回的,兴许是,一夜未眠。

      苏晟关掉手机,不再忧心她的事情,刚要闭目歇息,收到了苏昀的电话。

      —————————————————

      连成串的薄土豆片逐渐变硬变脆,铺在烧烤架上的饱满的中鸡翅颜色近乎金黄,被沾着油的小刷子一刷,发出滋啦啦的声音,散发着香菇与孜然麻油辣椒粉的香味。

      温泉度假村,凉亭里,石凳上坐着苏皓白,苏阳宇还有欧阳裴,早上那通电话便是苏昀邀他们一同去自驾游。

      “里脊肉应该熟了”苏阳宇用长筷夹起它,分到自己和苏皓白的碗里。

      “喂,我的呢”欧阳裴不乐意地道。

      苏阳宇瞅了他一眼,道“想吃啊,自己烤”

      苏皓白回完萧晓的微信,侧头一瞥,碗里的肉片倒是像那么一回事。可联想上次苏阳宇烤的蛋糕,心里又有些发怵。

      “皓白,你咋了,快尝尝看”苏阳宇翻着半熟的金针菇,手边突然出现一双银筷,他用烧烤夹抵住,两个工具打了起来,眼看着调料盒快要倾倒,悻悻收了手,“饿死鬼投胎啊”

      “谢谢夸奖”里脊肉被夹到欧阳裴碗中,他摊摊手,得意极了,大口咬下,随即英眉狠狠拧紧,抽动着嘴角,食物被吐到到上,“靠,这什么鬼东西”

      “有,这么难吃吗”苏阳宇偏着脑袋瞧他,有些心虚的道。他其实挺爱和食物打交道,无奈常弄巧成拙。

      欧阳裴朝他翻了个白眼,抓起可乐灌进嘴里。

      “椒盐放多了吧”远处苏晟和苏昀一齐走了过来,拎着几支啤酒。

      苏皓白不动声色的关掉手机屏幕。

      苏晟把一个打包盒放在儿子面前,“你吃这个”

      “小叔好偏心,好吃的只给皓白一个人买”苏阳宇给他们挪了地方,笑嘻嘻的道。

      坐下将要焦的金针菇和土豆片刷了层麻油,翻着面,淡淡的瞥了侄子一眼,道“白米粥,你要想喝我再买几碗过来”

      苏阳宇苦了脸,他讨厌那些食之无味的流食,努嘴道,“那还是算了吧”

      苏皓白轻轻笑了笑,低头品尝着米粥,他的胃病其实很久没有发作过了,难为父亲总是惦记着,些许暖意悄无声息的窜入体内。

      这应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出来自助烧烤,不同的地方,心境自是截然不同。

      那是三年前,初中会考后的暑假,因为考了全省第一,父亲带着自己去了北方的几个省市游玩,回来的最后一天晚上在半山坡露营和烧烤,不同的是那时的自己心里存了怯意。

      一旁的苏昀,给孩子们分着鸡翅,苏晟见了,道“给皓白一个就行了,他胃不怎么好”

      苏皓白难得吃一次这种冷冻类的垃圾食品,在家苏晟给他煮的往往是养胃的营养餐,此时用一次性手套握着的中翅,肉质鲜嫩,麻味和辣度适宜,着实美味。他有些想说应该没有关系,抬头望了望苏晟,正在和大伯碰瓶,直接拿瓶子喝,不由地道,“爸爸您少喝一点”

      苏昀爽朗笑道“苏晟你儿子记仇了啊,叫你不给他鸡翅”

      苏晟跟着一笑,他知道孩子旨在提醒自己昨晚喝醉的事,对苏皓白道“啤酒没事”

      因着是中午,倒不是很冷,几个人说笑着,吃完泡了一下午温泉,轻松而惬意。

      第三天,下起了雪。

       

      63

      Chapter 64

      雪花飘飘,如烟如絮,连下了三日。

      到了大年三十。

      早上,两兄弟带着孩子在酒店分开,因着苏昀接到赶回大院的命令,苏晟自觉地担当了接大嫂的职责。

      大嫂家三代从医,她也不例外,现在从事本市某三甲医院的行政工作。黄昏时分,苏晟置办好了年货食物等去接她。

      “不好意思,久等了,临时开了个会”她形色匆匆,十分抱歉的道。

      “没事,我们也刚到不久”

      “伯母新年好”

      “新年好啊”贾雨琴乐呵地笑笑,打完招呼坐进车后座,理着身后的短大衣衣摆,大包垂在一侧,双手互搭在膝前,看起来和气又端庄。

      苏晟专心的开着车,车内播放着轻松音调的老歌,弥散着好闻的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味。贾雨琴仰靠着阖目休憩。

      许是有些无聊,她开口道,“小晟啊,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一百三十”

      “这么快,那皓白想考哪个大学”

      “他最近在准备北大还有其他几所学校的自主招生,到时再看看”

      “北大么?听你大哥说过,那好像是你年轻的时候的理想吧。”

      坐在副驾驶的苏皓白,瞧了父亲一眼,眸中似阳光下反射下的流动潺潺山水,晶莹的光泽闪烁着。苏晟没有注意,哂笑道“不提也罢”

      付之了然一笑,道,“皓白成绩好,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苏晟的嘴角微微扬起,反问道,“阳宇呢”

      “阳宇不像皓白,有那么多路可以选,他最多能考个普通的军校”秀眉凝起了一层愁雾,贾雨琴道。

      副驾驶的苏皓白道“伯母别担心,还有这么多天呢。再说军校也挺好的,一身戎装天天和枪支子弹打交道”

      有些孩子气的语调,苏晟含着笑摇头道,“表面的光鲜而已,生活其实很苦”

      “是啊”贾雨琴信手拿开包,坐正道,“你爸说的对”

      苏皓白抿嘴不语。

      两个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远远看见前方挂着一条欢度春节的横幅,苏晟把车停在外围停车场,打开后备箱,一一拿出礼品,递到身后的儿子手中。

      东西有些多,大约七八袋,酒水茶叶零食之类,还有一小箱牛奶。

      贾雨琴上前来帮忙,去拿侄子手上的袋子,苏晟制止道,“让他提着就行了”

      苏皓白礼节性地一笑,自然地接过所有的大袋小袋。

      大院内,阔大的操场上已经停止了其他的训练,站了几个哨兵,穿行着三两个像他们这样探访的家属。纵横的林荫大道,两旁种着挂着冰条儿的水衫和梧桐,走了十来分钟,脚下的积雪骤地消失,几栋两层红色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大门口栽着许多长势十分漂亮的盆栽。

      苏晟在此停下,回头一望。苏皓白落在最后头,换着手拿牛奶,低垂的黑发上落了几朵雪花。应是察觉到了父亲的视线,他加快着脚步跟了上来。

      待他走到跟前,苏晟嘱咐道,“这两天谨言慎行,别给我惹事”

      “是”

      “好啦,赶紧进去吧,孩子拎的也累了”

      进了一楼,里边坐着几个着军装的人在打麻将,手边均放着一杯茶水,听到脚步声,苏建荣抬了头,问道,“过来了”

      “是,下雪路滑,车开的慢了些”苏晟解释着,继续说道“这是孩子给您买的礼物,向您赔罪的,上次是他太冲动,让您生气了”

      目光瞟向苏晟身侧的苏皓白,未置一词。

      “爷爷好,你们好”苏皓白颔首道。

      其他人笑着应了。

      “放那吧”苏建荣冷淡的道。

      墙角堆着小山高的礼盒,贾雨琴和颜悦色地收下,她泡了杯热茶端给两人,正准备给打麻将的客人们加水,苏建荣忽然开口道,“你去歇会,有小辈伺候”

      勤卫兵请了假回去过年,屋子里称作小辈的仅有苏皓白一个人。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总是口渴的,这热气腾腾的茶水,苏皓白抱着瓷杯暖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听言,有些不舍的放下,朝茶桌走过去,接过了分茶器。

      “雨棋你今天赢了好几把了吧,让苏晟替你玩玩”

      唤作雨棋的是贾雨琴的亲弟弟,混了十几年,勉勉强强当了个后勤部副部长。不太情愿地站起来,道,“好吧,我去食堂看看”

      这回,苏建荣倒是没有为难人,自顾自地打麻将。一楼没有多余的椅子,大部分时间,苏皓白是站在苏晟背后,看他们娱乐,偶尔添茶。门半开着,屋外的雪停了,寒气逼人,脚慢慢地失去知觉,颇有些变相罚站的意味。

      过了很久,苏阳宇从楼上下来,大声喊道“爷爷,有没有什么零食啊,我好饿啦”

      在部队里,除夕夜会有各式各样的集体活动,苏昀作为在职军官,免不了四处慰问,故苏家每年的团圆饭定的比较晚。

      “你问问李姐,厨房和冰箱里应该都有”苏建荣正在兴致上,红光满面地,指向墙角道“还有那边,你自己找找”

      苏阳宇找了盒曲奇,往回走,看清牌桌上的人,咧开嘴笑道,“小叔你们来了,新年快乐哈,皓白同我一起去打游戏啊”

      苏皓白垂着手,不敢接话。

      “打什么游戏,你作业写完了?”苏建荣瞥了一眼苏皓白,道。

      “好歹是过年,任孩子们放松一下嘛”旁边一个和苏建荣年纪相仿的军长开口了,为站了一个晚上的男孩求情道。

      苏建荣适才松口,点头应了。

      “谢谢爷爷”苏皓白道了谢,又对苏晟道,“爸爸,那我上去了”

      “嗯,注意吃饭时间”

      “你这小孙子不错啊,孝顺有礼貌,说话也得体”等他们走后,军长夸奖道。

      另外一个也随口附和,“是啊,一表人才的,前途无量”

      苏建荣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悠悠地搓着麻将,道“还不是他爸管得紧,不然指不定放肆成什么样呢”

      64

      Chapter 65

      苏皓白随苏阳宇上楼,迈了几步,对他道,“多谢”

      “有啥好谢的,我是你哥嘛”声音轻到刚好被苏阳宇捕捉到,他反过头来,不以为意地笑道。

      尽管大多数的情况下,他更像一个顽劣的弟弟。“爷爷他总那样,不讲道理”

      轻轻一笑。

      只当他认同自己的观点,苏阳宇扯了扯他的胳膊,“走快点,我那游戏应该已经开始了”

      如他所言,沙发的最边上欧阳裴勉强地在应付两台电脑,他大步跨过去,挤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操作着。而客厅中央坐着一个老婆婆,长度及下颚的银发苍苍如雪,笑眯眯的在看一个有字幕的连续剧。

      “奶奶”

      老奶奶林婉清依旧盯着屏幕,全然不知有人唤她,待苏皓白坐到她身旁,她才推了推老花镜,瞅了半响,喜笑颜开地握住他的手,“哎呀,是皓白,我的小孙子来了”

      “嗯”瘦干的有些咯人,苏皓白由她抓着,笑的腼腆。

      “手咋跟个冰块一样”

      “小孩子穿的少嘛,又下雪”贾雨琴从书房走了出来,大声地道。她接了一杯水,在左侧沙发坐下,递给了苏皓白。

      感激地道谢,一饮而尽。

      苏皓白陪老人聊着天,窗外陆续有鞭炮响起,依稀听见小孩们在欢呼。

      楼下的麻将收了桌,春晚的节目逐渐接近尾声,最后一道菜肴上桌,大圆桌还空着一张座位。

      大约等了一两分钟,苏昀踩着军靴步步生风地上了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居坐在上首位的苏建荣道。

      “路上碰到一个想家的新兵,多安慰了几句”苏昀把军大衣挂好,道。

      难得是个团圆的日子,苏建荣道,“行了,开饭吧”

      李姐起身将汤盅一一揭开,餐桌上呈现出精美简致的盛宴。静的只能听见碗筷交错的声音,这种默然极其短暂,气氛很快地被调动了起来,互道琐碎家常。

      吃了大半,开始问着各自的新年愿望。

      “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苏昀喝了口汤,回道。

      中规中矩的回答,苏建荣倒是十分满意,“苏晟呢”

      “和去年差不多,两个班学生高考顺利”苏晟撕了块炖烂的鸽子肉,夹到母亲林婉清碗里,“还有皓白,考上北大吧”

      埋头吃饭的苏皓白,顿了顿手中的动作。

      “你就没有个人的?”

      “什么”

      “儿子也大了,你应该考虑一下你的个人生活”苏建荣道,语气破天荒地和善,“你年级还小,可以再娶,重新生个孩子”

      气氛蓦地一僵,神色各异的众人忍不住用余光去打量苏皓白,只见他神色如常,唯有那低垂的闪动的长睫下,透出了内心的不平静。

      “哎,这个可以有”贾雨琴的弟弟贾雨棋倏地接了话,脸上的横肉笑的挤在了一块,他举起银筷到半空中,口里嚼着肉道“哥认识可多漂亮的大妹子,要不哪天给你牵个线”

      一旁的贾雨琴扯了扯他的衣袖。

      “一个就够操心的了,再过几年吧”

      听到这话,苏建荣道,“又拿这个来搪塞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

      “爸”见状,苏昀连忙出声打圆场,“大过年的,您怎么也像电视剧里演的流行起催婚了”

      贾雨琴堆着笑附和道,“弟弟是重感情的人,一时忘不了也正常,您多给他点时间”

      苏昀给他满上酒,又盛了碗汤缓声道道“是啊,这事急不得,等时机成熟了,他会给您一个惊喜的”

      “他的惊喜我可不敢要”苏建荣面色稍霁,不看倒酒的大儿子,伸手去夹离的远的菜式,慢慢地道,“儿子大了,到时翅膀硬了,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爸,您说的哪里话,我陪您走一个”苏晟捧起酒杯,道。

      面色未改,到底是和他碰了杯,“晚点拜完年,到我房里来,有事和你说”苏晟恭敬应下,瞟了眼对面低垂着头沉默吃饭的孩子,心中不由地些涩意。

      吃完年夜饭,待十二点一过,按照苏家的传统,一家人齐聚在客厅,请了两位老人,端坐在沙发最左侧。

      真皮棕褐美式实木雕花沙发上,苏建荣与林婉清之间隔着半个手臂长的距离。

      苏昀为首,他携着妻子向二老磕了个头,说完祝福词,苏建荣嘱咐了几句,便让林婉清给了他们两个红包,再是苏晟,亦是同样的流程。

      不过走个过场,讨来年的吉利。

      “孙儿祝爷爷和奶奶身体健康,长命一万岁”贾雨棋毕竟不是苏家人,吃完饭就回了宿舍。这时轮到苏阳宇,朗声拜道。

      声音宏亮,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好,我的好孙子”苏建荣笑的开怀,拿了林婉清手上塞的鼓鼓的大红包递给他,双手扶起道,“阳宇去年表现的不错,成绩也上来了,今年继续努力”

      “必须的,谢谢爷爷,谢谢奶奶”苏阳宇顺势起身,站在一侧,笑的灿烂。

      最后一个,是苏皓白。

      他在木质地板上屈膝跪下,道“孙儿祝爷爷,奶奶新的一年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良久,没有人应答。

      他抬起头,抿唇跪在原地。

      苏晟紧紧的皱起了眉,以往父亲对这个孩子虽不甚上心,持有偏见,但从没在大年初一明着为难过。或许是将刚才饭桌上的不愉快归咎在他身上,又或是依旧对上次顶撞的事情耿耿于怀。

      饶是神经再大条的苏阳宇,也明白了爷爷的意思,他在背后拉了拉母亲的衣角,贾雨琴对他使了个眼色,作无奈状。

      苏建荣不发一言。

      “如意如意,万事如人意,说的好,来”坐在一旁的林婉清打破了尴尬,因耳朵不太灵光,不断重复着苏皓白最后一句话。把红包塞在他衣服胸前,直起腰去搀他道“快起来,地上凉”

      老人的相护,暖意丛生。他抬眸望了苏建荣一眼,并不敢擅自站身。

      终是不想把场面弄的太僵,虽是愤懑,苏建荣还是开口道,“今年安分一些,管好自己,让你爸少操点心”

      “是”

      ——————

      夜深,苏皓白躺在陌生的床上,了无睡意,睁开眼直盯着向天花板。

      “睡不着?”旁侧的苏晟开口道。

      “嗯”

      苏晟随即掀开被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暖色的淡淡的光照耀着,勉神安心。

      “谢谢爸爸”

      重新躺回床上,道“今天晚上委屈你了”

      苏皓白愕然地望向他,心中些许感动,轻声道“没关系”

      语调透着细微的情感波动,自信他能调节好,苏晟没有过多的安慰,给他掖紧被角道“再忍耐会,千万不要出岔子”

      “嗯,我知道的”

      ————————

      苏建荣是刚退休不久的司令,他所分配的小洋房偏僻幽静,在其背面的几公里外,是大面积的山谷。

      初一下午,苏昀和苏晟带着几个孩子们一齐过去射击。

      铁门锁着,左右分别站了一个士兵,左边的是上回喝了苏皓白一杯茶的帅小伙,挺拔深绿军服,及膝黑筒军靴,腰间的一根黑色武装带扎的腰细的恰到好处,手持步枪跨立着,军帽下的五官英俊阳刚,当真应了一身正气这个词语。

      只是仔细看,眼皮底下泛着青色,显然是困倦不已,眼神略有些迷离。

      “军长好!”看见来人,立正敬礼道。

      苏昀摆手让他们放下,走到他两步远处,蹙眉道“站岗的时候分什么神”

      “对不起长官!”

      “每晚到我办公室站半小时军姿和三百个俯卧撑”

      “是!长官”

      说完命他开门,一行人迈步进去,苏皓白禁不住转头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一如那日帅小伙瞅他时的模样。

      靶场依山而建,遥远宽阔的土地,枯黄平齐的杂草缝隙里,有未融化的积雪。

      两个执勤的小兵紧跟上来,给他们取了枪支和子弹。

      苏昀习惯性地先打了一枪,恰好命中靶心,而后道“领枪吧”

      分完枪弹,一列人在迷彩的席子上卧倒,两个小兵过去给他们准备调整姿势时,苏昀又道,“不用管,他们都有经验,你们两个也练习一下”

      真枪实弹,远处依次窜起了烟雾,枪声震耳欲聋。十发子弹很快打完,最先坐起的是苏阳宇,他眯着眼瞧了会自己的,再跑到苏皓白身边,“还有几枪哦”

      “三”

      边上苏阳宇念念叨叨地,苏皓白没受影响,精神高度集中地盯着一百米处的红点,屏息凝神扣扳,随而令人战栗地震聋发聩的一声,枪口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薄烟,弹药疾速飞出,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见空中飞速的小子弹在高速旋转,然后落在靶的红心处。

      “卧槽,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苏皓白抹了抹额上的薄汗,清浅一笑,他的笑容就算在这暗沉的深冬里,也是明艳如常的,“运气而已”

      “才不信,难道是你的枪比我的听话些”苏阳宇戳了戳他的肩膀,笑着道“来来来给我试一下”

      平常,他从来不会拒绝苏阳宇的要求,可此时他却犹豫着,枪依旧稳稳地拖在肩上。

      苏阳宇并不在意,扶着腿起来道“咳,和你开玩笑的,我去看看大家的战绩”

      “不用看了,都打完了”苏昀走过来道,“就你最差,六个三环,两个五环”

      “还有两个呢”

      “还有俩在我的靶子上”欧阳裴也过来了,摊手无语道。

      说话的工夫,苏皓白快速打完了剩下的两枪,苏昀拿望远镜眺望着“不错,四个六环,四个九环,两个十环,只比纪黎差一点”

      纪黎即是一旁站岗的帅小兵,他早早地收了枪,被阳光晒的接近小麦肤色的脸颊此时有些泛红。

      “谢谢大伯,您教的好”

      “是你自己悟性强,跟你爸一样”苏昀拍着侄子的臂膀,道。

      听言,苏皓白朝父亲望去,他侧身举着步枪,那有着岁月沉淀的成熟面容从容而坚定,比平常多了几分野性与痞气,与冷肃的枪管浑然一体,瞄准,射击,放下,换弹,装抢一气呵成,追随着他的动作,少年只觉那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热血在滚滚沸腾,像是被烈火点燃似的。

      “小叔又是十环”苏阳宇长叹一口气道。“果然这东西得靠天赋,哎,像我这种是没救了”

      欧阳裴捶了他一拳,“有啥郁闷的,还有我陪着你咧”

      苏昀道“固然天赋重要,也离不开后期的努力,你小叔以前不知道为这吃过多少苦”

      几个年轻人互相张望,眼见着那子弹落的毫无悬念,彼此认同了这个解释。

      打完靶,一行人到处走了走,苏皓白随在最后,瞥了瞥身侧持枪的纪黎,靠近了说道“你挺厉害的”

      纪黎专注的注视着前面两个人的身影,听到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一般吧,我毕竟是训练过”

      见他态度尚且不算冷淡,苏皓白紧接着问道“你身上这枪是军区配的吗,每个人都有还是怎么的”

      “配的,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感受到了他的羡慕,纪黎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几许自豪。

      “那,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这个恐怕不行。除非是任务需要,我们的枪都是不能离身的,抱歉”

      “没事”表示理解,然而脸上的失落怎么也无法掩饰。

      “咳,他那枪有啥好看的,都长一个样”苏阳宇听见了他们所有的对话,拉了他近来,等小兵稍走前了几步,接着放低声音道“家里有,爷爷珍藏了好几把,你要看我明早带你去”

      65

      Chapter 66

      房顶树枝上的积雪上半夜融化了些许,到了早晨,复又被鹅毛大雪覆盖。带着寒意的雪花飞舞,连门前也落了薄薄的一层。

      苏昀有事出了门,在家的大人们恰好凑了一桌麻将,比起与那些军官们娱乐,苏建荣似乎更加乐衷于此,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老首长”

      听到声音,苏建荣抬起了头,看到从外走进来的几个人,那一抹笑凝固了。

      最前边的是一个四五十岁肩上两杠四星的军官,身材高壮,这人苏建荣很熟悉,他就住在隔壁的将军楼,平日里性格随和,而此时面容阴云密布,跟随在他身后的是欧阳裴,苏阳宇,苏皓白三个。

      军官大步走上来,从军裤里掏出一把手枪,丢在麻将桌上,道“从他们身上拿到的”

      定睛一瞧,居然是自己锁在书房抽屉里的那把,苏建荣瞟了瞟低着头的年轻人们,右手不时在麻将九筒的花纹上摩挲着。

      “刚才我在楼下散步的时候听到一声枪响,我还想谁胆子这么大,敢在这附近开枪,紧接着就看见我家二楼外面的窗户碎了,并且是丫丫的房间!”

      丫丫是军官的独生女儿,今年四岁,老来得子,一家人都宠的不行。

      苏建荣向前一倾,道“她怎么样,有没什么事”

      “您说有没有事?!那玻璃都砸到她头上了!好在她妈妈在客厅,要不然”话语戛然而止,这个大男人不想再说下去。

      “伤到哪里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大问题倒没有,只是手臂和小腿擦伤了几个地方,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

      “海锋,对不住了,是我们没把小孩管好。这样,医药费和玻璃损失费都算我头上,回头我再让苏昀给你上门道歉,行不”苏建荣站起身道。

      军官到底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道“道歉就不必了,你好好说说他们,有事没事别拿枪当玩具玩”

      “道歉是必须的,我一定狠狠收拾他们一顿,以后绝对不敢再犯浑”

      “也不必那么狠,意思一下就行”军官说着场面话,斜了眼桌上的东西,道“这你收好了,我去忙了”

      “我让雨琴送送你”

      待军官走后,苏建荣扫视了一眼剩下的人,吼道,“你们两个还有脸站在这里?到楼上跪着去!”

      三个一直提着胆子的孩子均是被这厉语震住了,苏阳宇更是哆嗦了下,脚像灌了铅,半天适才抬起来慢慢挪着步子,他用余光瞥了瞥苏皓白,亦是面无血色。

      “欧阳裴”

      被唤的脚底发麻,欧阳裴硬着头皮应道,“在”

      “打你妈电话,要她马上过来接你”

      “我。。。我知道了”

      “苏晟跟我上来”

      ————————————————————

      二楼。

      两兄弟自觉地跪在书房正中间,膝下垫着雨花石,裤角被挽到膝盖上方。

      那咚咚的脚步声响,一点点的敲打着他们绷紧的神经。

      苏建荣推开门,哗啦一声抽出屉子,将枪放在里侧,顺着他手出来的另有一根老式皮带,牛皮暗棕色,宽三指,接近半寸厚。

      “谁开的枪”苏建荣拽着皮带一角绕手绕了几圈,留出长长的一截在外,道

      二人垂着脑袋,不敢回答。

      “说话!”

      不止是两个孩子,旁侧站立的苏晟心里也跟着一紧,约莫静了三四秒,苏阳宇颤着声音道,“是。。。我”

      “你!”苏建荣怒中火烧,指着他道“好,你够能耐的,枪都打到别人家里去了”

      “我不想的,爷爷”十几岁的孩子虽是贪玩,却也是敬畏生命的,苏阳宇吞吐地道,“我只是想,只是想”

      “想什么,舌头捋直了!”

      “我只是想耍一下酷而已,没想到会走火”

      “走火?你在这生活了十几年还给我走火,脸都被你丢尽了”苏建荣气的胸腔起伏,他轻甩了甩皮带,“衣服裤子脱了!”

      苏阳宇打了个冷战,缓慢地把衣服褪去,仅留一件打底衫,接而站起来把休闲裤脱掉,重新跪回小石子上,身体抖的像筛子“爷爷。。。我知道错了,您轻一点”

      “我看就是平常打轻了才不长记性!”苏建荣走过去扒掉他内裤,将他的腰肢往下摁,苏阳宇不得不手撑了地,屁股翘的老高,随后,被狠狠地连续抽了几下,只呈现一道深深的绛紫色带着血滴的皮带印。“你是要把你爸把苏家害惨是吧!”

      “啊!”凄厉的喊道“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清脆的抽打声,听的旁侧的苏皓白心中恻然不已,他想出声阻止,可喉咙间被什么堵住,眼见着两日前笑嘻嘻地自称哥哥的阳宇跪趴在地上,被像嗜血的毒蛇一样的皮带纠缠着不放,他没立场也没身份去阻止。他抬眸去看父亲,苏晟回望了他一眼,那眼里是他读不懂的错综复杂的情绪。

      更让苏皓白惊诧的是,苏阳宇竟然没有哭闹,犹记得那日在自己家里被大伯打的嗷嗷大叫。

      明明此刻,爷爷下手的力气,有过之无不及。

      他不知道的,苏阳宇之所以不敢哭闹,是因为儿时撞见了自己的父亲苏昀因为闷哼了一声被吊起来责打的场景。

      那浑圆的臀部已然不见白净之色,蘸上了大范围的红紫,乱七八糟的条子印遍布着。苏阳宇渐渐地招架不住,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但毒打依旧没有停止,他死死忍耐着,忍到后面痛的实在受不住,开始呜咽起来,哭声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苏建荣一怔,胸腔里对他的怒火早已在这些数不清的皮带散尽,这个从小带大的孙子,是自己纵的这般任性。

      也罢,能护一时是一时。

      “以后敢不敢偷枪出去了?”

      痛感缓了下来,苏阳宇吸着鼻子,道“不敢了,不敢了”

      “跪起来,哭哭啼啼的没一点男孩子样”

      终于是停了,苏皓白长舒出一口气,开始担心自己。

      不管怎么说,爷爷打的再急,怒气再大,听到阳宇求饶,总归是不忍的。

      “要怎么做还需要阳宇再教一次吗”苏阳宇起身的工夫,苏建荣已经提了皮带,走到了前方,面向苏皓白道。

      “爷。。。爷”苏阳宇费了半天的力,还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半个身子侧卧着,“事情是我做的,不干皓白半点关系,您别打他了”

      “你是想继续挨打?”

      听言,苏阳宇的身子再次颤栗了几秒,不敢再多讲半句。

      苏建荣转身到书桌前,拨了电话,道“进来扶阳宇回房间”

      门外响起手机铃声,贾雨琴迅速抹了把眼泪,等苏建荣开了门后,大步走到儿子身边,搀着他起身,泪水簌簌流下。

      苏阳宇早早提了内裤,借着她的力缓缓起身,拎着衣裤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

      书房里,只剩下苏皓白,苏晟,苏建荣三人。

      等房门关上,苏皓白亦学着苏阳宇脱了上衣,仅留一件白衬衫,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继续动作了。冷空气窜入四肢,冻的人牙齿发寒,他强自控制身体的抖动,跪的笔直。

      窗外絮絮飘扬的雪花洁白而晶莹。

      “裤子”

      苏建荣等了他一阵,见许久没有反应,将牛皮皮带往苏晟怀里递,冷声道“你来”

      从头到尾沉默的苏晟接了皮带,他盯了倔强的孩子好一会,对苏建荣道“爸,要不听听他的解释吧”

      苏建荣沉着脸没吭声。

      “把整个事情重新复述一遍”苏晟道。

      “今天早上去靶场,那把枪阳宇玩了很久,一直没什么事,可是回家的路上,他再掏出来,突然就走火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把家里的枪拿出去”

      抿了抿嘴,半响开口道“我不知道”

      其实,以前苏阳宇偶尔也带着自家的手枪去打靶过,没出什么乱子,苏建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去了。又因着昨日苏皓白特意问纪黎配枪的事,苏阳宇炫耀心理作祟,玩的有些过头没有把握好。

      苏晟半猜半蒙想到了这些,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那他偷枪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时,苏皓白被扯着去看枪,出于好奇与热爱跟着去了,远望了几眼,未料到苏阳宇突然接到欧阳裴电话,带了出去。

      苏皓白垂下眼睑,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要如实回答,可终究是不敢撒谎,轻声道“我在旁边”

      “呃”

      猝不及防,苏皓白忽地被抽倒在地,背后的白色衬衫,沾上了不知是苏阳宇还是他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脑子里疼的一片清明,膝下的雨花石向外散开了几颗,他缓了一两秒,将它们捡起放回原来的位置,再次挺直了腰。

      苏晟目光冷的如刀刃,等到他跪好,道“你再敢倒下去试试”

      话语刚落,同样狠辣至极的不带丝毫怜悯地一皮带重重的砸到他背后,苏皓白死死捏着自己大腿,闭上眼睛,承受着这痛彻心扉的一击,再睁开,眸子里有泪水在不停的打着圈。未待他松开双手,又是同等力度的三记。

      这五记皮带,几乎用了全力。

      苏晟以为这个孩子知进退,以为他懂事不会参与,所以不顾后果在父亲苏建荣跟前为他争辩,可他倒好,竟然和自己说他也在。

       66

      Chapter 67

      “没听懂你爷爷的话?裤子脱了”

      站在一边的苏建荣眯起了眼睛,苍老的面庞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嫌恶与不耐,好似跟前的人是他的眼中钉,而非亲孙子。

      这种神情被苏皓白完全收入了眼底,他打心底里抗拒在这样一个寒凉的人面前褪下最后的骄傲,无法做到像苏阳宇那样做出屈辱的跪伏的姿势。

      可惜,苏晟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大步的过来去扯他裤头的皮带。苏皓白心下慌乱,身体小幅度地向后躲闪。苏晟拽开他遮挡的手,强行解着他的的皮带扣,他执拗地阻拦着,苏晟被抓的生疼,怒的一把抽了出来,沉声吼道“你要干嘛!反了?”

      单薄寒冷的身体一滞,金属扣处的指骨僵硬的不能动弹,轻颤了颤,松了开来。

      “还真是没有一点规矩”苏建荣道。

      听言,苏晟当即拽开那装饰用的浅色皮带,正要褪裤时,猛地撞见了他眼中的悲哀绝望。

      会不会有点太委屈他了。

      苏晟脱了他的牛仔裤,然后下意识地顿住了扯内裤的动作。

      他忽然感觉,若是此时不顾忌他的感受拉下最后的防御,这个孩子可能真的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原谅怀揣着恨意度过余生。

      旁侧苏建荣的投来目光也越发的锐利,苏晟有些疲惫,他不得不在两人间做着艰难的选择,最终高高扬起起了手中的牛皮带。

      身体的疼痛总好过心伤。

      父亲在旁边观看,苏晟不敢放水,那仅存的纯棉布料随着皮带的起落深深凹进去再带出来,不消一会儿,臀腿相接处便鼓起了紫红色的鞭痕。

      寒风从窗户缝里飘了进来,沁进人的肌肤,苏建荣尚有腿疾,站了一会开始发麻发胀,拿了垂靠在书架底柜的雕花藤木拐杖支撑。而只穿了白衬衫与底裤的苏皓白,似是在冰天雪地中挨鞭子,不知是寒意更多还是痛感更深。

      苏建荣踱着步子,看到苏晟手中的皮带速度有减缓的趋势,道“你平时是这么惯着他的?是不是要我来帮你?”

      “儿子不敢”苏晟惊了惊,重新举高皮带,夹着寒冽的风甩在臀峰。瞬时,苏皓白被打的整个人向前一倾,紧紧抓了耷拉在大腿间的牛仔裤,方才稳住身子。

      “按这个力度打”苏建荣道。

      “是”

      苏皓白的双手蓦地攥成拳头,原本平视的眼神变得迷离而痛楚,碎碎呻吟跳到喉间复又钻了回去。他迫切的想要找个发泄点来转移身后的疼痛,无奈的发现需要什么都无济于事。

      身后的惩责速度越来越快,痛的他眼前阵阵发黑,苦熬了十几分钟,理智渐渐被疼痛吞噬,他本能地弯下了腰逃开来,有些狼狈地往地上倒去。

      “躲!你还躲!”苏晟朝他腿根处重重的砸了两皮带,大声道。

      苏皓白心中一凛,手摁着地重新跪直,不待缓神,又是陷入昏天盖地的疼痛。

      看着孩子摇摇欲坠的肩,苏晟恨不得他立刻晕眩过去,总比这样好受些,于是越发的下重手。

      可惜挨打的人不知他的用意,以为是刚才的动作惹怒了苏晟,暗自忍耐,然只坚持了二三十记,复又倒了下去。

      “起来”苏晟压着心软厉声道。

      出于习惯性的遵从,他狠咬了下唇,再次跪好,但那膝下滚落的雨花石却是真的无力再捡了。

      屁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那原本宽松的平角内裤变小了几号,勒在挺翘窄瘦的臀上,裸在外面的腿根边缘地带冒着紫色的血点。

      苏皓白的意识逐渐模糊,倒了一次又一次,牛仔裤完全地掉到了膝盖上,苏晟见他忍的实在辛苦,点了点堆积在地的外裤,道“自己把这个脱了”

      苏皓白暂松一口气,他弓腰喘着粗气缓慢地褪掉牛仔裤叠到一边,下半身余了一条粘了冷汗的平角裤。

      皮带朝下挪了几寸,白皙如玉的大腿霎时染上了一条血红的印记,皮带打在皮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汗珠透背而出,慢慢地打湿了本晕染了血滴的衬衫。

      打了大腿三四十下,苏晟换回了原处,那包裹着臀部的纯棉布料再次深陷弹出,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迫不及待地渗出来。

      弯腰起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刻钟过去,再也禁不住趴跪在地。

      “起来!”

      头脑空白,蜷缩着手指,努力试了几次也无法握紧。苏晟朝他的背上狠厉抽了一鞭,叠在原来的五记皮带处,他痛的浑身一颤,喉间发出几句闷哼。

      “还真是出息”苏建荣道。

      苏晟不留余力的再甩一鞭,呵道“谁准你出的声?我是这么教你的”

      背后如被硬生生地扯去了一片皮肉,苏皓白深低下头,想要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理智上知道父亲是迫不得已,可却依然止不住难过。

      阳宇可以哭可以叫,他连呼痛都不能。

      见他不回话,苏晟抬高皮带,对准左肩至右腰侧,斜抽下一鞭,未等击落,猛地听到一声脆响,皮带应声而断。

      本以为这回责打已经停止,谁知苏建荣转身从书桌里翻出了一条武装带,道“这么几下都受不了,真是软弱”

      断裂的皮带从手中滑落,苏晟望向趴在地上的人,心被揪的生疼。

      “苏晟!”

      一声低呵将他的思绪勾了回来,呐呐的接过武装带,看着那褶皱带血迹的白衬衫,怎么也下不了手。

      “你在想什么?还不动手?上次的事护着他的事我不计较,但这次偷枪绝对不能轻饶”

      “爸,枪是阳宇拿的,走火的也是阳宇不是他”

      “呵,以前阳宇为什么没走火?怎么他一来就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他一点错也没有?”

      “爸,我不是说他没错,儿子的意思是”

      “不用说了,我看还是你平常太宽容。你瞧瞧他现在趴地上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像你,不知道你教的什么儿子”苏建荣打断他的话,拐杖锤着地板道,“看看阳宇,再看看他”

      一讲完,苏晟的脸骤地沉了下去,他不知父亲是怎么说出的这些话,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话语的真正用意,心中意难平。

      自己的孩子十一岁立了规矩,从那以后处处循规蹈矩。

      “苏皓白”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你就给我跪直了”

      趴在地上的人的脊骨猛地一僵,他想起了除夕夜那晚听到的对话,肺腑里像被戳进了无数根钢针的疼。他用力咬着破碎的唇,直到咬出血来,手掌紧按着地面,一点点地直起身子,他起的很慢,臂膀毫无力量,单薄的身姿看上去随时会倒下,但终是慢慢地跪直了身体,背直挺的如寒风中的松柏。

      “啪!”苏晟解开卡扣,他抓着一头使了七八分力对准臀部制高点砸下。

      衔了铁扣,这一下直接破了皮,有血花带了出来。

      两边的肌肉为之颤栗,腿根上的檀子由深红转为青紫,那重叠的黑紫的部位随着武装带的抽打而撕裂,向外涌着血珠。

      苏皓白倔强而孤傲的跪在那里,肩膀不可抑止的抖动,承受着这撕心裂肺的捶楚。打到后面,扣孔与搭扣从武装带上掉落,可他的腰杆挺的直直的,从未倒下过。

      好像只要他撑过去了,挨完了这顿打,他便能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感情,抓住那也许并不存在的牵绊。

      杂乱无章的鞭打,又急又重,不知过了多久,树脂材料制作的韧性绝佳的武装带,裂开了几道口子。

      “您,满意了吗”

       

      67

      声音低哑而沉重,如同单手拎着断裂武装带的人的心情。他分明的瞧见眼前的孩子臀腿淤紫泛黑,连成线的血缓缓流下,却跪的端端正正,把大腿掐的乌青,指甲缝里也冒着丝丝血滴。

      苏建荣当真没料到他会下这么狠的手,有些愕然。

      见他沉默,苏晟又道““您还不满意?!难道要把他打死您才满意?”

      “啪!”苏建荣回了神,眉头一拧,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爸”跪的眩晕的少年大惊,他欲起身然而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着急的抬眸侧目,父亲的左颊浮起了一个颜色极深的红掌印,唇角的鲜血是那么刺目。

      被打的苏晟没有偏头,连眉也不曾皱,拇指大力地擦了一下嘴边的血,右手提着武装带指着苏皓白对苏建荣道,“他到底哪点不如阳宇?是没阳宇听话还是没阳宇懂事?大过年的一进门您让他站了一晚上他有没半句抱怨?今天从头到尾他有为自己辩解过吗?被打断两根皮带他有没有像您的宝贝阳宇一样哭叫求饶。您说,他哪里比不上阳宇!”

      语速极快,苏建荣一时不知如何辩驳,“随你怎么说,反正阳宇处处比他好”

      “呵”苏晟冷笑了声,道“您能不能摸摸您的良心再说这话”

      苏建荣气狠了,对着他右边脸再度扇了一巴掌,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抓紧拐杖朝苏晟砸去,抽打如他的目光一般狠戾,“你居然用这种语气和老子说话!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究竟给你灌的什么迷魂药,以前为了她现在又为了她儿子忤逆我,你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咳嗽声使得苏晟心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担忧,再听见后面的话语,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丢掉手中的武装带,丝毫不顾胳膊与背部传来的剧痛,道“您为什么总是拿故去的柔儿说事,她们母子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同样的都是您媳妇孙儿,您何必要厚此薄彼到这个地步”

      拐杖是实木做的,每一声梆地捶下,给人要将筋骨打折的错觉。最后一句话落了地,苏建荣怒不可言地将木拐转移到他的膝弯,“不长进的东西!说你两句还回起嘴了”

      苏晟的腿顺势朝前一弯,穿着羊毛中长呢子大衣的他眉梢掉落一滴汗珠,他闭上眼准备承受第二击时,忽然双腿被什么抱住,低头一瞧,那实打实的棍子竟然落在了孩子那瘦弱的肩膀上,他大惊失色的弯下腰,向后扯了扯孩子的衬衫领,里面留了一道长长的紫青的棍印,从脊椎正上方往右腰走,离脖颈仅有几公分的距离。他后怕极了,止不住对苏皓白吼道“你犯什么傻!打到头怎么办!”

      苏皓白早在爷爷动手时想要阻拦,努力了几次才挣扎着动了动身子,这一棍下去,他疼的差点背不过气来要晕过去,被这么一吼,猛地清醒了几分,咳嗽着迷糊糊地道“要打。。。就打我,和我。。。爸没关系”

      听到这句话,苏晟难受不已,他虚抱着浑身是伤的男孩,抱着身上的伤全是他付予的人,他何德何能,让孩子庇护至此。

      “念了这么久的书,别的没学到,倒是演戏无师自通,果真随了方柔”

      “爸”

      “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假孝顺的样子”苏建荣讥笑着接着说道,“你以为他是担心你这个做父亲的?别自欺欺人了,又不是”

      “够了”苏晟察觉怀中的少年动了动,阻止道,“那些嚼舌根子乱七八糟的话您平常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也不怕人家听了笑话”

      苏建荣不以为意,还要继续说下去时,看到苏晟已经拿了边上的外套披在苏皓白身上,正要扶人起身,呵道“谁准你动的!给我跪好了!”

      那刚离了地的膝盖和小腿垂了下去,见状,苏晟复又蹲下身,声音不悲不喜,不高不低,“起来”

      苏建荣拿拐杖戳着苏晟的背道,“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是吧”

      似是没听见他的话,苏晟搀扶着孩子的胳膊,单手拎了他裤子,拖着他慢慢离开地面。

      见儿子不听话,苏建荣只得恶狠狠地瞪着孙子道,“苏皓白,你敢站起来试试!”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忍气吞声的男孩,此时居然丝毫不受他威胁。

      面对两个明着违抗的儿孙,苏建荣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恼怒,他抓起雕花拐杖朝苏晟身上甩,苏晟似是早已知这个结果,也不躲闪,被他护在怀里苏皓白欲图挣脱替他承担时,他只是大力地摁住少年的臂膀,沉默地背过身,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砰!”

      房门忽地被推开,许是贾雨琴走时忘了锁,老人林婉清颤巍巍地进了来,她才见过孙子阳宇,眼圈本就是红的,此时望见里边的光景,尤其是赤着下半身的苏皓白大腿间的黑紫淤痕,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情绪不可抑制地道,“苏建荣,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拆了你才甘心啊”

      “回房养你的病去,少管我”

      高高举起的拐杖,欲往苏晟背后招呼,见林婉清扑了上来,苏建荣怒不可遏停手道“你发什么神经”

      想要缩回手来,但拐杖被她抱着,苏建荣开始有所顾忌怕误伤到她,谁知抱的太紧,苏建荣使了力气往后拔,两个人僵持着,不过也就一两秒的工夫,苏建荣恼羞成怒,干脆一把把她推开用力抽了出来。

      “奶奶”

      “妈”

      老人出于惯性往后倒去,苏晟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您没事吧”

      但觉腰后一痛,回头一瞧,是撞上了书架,应是破了点皮,倒没多严重,林婉清摆手向孙儿摇了摇头。

      苏晟帮她检查了下,他望了望眼前几乎站不稳的孩子,扫视着书房的各个布置,目光略过成色绝佳的船木茶桌,华丽低调的美式书架,巨大的水晶吊灯,垂在角落常年不败的盆栽,鼻尖徘徊着那若有若无的极其愉悦的熏香,最后看向苏建荣。

      看到了那双着实让他心寒的冷漠的锐眼。

      “要不是我妈,您哪来的今天”

      苏建荣握着圆滑的杖柄,努了努嘴角,道,“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是我妈,您哪来的今天,您有什么资格推她”

      “你”苏建荣已然涨红了脸,气冲冲的拿着拐杖指着他道。

      “小晟”扶着孙子的林婉清腾出一只手拉了拉苏晟的衣袖。

      “妈,您纵容儿子这一次”苏晟轻声对她道,又偏过头,对苏建荣道,“当年要不是我妈扶持您,单凭您的手段您能爬到这个位置?!现在瞧我妈帮不上什么忙了,就”

      “啪”

      第三个耳光,这回苏晟只感觉牙齿都要被打碎了,不甘心地咽下血沫,道,“就对她随意冷落,而且听您话的于您有利的大哥,阳宇,表面上您宠着爱着,可一旦他们让您丢面子了,您下手一点也不会手软。您眼里除了权谋和利益根本容不得其他”

      “可怜我现在才看清,可怜我一直妄图维护整个家的安静和平,甚至刻意委屈我儿子去顺着您,换来的是什么?黑白颠倒的指责!变本加厉的责打!早知今日,我就不该带着他回来!”

      这些话,生生让苏建荣忆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有些惶恐,可他依旧想维护着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道“谁稀罕你来了”

      苏晟轻笑了声,“您放心,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回来过年,以后就算您求我我也绝对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林婉清与苏皓白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气氛静到窒息,良久,苏皓白轻轻道,“爸爸,您冷静点”

      “把它穿上,要是痛”苏晟捡起裤子给他,“暂且忍着吧”

      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声,苏建荣心中既惊惧又愤怒,盯着苏晟的眸子里的瞳孔睁大缩眯,半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道“你最好记着今天说的话”

      “我说到做到”等儿子收拾的工夫,苏晟给林婉清擦了泪道,“妈,对不起,我先走了”

      林婉清看看丈夫,又看看孙子,挽留道,“饭快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别劝他,有什么好劝的!让他走!就是一养不熟的狼崽子”

      静默。

      “不吃了,妈,您注意身体”

      68

      Chapter 68

      早上才扫完的积雪门口又落了厚厚的一层,长靴一脚踩下去,隐埋了半截。

      士兵纪黎拿着一个古朴的桃木首饰盒,林婉清接过来,递向一旁面色苍白的少年。

      “奶奶”苏皓白伸出双手,却不敢接,唤道。

      “拿着吧”林婉清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套尘蒙了岁月的翡翠宝石耳坠与颈链,和一只晶莹润透水色极为上乘的和田玉手镯。“这是我以前的陪嫁物品,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妈,他还小呢”

      “让他收下吧,以后送给喜欢的女孩子”林婉清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慈祥地笑了笑,眼角布满皱纹,眼眶浊泪滚滚,握了苏皓白一只手,把首饰盒放上去。“奶奶没本事,对不住你,一直都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您别这么说”见苏晟点头,苏皓白两手接了过去。

       林婉清望了望苏晟脸上的巴掌印,又抬头抚摸少年的头发,嘱咐道,“回去好好听你爸的话”

      “嗯”

      “苏晟你也对他好些,找医生好好给他处理身上的伤”语毕向纪黎示意,松手转过身去。

      “好”

      “东西你们拿着,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出这茬子事”贾雨琴匆匆忙忙地从屋里提了几大袋礼品,放到苏晟的手中,道“我回头劝劝爸,你也别往心里去,千万别说不来就真的不来,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等爸他消消气,过完年来学校那边看望小孩的时候,我再安排你们两父子好好谈谈”

      苏晟没接话,只是问道,“阳宇他怎么样?”

      “刚打了医生电话,还不知道呢”

      苏晟点了头,将首饰盒放进行李箱中,“回头再联系,那我走了,妈,大嫂再见”

      苏皓白跟着微鞠了一躬,随后离开。

      纪黎帮忙提东西送二人出去。他们走的极慢,披在肩上的厚实的长妮子大衣下透着暗深的斑斑血迹,偶有几滴掉落在雪地继而被飞扬的雪花掩盖,漫行几步,崴倒落在身旁人的臂弯,而后被搀扶着,走向停车场。

      雪地上踏出深一脚浅一脚的鞋迹。

      随行的还有林婉清的目光,直到两人上了车,再也看不见身影。

      空荡荡的客厅,热气腾腾的厨房。

      “李姐,加三双筷子”走到拐角处对楼下唤道,搀扶着林婉清,嘱道,“妈,您也别太伤心,爸他心里有数,两个小孩都是皮肉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

      “你再催一催医生”,林婉清摇摇头,颤颤巍巍地上楼,又问道,“待会谁要过来?”

      “听爸说,好像是萧笠他们一家子”

      —————————————————————————————————————

      走到车前,苏皓白站在副驾驶外,清俊的小脸冻的发白。他打开车门,却没有迈进去。

      见状,苏晟边坐下边系安全带边道,“你到后面躺着去”

      “谢谢爸”

      大雪仍在飘,小车缓缓开出大院,急驶在大道上。

      苏皓白弯腿侧卧着,大衣盖住了整个身体,听着轻快抒情的老歌,车内渐渐升温,是舒适的温度。

      静谧祥和的气氛。

      少年的心却不平静。

      一辆越野车从左侧会车而过,里面一位十六七岁模样的素颜女孩正好摇下车窗,呼吸着外边冷空气,心情舒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几朵漂亮的雪花飘了进去,在自然的慵懒的卷发上融化成晶莹的小冰粒。

      而昏昏沉沉有些迷糊的苏皓白没有注意外面的风景。

      恍然入睡。

      待他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宽松的睡衣,仰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上,手背打着吊针。

      突然一动弹,腰背与臀腿间便传来持续刺锐的胀痛。

      “醒来了?哪里不舒服?”刚打完电话的苏晟走进病房,问道。

      “呃,没,还好,我没事”苏皓白侧了身子,吸了口气道,缓了一会道,“这是在医院吗?”

      “嗯”

      半梦半醒间,依稀记得有医生给他处理过伤口,苏皓白摇摇头,意识清明。见他想要站起来,苏晟看了看快要空的吊瓶,扶他到卫生间,然后按了护士铃。

      “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

      谈话间,有来换药瓶的护士和送外卖的骑士进来。

      吃完饭后,苏晟打开行李箱整理衣物,看到首饰盒,习惯性地打开看是否破损。

      暗红的海绵方块下是一张折叠的信纸。快速浏览后,眉头狠狠皱了皱。

      “爸,上面写着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苏晟将之折进自己的裤袋,拿出几张试卷报纸垫在已经擦净的桌上放笔记本电脑,继续整理着其它的物品。见他无所事事,苏晟拿他手机开了听书的软件,播放着开了倍速的英文故事。

      少年没多问,适才吃了饭不好躺下,垂了眼睑借了墙壁的力倚靠,手腕搭在病床沿,凝神倾听打发时间。

      四五十分钟过去,苏昀打了电话过来问候,通完话苏晟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枪?”

      话落,披着衣服侧靠着的男孩暂停了手机播放声,打着针的右手悬空着,站直了应道,“嗯”

      “所以,阳宇是因为你才偷的枪?”

      “可能确实。。。”语气带了些许质问,苏皓白回道,“是有这么一部分原因”

      “那我问你,他拿枪出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隔了半秒,苏晟追问道“觉得没什么,抱着侥幸心理,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眨了眨,没有作声。

      “看着我回答”苏晟紧追不放道。

      “是”

      “我问你,假设打中的不是玻璃,而是那个女孩,你说会有什么结果?或者走火的那个换作是你呢?你觉得我又该怎么处理?”

      喉咙有些干涩,站的更直了,回道,“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静的仿佛能听见软管中盐水的滴答声。

      “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你不准再碰任何和枪有关的器械。”

      “是”

      “如果你大伯打电话过来,也不许去”

      脑袋复又垂下,犹豫了一会,斟酌着语句,试探性地挣扎回道,“可是,本身这种机会就比较少,而且、每一次大伯也都在现场”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不容反驳。

      “我知道了。”

      “这些充满诱惑又具备风险性的事物,枪支到军火,小偷小盗到黄赌毒,你别给我受到身边人或者电视电影的影响,千万别去碰”苏晟在一旁坐下,再次强调。

      “儿子,我今天是打重了你,但是你确实做错了事。”接着说道“阳宇他从小被溺爱长大,出了事多的是人给他担责。可你不一样,其它事都有迂回的余地,唯独这件,你要是敢做什么违法乱纪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绝对不愿意也不可能因为你而做违背原则性的事情。听明白了吗”

      “嗯,明白。您放心,我不会去破坏法制”又补道,“爸,这次让您和爷爷产生矛盾,是我没做好”

      “得了教训揭过不提,别再多想。”

      69

      Chapter 69

      苏晟打开电脑开始忙碌,手机响着,窗户开外边是还未建成的钢筋大厦,覆盖了皑皑白雪,路灯上挂了些灯笼,马路上没有行人。

       未料到今年这个年居然是在医院度过,苏晟揉了揉眼睛,脑子里浮现妻子方柔尚且在世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睁开时发现侧卧着的儿子正张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怎么了?”

       “爸,爷爷是不是很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他们说”兴许是躺久了,也或许是空调温度太高,少年扯开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的被子,只留了肚腹上的一截“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子”

       苏晟抬头靠在椅背上,似思索状,许久,朝病床前走了两步。

       待他走近,苏皓白屏息敛目,空闲的左手紧抓了床单。

       卧着的少年很瘦,脸色带着病态的惨白,苏晟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背快速给他探了额间,确实是有些发热,帮他把被角盖回来,瞟见换过的浅灰睡衣居然还沾上了红色的血迹。苏晟再一次唤了护士铃,折身边找衣服边道,“敢情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亲爸?”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慌乱而惶恐,还有一丝紧张。

      “仗着身上有伤就胡言乱语,臭小子”苏晟甩了件纯棉长袖白T过去,道“要不是亲生的我才懒得管你”

      “对不起”听言,心里大石稍落,起身换衣服,“我只是,很多人说我们长的不像”

      “你没学生物?不懂遗传的三大定律?”将带血的上衣丢进门外垃圾桶,复坐回原位置,道,“算了,事已至此。 你也快成年了,我不愿再瞒你。

       坦白说,你爷爷不喜欢你,是因为我和你妈妈。我和你妈在一起的时候你爷爷便不同意,结婚生下你没多久,你妈妈被人报复,人家合成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作为‘证据’,柔儿她简单直率,平常和爷爷相处地并不是特别愉快,又加上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传出了很多流言蜚语。刚才那份信上提及的就是这个。

       虽然后面我还去验了亲子鉴定,你爷爷还是那么固执,把上代人的恩怨移接到你身上。主要还是我,那时候和你爷爷闹僵,出来转业后导致你们交往时间少,彼此不了解对方。”

      “别有用心的人?”

      “嗯,不过已经过去了,总结来说是利益冲突,你别跟着凑热闹,赶紧休息”

      脑袋往被窝缩了缩,“爸,那爷爷他,是不是我性格也有些原因”

      “又瞎想”苏晟看了一眼滴了缓慢的消炎水,道,“一个人的喜好,和对方性格关联不大,他要是喜欢你,不管你多淘气,成绩或者各方面再差都会喜欢;相反持偏见,你做的再好,他也无动于衷不会改变结果。我这十几年今天算是想清楚了,以前去你爷爷家的时候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处处忍让,苛待了你”

      苏皓白不自在地抓着床单,“没有,总归是我做的不够好。爸,我们明年过年还会去吗?”

       “去干嘛,找罪受?”苏晟反问道,给他拿了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放在柜子上,“后面如果你爷爷过来找你,你正常对待即好,不必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了”

       两人聊完,枕边响起几声连续的微信的振动音,苏皓白滑开手机,诸多拜年祝福中,一连串的置顶消息弹了出来。

       “哈喽,学长在吗“

       “我是萧晓,新年快乐”

       “你们高三是不是下周四开始上课?不知道那天下午你有没有空呢,吃饭的时间能不能赏脸喝杯奶茶?”

       下周四,苏皓白打开日历,看了日期,身上的痛好像轻了许多,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躺着的时候少看手机”苏晟道

       按了关屏键,“是”

       “开学前的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家歇着,不用跟我出去串门。出院那天记得再给外公外婆通视频”

       “嗯,好的,谢谢爸”

      —————————————————————————————————————

      出院。

      副驾驶的苏皓白挂了和远在美国的亲人的微信视频,挪了挪腿,放松了些坐的姿势。这次颇有些伤筋动骨的意味,隔了几天仍然不适应久坐。

      “高中最后一个小寒假,回家后不用急着看书,多利用时间补补落下的围棋书法和乐器”

      “嗯”

      “买的xxxxx全集明天应该要到了,你记得去取”

      “啊?好的”讶异地回道。他记得很早以前父亲是反对他看漫画的。

      “只许在家看”

      “知道的,爸”

      方向盘上一只手搭下来,叮嘱地道,“我本来交了不当二班班主任的申请,换成别的任课老师,可惜没通过。所以下学期,还是由我负责两个班,估计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平常多注意点。而且快要高考了,学校会严抓校风校纪,你和林一峰坐的那块的学风抓紧点,收收心,还有阳宇几个插班生,估计还要在班上待大半个学期,这个分寸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出了什么乱子别怪我不讲道理”

      “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尽量不会让您操心的”

      “嗯”苏晟从身侧拿出一个文件夹,给他道,“这个是各个学校的自主招生材料,你翻阅一下,过阵子告诉我你的选择”

      接过打开,已经是整理好的excel表格对比图,包括各个学校的地理位置、排名、强势专业、招生资格、时间等注意事项。

      “你上次没答应参加保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要待四年,要慎重。这些学校都不错,你多多考虑”

      “好”苏皓白静静阅读着一大沓资料里的详细介绍,过了一阵子,问道,“除了这些,我可以选择别的学校吗?”

       苏晟凝神注意着路况,随性问道,“什么学校?”

      “可以考虑,军校吗?”

      “砰”一声急刹,车速减慢,车轮制动,出乎惯性两人砸向方向盘,苏晟道“你想都别想”

      70 番外

       Chapter 70(番外,13岁,初二)

        正是八月下旬清晨,男生寝室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为期十天的初二军训过了大半,熟睡的男孩们未被吵醒,,。

        大约过了二十几秒,左下方床铺的男孩震醒去拿床边手机,不适应光亮般狠皱了眉的划开屏幕看来电显示,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爸”

        “在哪”

        男孩低头看了下时间,顿了会,终是道“我在。。。宿舍”

        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磁性与沙哑。

        “马上过来操场,给你三分钟”

        被挂了电话的苏皓白顾不得太多,匆匆洗漱后急跑出去。

        天尚未亮起,透着微光,操场有穿训练服的教官们在做运动。

        “三分五十七秒,八十七下”

        面前的男孩喘着粗气,衣服与头发略有些凌乱,眼睛透着些许惺忪,苏晟看着他道。

        十三岁的男孩的脑袋及父亲的胸口以下位置,个子模样都未长开,齐碎的斜齐刘海搭在眉上,一幅稚嫩的模样,喜和怒容易使人一览无余。

        初听到这个数字,他惊愕的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睛,转而瑟缩,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垂下脑袋。

        按秒计,一秒即一记。

        十三岁后,早六晚十一,除大雨外,晨跑四十分钟以上,晚反思当日之事。若有违反,责三十。

        执行了近半个月左右的晨跑规定,期间父亲从未督促过,偏偏只这一次,到底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缺了几回?”

        ”今天一次”

        ”不过几天军训,累成这样?才坚持跑了多久?到起不来的程度?”远处的教官们投来目光,苏晟沉了声道”一点自律性都没有,刚开学敢这么懈怠,你自己说该怎么处理?”

        沉默着。

        “回话”

        “爸,我知道错了,保证下次不”男孩润了润喉,改口道”保证没有下次”

      “拿什么保证”

        两人离的一米之近,男孩后退两步深鞠了一躬道“爸,怒及伤身,我不知道做什么您才会相信。这几天有一些累,所以早上随手关了闹钟没有过来。今天是我做错,让您失望了,我任您处置,请您原谅”

        “上个月忘背英语短篇,罚的是什么?”

        “三天不许坐”

        “行,那这次就一周吧”

        “爸……”苏皓白燥红了脸,为难道“可现在……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怎么办”

        “我不管这些,你自己解决”苏晟无视了他哀求的眼神,冷漠道“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我只说一句话,这七天要让我看到你屁股碰了凳子,不管什么原因,这学期不用回家了,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话一落,男孩红了眼眶。

        脑袋里蓦地出现前几天室友与家中通电话的幕幕。

        ————————————————

        夕阳西下。

        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或盘膝坐或高低蹲,集合在操场。围在中心的是全部教官,正在给学生合唱最后一首军歌。

        心怀同样信仰的整齐队伍,一身军装,显得人格外干练挺拔、英姿飒爽。

        而后是短暂的拥抱和合影。

        十天军训终于结束。

        随着一声口哨,在依依不舍中,离别如期而至。

        散了的人群中,皮肤过于白皙的男孩格外醒目。他握着一个玻璃水杯,慢腾腾地走向教学楼。

        还没下课,随行在身后的教室里坐满了其它年级的人。

        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姿将迷彩服穿的十分干净好看,他的步子小而稳,边上楼梯边擦着面颊的汗珠,带有几许倦容和怅然,进空教室拿了几本书,走到办公室外站定,似是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深呼吸后敲了门。

        “请进。”说话的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苏皓白的班主任沈君禾。看见来人,她眼角弯弯,笑着问道,“怎么啦班长?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苏皓白不自然地回道。

        “军训完了吧?吃饭没?”

        “待会去吃,刚解散”面上是努力装作寻常的模样。做了一会心理斗争,鼓起勇气将手中的册子放到她桌上,道“我想请您帮个忙,能不能假装我没交暑假作业让我后面站着上课”

        “嗯?为什么?”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奇怪的问题,沈君禾看了看他的作业,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原本望着沈君禾的眼睛没再看她,转向拨动试题卷的指尖,苏皓白道,“我没哪里不舒服,是我爸要求的。”

        沈君禾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

        垂着的手尴尬地握了握,微红着脸,窘迫道,“我做错事情了”

      “什么错?没听你教官和其他老师跟我讲过啊”

      “早上没去跑步”

        “你爸让你跑的?”见他点头,沈君禾继续道,“没关系,老师帮你和你爸谈谈,你爸好像是高中部的苏老师吧,都是同僚应该会卖我这个面子,相信问题不大的,你别太担心。”

        面前的少年忽然深深地弯下腰,头和背成倾斜的一条直线,鞠躬四十五度暂停道,“沈老师,拜托了”

        “你快起来”向来骄傲谦逊的少年折腰,沈君禾面露不忍,站起来去扶他,见没有动静,又道“你别急,老师会帮你解决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教育部严令禁止老师体罚学生”等他直起身,沈君禾坐回原位,咬了牙,道“算了,我信任你。要站多久?”

        “抱歉,沈老师,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苏皓白感激而又歉疚地道“从明天开始算的话,还有四天”

        “这么久?还有?这才军训完,你吃得消不?”沈君禾上下打量着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疲惫的男孩,停顿了会轻声问道“能不能不站啊?你再怎么说也是班上的尖子生又是班长……”

        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沈君禾知道他脸皮薄,自尊心强,只是心疼地注视他。

        摇了摇头。

        沈君禾往环视周围,思索了会,又道,“这样,要不你告诉我苏老师的电话,我帮你求求情”

        见他沉默,沈君禾打开电脑,准备搜索学生家长信息表。

        “别,沈老师,您别打电话。我不想再让他生气了”

        “你放心,老师会好好跟他讲的”

        苏皓白抓住她的鼠标,阻拦道“沈老师,求您别打,这个电话要是打出去,这学期我爸肯定真的不会准我回家的”

        “这”被抓住的手收了回去,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知道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不同。

        “沈老师,我理解您是好心,可是我爸他,他其实一直不太愿意管我,我不知道如果再违背他的话,还能不能承担得了后果”

        沈君禾败下阵来“行吧,我答应你,你要是察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

        初二还不是多么紧张的时刻,体育课尚未被任课老师替代,权当给学生放松,照例做了热身操后自由活动。

        林荫成趣遍草丛生的凉亭里,平凡无奇的石凳像是宝石一样诱惑人心,苏皓白不自觉地走进来,周围班上几个零星的同学在聊着天或吃着零食,他盯了凳子好几秒,终是转身走了出去,在一楼的走廊倚墙而站,背微躬,一手背后掌心按着墙面,另一手给腿放松。

        没几两肉的小腿,捶上去硬邦邦的。脚心刺痛,连带着膝盖骨一起。他皱了皱眉,今天是第四天,身体各处器官叫嚣着抗议。念初中以后,虽说苏晟比以前严格,但从未像这次般不顾及他的脸面和场合。这才刚开始,无法想象后面漫长的几天如何度过。

        “你在干嘛?”

        “呃?”一激灵,看到略带怒意的苏晟,他很快直起腿,胳膊垂放在两侧唤道,“爸”

        “上完体育课了?”

        “是”

        尖锐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半响道,“跟我来”

        穿过几排大树,走向白色的教师宿舍楼,跟在后边的苏皓白面露怯意,朝周围张望了着。

        迟早要还的账,今天格外想逃离。

        苏晟打开锁,恰好瞧见他怯懦的神态。苏晟的性子因为工作的关系在时光里被打磨地比年少时温和的多,偏偏身后这个孩子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动怒。

        哗啦一声,钥匙串重重落在桌面,踹关了门,踢开桌前的凳子,紧接着抓起男孩的右肩,大力地甩到写字桌前,随手扯了边上透明收纳盒中的旧网线,对折两次,摁了摁他的脊椎,朝下半身责去。

        动作在一瞬间,苏皓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趴在桌面了。施责的手速极快,夏季的棉织校裤无法防御这种火辣的痛感。

        起初漫无目的,渐渐转移至小腿。

        没有间隔的十来鞭,努力忍耐的男孩不自主地挪腿,往左边偏,似细鞭子一样的刑具抽到桌腿,掀起几块白色漆皮。

        苏晟住了手,将他拽回原位,然后坐下道“自己把裤子卷起来”

        “耳朵聋了?”

        略升高分贝的斥责,男孩的手指抖了抖,撸起裤脚提着,露出没有赘肉的光滑的小腿,上面横亘着四五道红色印子,站在桌前。

        “咻”

        “咻”

        “咻”

        声音不大,却能清晰看见裸露的皮肤上甩起了白色的影子,肉眼可见慢慢变红,转变成一条又一条狭细的红楞子。

        几分钟过去,精瘦的小腿交错着道道血痕。

        直到几近覆盖完全,找不着下手的方寸之地,苏晟停了手道,“为什么打你?”

        校裤被抓的紧紧的,脸上有无声的泪水划落。“我不该偷懒”

        “明知故犯”苏晟朝着颜色最深的红檀子抽了一记“不让你坐你就给我靠墙揉腿,倒是舒服的很”

        兴许是最近站的有些静脉曲张,又麻又疼,男孩吸了吸鼻子,睁大眼睛不让泪再掉落,尽量稳住情绪冷静道,“我不敢了”

        苏晟坐着歇了会,放下有了折痕的网线,道,“再有几次,时间往后延长几天”

        “是”

        “跪到凳子上去”苏晟指了指正对门右侧墙壁的一张方凳道。

        男孩松开手让裤子垂落,依言把凳子拉出来,离墙五六厘米摆好,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只腿放上去,平稳后再放了另外一只,面对白色墙面跪正。

        苏晟将网线放回原处,关窗拉了窗帘打开灯,从抽屉取出了一把红木戒尺,将他的裤子扒至臀腿相间处,“多少下?”

        “八十七”

        “自己默数”苏晟一手攥着男孩略长的衣摆,一手持惩戒的戒尺,道。

        “是”

      几十平米封闭的教师宿舍,唯有尺子拍打皮肉的声响。彼时一米七几的苏皓白,骨相比例已是十分漂亮,细腰窄臀,原本肤色如雪的翘臀慢慢染上一层红晕,以臀峰为圆心,逐渐发酵肿胀开来。

        原本虚撑在墙面上的手散开,小腿似是能分担痛楚般偶尔微动,宽松的校裤裤脚跟着移动,露出白色的短袜和纤细骨感的脚踝。

        虽是下午,外界的光线被遮光窗帘挡了去,房间内白炽灯明亮而晃眼,脚背处露出的短袜一截上的血迹分外打眼。

        估摸着五十下打完,苏晟停手,用尺面点了点他的白色球鞋,道,“怎么回事?”

        细碎的刘海下泛着汗珠,周正的眉宇紧皱,他大口喘了口气,瞟了瞟袜子上的血,没有吱声。

        苏晟道,“故意的?”

        “故意穿着这个,让我心软?”

        话语落地,苏晟忽然有些后悔,那分明是新鲜流出的血的颜色。

        气氛有些尴尬。良久,苏晟装作没问过,继续拿起了戒尺,谁知男孩开了口。

        “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么?每天早上要去跑步,穿着学校发的薄底鞋参加十天的军训,这几天一直不能坐,难道,脚破皮流血不是正常的吗?而且,如果我知道您今天会过来,我还敢站在走廊休息吗?”

        像是忍了很久,男孩说完眼中水光涟涟,接着道,“我从来没奢求您在罚我的时候心软,所以我厚着脸皮去求班主任帮忙,您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尴尬吗?很早我就明白不管我有多狼狈您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又何必拿我的自尊去博取您的同情?袜子我中午换过了,现在这种情况我始料未及”

        苏晟放下戒尺,静静等他讲完,用笃定的语气问道,“你不服气?”

        “想好了回答”

        “对,我不服气”突如其来的压迫,苏皓白硬着头皮争论道“为什么其它同学家长在军训的时候会来看望,经常在寝室听到他们电话里的安慰和心疼,而您却完全相反”

        “关于军训,我先不跟你讨论它的强度,你听着,苏皓白,我不可能什么事事都绕着你转,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难道你读寄宿这么久还没学会独立?你所谓的比较?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上学期的作文竞赛拿不了一等奖?为什么一个钢琴考级要考两次?连现在这种简单的锻炼也坚持不了?”

        “可是,爸爸,其它同学,家长也没要求他们那么做,我每天都要背额外的书,做额外的习题,还要上各种各样的培训班,遵守那么多规定,凭什么”

        苏晟面上没有波动,音调似平常道,“凭什么?你问我凭什么?凭你是我苏晟的儿子,我的标准就是这样。你达不到,你应该反思,而不是在这和我抱怨。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和其它同学格外不同些,你看到的只是身边人的一面,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要努力的多,你还差着远呢。”

        “爸,您难道就不能偶尔换位思考,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苏皓白转了下膝盖,眼睛红红地看着他道,“我有时候……真的很累”

        “姿势”苏晟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这么一点压力你和我说承受不了,那你以后还能干什么?要是你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活得舒服,你可以去认他们爸妈做父母,我没意见”

        跪正后,男孩仰了仰头,眼中的泪水越聚越多,腹间涌起了无限的酸意。

        几滴眼泪滴在地上。

        “哭?你好意思哭?”冰凉的戒尺再度抽向有些发硬的翘臀,原本蜜桃颜色的中央有些地方激起白色的砂点破了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

        “你当这次为什么罚你?你以为我小题大作闲得慌没事找事?””苏晟没顾及男孩掉下来的衣角,戳着棱子抽道,“我罚的就是你的不自律!你跟我说你知错了任我处置,接果我看到的是走廊上你的态度。

        你自己说我今天有没有打错你?哭哭啼啼地找借口放纵自己不断和我讨价还价?”

        话语像是一把利刃,把事情挑开了,摆放在太阳底下。

        “在家和学校,人前和人后两个表现,难道你以后长大了事事指望着我拎了棍子赶着你前进?”

        “呃”突然加重的力道,男孩痛呼一声。

        “你实在做不到的事我不会勉强,但是,在我这里,杜绝任何投机的心理。别在我跟前言行不一致、耍小聪明”

        “我没有,爸爸我错了,我只是太疼了忍不住”

        “还顶嘴?”

        男孩闭了口。

        “怕疼别做错,错了就必须勇敢承担,罚你的目的是为了让你难受,再难熬也给我坚持住。没有一点敬畏心来克制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记着了”

        “记着就要做到,痛的狠了便好好反省,记住教训。你要真知道错在哪,懂得这次受罚的原因,就应该提高自制力,时刻提醒自己控制你的行为”

        “是”

        苏晟本不喜欢说教,此次说了那么多到底是受了袜子上的血的影响。

        他看了看全部被招呼过的肿屁股,把裤子往下拉了拉,掉到膝弯,戒尺指着白净的大腿,道“认错”

        “我不该不去晨跑,不该知错不认罚,不该失言,不该受罚的时候出声”

        “一条五下”

        戒尺再度挥下,二十板子后,终于开始计数,将剩余的数目打完,男孩两条腿从屁股到脚踝覆上了浅重不一的印记,苏晟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给他换了双袜子便让他离开了。

        后来,苏晟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在窗前见过男孩独自忍耐的身影,破天荒的在第七天早上跑步的时候免了最后一天的惩戒。

        而这段经历,伴随了苏皓白后续的一生,过快的终止了短暂的叛逆期。

      71

      Chapter 71

      第六十九章回顾

      接过打开,已经是整理好的excel表格对比图,包括各个学校的地理位置、排名、强势专业、招生资格、时间等注意事项。

      “你上次没答应参加保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要待四年,要慎重。这些学校都不错,你多多考虑”

      “好”苏皓白静静阅读着一大沓资料里的详细介绍,过了一阵子,问道,“除了这些,我可以选择别的学校吗?”

       苏晟凝神注意着路况,随性问道,“什么学校?”

      “可以考虑,军校吗?”

      “砰”一声急刹,车速减慢,车轮制动,出乎惯性两人砸向方向盘,苏晟道“你想都别想”

      —————————————————————————————————————

      二月十四,校外奶茶店。

      店里播放着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的MV

      一个少年信步走了进来,熨的齐整的黑色西装外套左胸上方烫着金红色的福铭中学四个字。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是我早到了”豆绿色的卡座,对面坐着正是萧晓,高二还没开学,穿着自己的衣服。将桌上的奶茶推过去,道“幽兰沫沫,少糖。估摸着要排队我先过来点了”

      “你还记得,谢谢”苏皓白打开校服西装外套的扣子,轻扯了没有弹力的直筒深灰长裤坐下道。

      “当然啊”萧晓理所应当地回道。

      不知是回应他是记得这家店排队的事,还是记得他的喜好。

      苏皓白微微笑了笑,对上了她的目光,眸子亮了亮。

      除去那次舞台表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萧晓化妆。

      薄薄的粉底,恰到好处地遮盖了大部分的淡斑,复古的砖红色大衣衬的她唇红齿白,暖黄的灯光下五官立体而生动。

      两人坐的有些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发香。

      回过神,苏皓白连忙掩饰性地去尝口奶茶上沾着碧根果碎末的奶盖。

      “新年过的怎样?”

      “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学长,那个”萧晓的脸红扑扑的,皮肤沁出亮晶晶的细汗,她取下脖子上的纯白围巾放在膝间,缩进衣袖中的两只手探了出来,攥紧打底衫的袖扣,望了望四周,看向眼前的过于美好的少年,道,“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

      倒是没想像中的困难,萧晓笑了笑,心脏依旧砰砰地跳。

      对面专注吃奶盖的少年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热切的眼神,面颊粉粉的,薄耳朵刹时变得通红,挺秀的鼻尖上蹭了些许白色的奶油。

      看见他有点害羞和失措的样子,萧晓更紧张了,递了张纸给他,强装自信地笑着回应他的眼神,道,“我了解你成绩很好,也快要高考了,而且学校很多人喜欢你,都被你拒绝了,我。。。我其实犹豫了好久来着,我。。。但是。。。你。。。一想到你快要毕业了,我还没说出口,我。。。”

      “好”

      “???”萧晓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般,柔弱的十指紧紧抓着温热的奶茶杯面,不一会儿,大大的双眼皮眼角弯弯,雀跃的露齿一笑,“你答应啦?”

      女孩全然不知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光芒。

      “嗯”苏皓白从裤袋里拿出一串桃花色系的琉璃珠手链,放在木桌上,慢慢挪过去,想说什么又止住,最后温声道“给你的新年礼物”

      自从那日表白后,萧晓突然开始期盼开学,在舞蹈室练完基本功休息,或者逛街看电影,听到手机响总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去回复。

      但是高三学业紧张,两人每天的聊天屈指可数。

      等不到回复想念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摸摸苏皓白送的手链上的粉色琉璃珠,然后像电视剧中的女生写在漂亮的信纸上,埋藏在箱底。

      一开学让邻居王静茹传达。

      写了日常的琐碎,搞笑的段子,摘抄的诗句,和一些别扭的小心思。忙碌的苏皓白,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偶尔在不经意间,会心一笑。

      男孩有时会在学习的缝隙中送一些小东西给她,只是毕竟不在一个班,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实在少。

      相互独立的两栋楼,在教室尽头有一条相通的走道,因着多方面的原因,两人并未跨界。

      萧晓在下课的时候,经常会出教室,朝理科楼望,有时苏皓白会出现在走廊。大部分时间,是在盯着他们之间的一楼的草坪和树木。

      在这个严谨肃穆的高中,两人把单纯美好的爱恋小心安放。

      而周三共同的体育课,是最美妙的时刻。

      操场旁边,有一座老旧的只有两层的废弃的职工宿舍楼,扎着马尾的萧晓在顶楼看着下面的风景。

      “可以嘛你”王静茹拎着一个纸袋子上来,扔了过去道,“居然给你追到了”

      “那必须的”萧晓转身顺手接住,在旁边长长的老凳上坐下,笑道,“饮料呢?”

      “行,这次打赌算我输,下次给你买”王静茹留了个齐耳短发,脸圆圆的,声音却是很好听,宛如清风中吹过的铃铛声。她坐在凳子另一端,“想想有点亏,上回苏皓白生日单独留了你的礼物,我应该猜到的”

      “他只收了我的?”

      “好像是的,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记不太清了”王静茹扒下肩膀上她兴奋的爪子,接着说道,看向纸袋,道“赶紧吃吧你”

      里面装了两个校外蛋糕店的芒果奥利奥双拼千层,是苏皓白早上带过来的。

      夹着淡奶油的一层又一层的柔软面皮,爽甜的芒果粒和奥利奥碎粒,特别香甜。王静茹一勺勺的快速吃着,边嚼边道道,“想我和苏皓白同桌三年,今天居然是第一次吃到他买的东西。真是托了你的福。不过和走读生谈恋爱就是爽啊,想吃啥都可以”

      “你得了吧你,说的好像他没给你带过早餐似的”

      “那哪里一样”几口消灭了千层,萧晓把袋子递过去装垃圾,露出了手腕上的的珠链,“这个还挺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我不知道,别人送的”萧晓吃完最后几口,放下纸袋,站起身到栏杆边上,看着热闹的操场。

      顺着她的视线,是自己班上的男同学在打篮球,王静茹撞了下她的腰,道 ,“他送的?”

      “嗯”

      “还挺浪漫的”

      萧晓白了她一眼,道“浪漫?算了吧,情人节送新年礼物,寄快递寄的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这几天我都不知道收到几套学习资料了”

      “哈哈,这不是很爽嘛,有学霸逼着你学习”

      摇摇头,笑着叹息。

      过了几分钟,球场边休息的苏皓白缓步上了场。

      天边残留一丝冬日的阳光,少年身影非常好看。

      笔直而修长的长腿,白色t恤下隐约可见健美的蝴蝶骨,盯着他的背影,从脚底开始发热,胸腔情愫涌动。

      “苏皓白!我喜欢你!”

      大声的呼喊,响彻着,穿过空气中的浮粒,即刻消散。

      少年回了头,刚好瞧见天台上的她在嘴边将双手做成话筒状,放下后飞扬骄傲的真心笑容。远远地,忽略了周围所有的人和物,微微昂首回望,苏皓白的嘴角跟着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一瞬间,昏黄的夕阳从云朵中探出,驱散了校园中湿湿的冷意。

       

      72

      “我刚刚是不是给你造成麻烦了?”

      篮球场旁边有打乒乓球的台子,台子后方错落了几颗香樟树,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萧晓和苏皓白,中间保持着一尺半距离。

      西装外套和内搭跨在手肘间,身上依然是刚刚打球的白t,苏皓白不在意地笑道,“没事,体育课人不多,他们听到也不会往心里去”

      萧晓头上的马尾在下宿舍楼的时候已经换成了凌乱的丸子头,唇上用雾面红色的口红涂了薄薄一层显气色,“那就好,喊完我就后怕了,怕传到你爸耳朵里”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传吧,以前生日的时候有女生送鲜花到班上他也没说什么”苏皓白认真考虑了会道。“只是对你影响不好”

      “我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啦,不过我以后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低调点好些”

      如此直率,苏皓白一时不知怎么接,只是笑着看她。

      静静的坐着,前面陆续有学生晃过,偶尔会传来偷看的目光。

      萧晓没注意,过了会撑着下巴偏头问他道“皓白,你打算报什么志愿?”

      冷风吹过,苏皓白披上校服西装外套,眨眨眼道“我想报军校”

      彼时,萧晓对少年的成绩和对应的学校都没有太多的概念,她只是简单的由衷地夸奖他道“哇,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以前排话剧的时候你演军官的样子,还蛮好看的,你的气质很适合耶”

      “谢谢。但是我爸不同意”

      自打上次被回绝后,苏皓白便没在苏晟面前提过,他们父子最近的关系不错,他不想生事端产生矛盾,也还没到非得做选择的时候。

      “大人都是这样子,毕竟去那里确实辛苦,而且一家人聚少离多”萧晓想了下自己爷爷那辈的生活,又补充道“但是我个人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我再找机会和他沟通吧”苏皓白沉思了会,“不说我,你呢”

      “我啊,还没想好呢”萧晓脸红道,“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可能会选舞蹈专业吧”

      苏皓白抬眸,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愉悦。

      “但是军校我可能进不去,他们对身材比例要求太高了”

      “没关系,一个城市也是好的”

      “反正我会努力的,尽可能和你考一个学校”萧晓拍着胸脯道。

      “嗯”

      似又想起什么事,苏皓白又道“我记得你的成绩算上加分,也差的挺远的。这样吧,这次放月假你到学校来,我给你补习”

      “你怎么我成绩不好”萧晓狐疑地问道,嘴边夹着一丝笑意。

      苏皓白不自然地偏过视线,“听同学说的。你家离这多远?”

      “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吧”

      “那,到时候早上七点半阅览室见”

      “???”听到时间,萧晓面上略过一丝尴尬。

      她天性不是勤奋的人,放假一般都会睡到自然醒。

      “如果你觉得太晚了,可以调到七点”

      “七点就七点”到底也是想多和少年相处久一些的,萧晓下了决心,道。

      往四周查风纪的人看了看,从校服裤掏出掩藏着看了下备忘录和日历道“对了,听静茹说好像那天也是林一峰生日,邀请咱们一起去吃饭唱歌,他怕被你拒绝不好意思说”

      虽即将成年,但毕竟是高中,KTV这种地方苏晟是严令禁止的,学生们一般是私下里偷偷的去。

      “我陪你去吃饭,唱歌就不去了,你自己小心”

      “好”

      ————————————————————

      阵阵雷声,狂风卷着暴雨,天迅速黑了下来。

      由于放假,福铭高中里的人极少,路上仅有几个学生小跑躲这突如其来的雨。

      萧晓和苏皓白从公共自习室出来,大雨已下了一阵了,地面全湿,溅起了朵朵水花。

      “这么大雨”屋檐下的萧晓向前跨了半步,捧了一手的雨,道

      “冷不冷?”说完接了一个电话,道“他们到了”

      “还好,刚出来可能不适应,待会应该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她从单肩包里拿出自动伞撑开,冷不防薄薄一角被风的朝外翻折出一个难看的角度,两人相视而笑。

      “上次我没带,这次你没带,算是我还你情啦”

      两人靠近了些,似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指骨蓦然相撞,柔软而冰凉,感受到了她适才接过雨水的温度,穿的单薄的瘦弱身躯,苏皓白心中有几许怜惜,不自禁地再次碰了碰。

      萧晓心乱了,空着的左手握成无力的拳状,然后被暖意包裹,待她慢慢放松,十指相扣。

      近的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少年身上散发的味道,像初春清晨打开窗户闻到的清新,自然而清爽。

      安静被打破。

      “你们在干嘛?”

      萧晓顺着音一望,旁边的少年猛地像触电一般松开手,往左移了小半步,眼睛里是她未曾见过的慌怯。

      暗色的大雨之中,伞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萧晓想起了什么,心里倏地一咯噔。

      果然,听到少年喊了一句。

      “爸”

      “老师好”

      苏皓白瞟了瞟视线内可及处,眼前一片清明,恍然如梦,直到看清苏晟身侧紧握的熟悉的黑色长伞,止住想装作看不见的心思,回归现实,应道“我们……刚在里面自习”

      “答非所问”苏晟行了一步,垂直面料的西裤的中间折痕上洒上了几串水痕,皮鞋在渐黑的天色中有些亮眼。

      对女孩问道“哪个班的?”

      萧晓在心里斟酌着,在思考是否需要如实说明。

      “爸,您别为难她,是我约她出来的”

      见他维护,苏晟有些意外,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样些,思至此,他面色微沉。

      再次重复道“哪个班的?”

      萧晓看了看少年,回道“高二文科七班”

      “名字”

      “萧晓”

      换了长伞的位置,苏晟空出一只右手掏手机,上下滑动通讯录翻找着号码。

      明白他要做什么,苏皓白跨了大步,扯住他衣袖,遮挡光脸屏幕,道,“您不能和她老师打电话,事情闹大了对您也没什么好处”

      苏晟将目光转向他,淡漠的一瞥,仿佛凝了细碎的冰,将寒意悄无声息的扩散。“你在威胁我?”

      意识到说错话的苏皓白收了手复站直道,“不是,抱歉,我不该用这种态度和您说话。爸,萧晓她是女生,如果公之于众,是舆论偏向方的弱势一方,请您高抬贵手”

      苏晟看了眼看似紧张实则目光坦荡,透着无所畏惧的女孩,暂时收了手机,道“所以,仗着学校偏向你,你便无视校规校纪”

      “你还记不记得现在在读高几?”

      感受到了苏晟气场的变化,但觉头皮一麻,心跳慢了半拍,勉强应道“高三”

      “还有多少天高考?”

      “九十多天”

      “九十几?”

      “。。。我不确定”

      “啪”五分力,响亮的一耳光,夹杂着雨声。少年被打的身子一倾,偏了头,萧晓惊地扶住了他,伞上的雨珠被惊扰了般唰唰滴在苏皓白的腰际。女孩连忙拿稳了伞,借着依稀的灯光,看到了侧脸上的巴掌印。在沉肃的气氛中,担心的话到了嘴巴又吞了进去。

      来不及品味这火辣的痛意和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丢脸的羞耻,苏皓白在脑子里疾速回忆推算时间,微微活动了僵硬的腮帮,道“九十五”

      又一巴掌,相似的力道,甩在相同的位置。

      苏晟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的时间倒是比别人格外多些”

      这次少年控制住没敢再动,垂头认错的模样。

      “您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萧晓忍不住辩护道,“他”

      “萧晓”话被打断,苏皓白向她摇摇头。又对苏晟恭声道,“爸,请您不要生气。是八十八天,是我松懈了”

      女生胆大心细,又冷静沉着,二人相互庇护,是无形的默契。苏晟收回打量萧晓的目光,心中初步判断着。再转向压抑呼吸身子绷紧的少年,审视他道,“给你的空余时间太多了,谈恋爱谈的忘乎所以。既然这样,每天加两套理综,低于两百九的三百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限时十分钟。”

      “是”

      “每天三个学校的自主招生试题一套,语文文言文默写两篇,标准你自己有数”

      苏皓白在心里盘算着,如今已不用抄写错题和其它奥赛题目,但在苏晟的班上,任何一科老师布置的任务他必须保质保量,时间最充裕的时候,加上所有休息合计在一起,每天他共有两到三节自习课空余时间。

      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量。

      然而,不得不应道,“是”

      稍作停顿,苏晟继续道,“现在,回去跪着反省”

      女孩心疼的看他的背影,忽然后悔当时,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告白,不应该和他在一起。从平常的相处之中,她可以猜测男孩的家教严格,可没料到严到这个程度。那个时候,男孩是做了多强的心里建设,才勇敢的接受了她的感情。

      走了几步,少年转过身,依旧不放心再次请求道,“我愿意承担一切,请您放她这一回”

      苏晟不悦的皱起了眉,未置可否,扔了长柄伞,伞上暗扣松开,散落在地,低声道,“用完拿回去垫着吧”

      领会其寓意,苏皓白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蹲下弯腰,指尖微微发颤,抓了抓薄薄的伞面捡起来,而后鞠了一躬,又安慰似的回望萧晓,快步消失在雨中。

       

       

      73

      暴雨中剩下萧晓与苏晟。

      少年走后,苏晟收了脾气,卸下所有的严厉,恢复惯常的淡然,问道“你和他相处多久了?”

      平心而论,萧晓有被刚才父子二人的对话紧张到。

      似乎,面前的男人并不似其它学生传言的属于性格好的老师的类型。或许是因为,纵然老师这个职业,传道授业解惑,教书育人,是人们心中理应当之无愧的教育者,可处理亲子关系,照样如大多数父母般,甚至期望和要求更高。

      这么多年,她喜欢的男孩活的有些辛苦吧。

      想法万千,面色不改,不露痕迹地自然地将举累的伞换到左手,道,“将近一个月”

      “他正在关键时刻,你也即将升高三,你们之间的交往能不能终止?”

      “苏老师,我承认,我们这个年龄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所以我们也很少见面,今年包括这次是第三次,没有影响彼此的学习。”苏晟没有打断,她继续说了下去“不瞒您说,这段关系是我先提出来的,我不会轻易放弃。而且,他对我,我也能感觉的到,是真心实意的。如果分开,我们会非常难过,您是他班主任,更是他父亲,应该不愿意在这个阶段让他伤心发生情绪波动吧”

      “你倒是伶牙俐齿”

      “我只是实话实话。他心中最敬重最怕的人是您,如果您强行阻止,最痛苦难受的肯定是他,多年后未免不会生出怨怼。请您信任我们,一定会把握好分寸,不干扰对方”

      雨落如细线。

      苏晟的眉始终淡淡的凝着,听她说完,道,“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不过只有这一次,再让我撞见,我绝不会给你们留情面”

      知是松了口,萧晓放松了些,道“谢谢您”

      “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萧晓朝里拢了拢单肩包,补充道,“其实今天一天,除了偶尔的教我做习题,其它时间他都在自习,没有做别的,苏皓白他是真的很认真努力,也很用功,请您,不要太怪罪于他”

      两人没再多说,苏晟出校沿着校外街道,去连锁超市买了时蔬水果和生活用品回家。

      开锁进去,苏皓白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客厅。

      卷着裤腿,赤裸的小腿下横放着一把湿漉漉的黑色弯柄长伞。

      苏晟没说话,耐心地把购买的食物一一分类,然后回房间换了身干净宽松的衣服,再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闭了会眼,虚坐三分之一,落座时似乎眉拧的更紧了。

      少年没发现他的异样,专心地盯着地面。

      一根又一根的细细的伞骨同时磨着膝盖的嫩肤,特别是中间那根比寻常大拇指略粗一些的不锈钢伞杆,全身的重量齐压在上面,伞杆似是强硬的要嵌进骨头里。

      苏晟坐的位置,离他约一步之远。

      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扫视,他全身各处透着不自在。

      “把你今天写的作业给我”

      “在、书包里”苏皓白侧望了挂在门后的黑包,犹豫回道,他自是知道久跪起身再跪落比现在的痛楚更甚。

      苏晟命令道,“拿过来”

      他双手撑地,缓慢地将后臀放在脚踝,而后单手按着伞面不让它跟着起来,往外移着膝盖。

      “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听到催促,他急忙起身,深灰色的休闲长裤管垂落在小腿肚处,遮盖了膝上的压痕,取了几张试卷和课本过来,一手向上卷了卷裤脚,重新跪在雨伞上,双手举过头顶递了过去。

      苏晟查的很仔细,一题一题的检查。

      这个递作业的场景,不由地让他忆起了初中成绩多次没有起色,放学后苏晟亲自补习验收的时候。

      看了两题,苏晟瞟了脚下的人一眼,面前的少年脚趾点地跪坐在伞上,弯腰双手在前方地板上,做好心理准备后,咬唇放弃自我保护,挺直了腰杆。髌骨与伞骨快速紧密接触咬合,他疼的眉头紧紧聚拢在一起,牙间发出了极浅的一声碎吟,紧攥着大腿的休闲裤布料,很久才慢慢伸平了脚背,垂手恢复之前温顺长跪的姿态。

      经过前面和女孩的沟通与事后几十分钟的缓冲,苏晟已然没有最开始撞见两人的恼怒,此次轻轻一瞥,少年侧脸残存着浅红的巴掌印,明明痛的狠了也没有丝毫想拖延的跪正的态度,让苏晟产生自己是否太过残忍的幻觉。

      苏晟心思重重的看完作业,有些疲惫地往后靠了靠沙发,道,“和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不许有任何欺瞒”

      苏皓白一五一十地将两人怎么认识,发展程度和一些能想起来的细节道了出来。

      和女孩说的没有出入,听到天台告白时苏晟扶了额,觉得既荒唐又胡闹,他本就不信适才女孩说的所谓分寸,处对象期间的男女哪里把握得了尺度,于是,等他结束温声道,“这个节骨点不宜分心,给她打电话暂时说分手吧”

      “爸”苏皓白心凉了半截,直视了他一秒,道“我。。。做不到”

      “对不起,爸,我不想违逆您,可也实在对她说不出口,请您见谅”

      “我说了,是暂时分手”

      少年抬头,对上他那双微露了怒意和失望的眼睛,歉疚地回道,“爸,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唯独这个我不能应,即便是暂时。我和她开始了,就做好了后面的打算。”

      苏晟的心情本就低闷,被反驳后,站了起来。身后的伤口被牵动,疼痛让他恢复了几分冷静。耳畔响起了雨中萧晓的话。

      “他心中最敬重最怕的人是您,如果您强行阻止,最痛苦难受的肯定是他,多年后未免不会生出怨怼”

      脑海里闪现了这一年对儿子做过的不好的事和承诺。

      倘若真那么做,这个孩子,会对他产生怨恨么。

      父子两人的关系,是否会重演现下自己同父亲苏建荣之间的糟糕处境?

      无法得知答案,持了戒尺再回来时心中已有计较,脸仍然冷着,将角落书架上的两本高阶牛津字典拿到他面前,道,“举着,有我在还轮不到你做主”

      看到这两本厚重的书,苏皓白的指尖忍不住瑟缩了会,伸平双手,手腕一沉,字典落在掌心,膝下的伞骨似乎跟着渗入了几分,他托稳了后,端平举过了眉间。

      “连续两次模拟月考进全省前十,再来和我谈条件谈打算”

      省排名,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师资条件和阅卷标准,学生排名浮动较大,较少有老师来衡量学生的成绩水平。

      何况是前十。

      “好”长跪平举字典的少年承了下来,道“谢谢爸”

      “不用谢太早,没达到一百戒尺,并且马上和她断绝来往”

      “是,我记下了”

      “这事我暂时不打你。若在此之前再发生一次今天这样的事,你不把学习放在心上,就给我抄字典,三十遍起,考试的时候不要怪我浪费你时间”

      目测了下页数,苏皓白心中打了个哆嗦,应道,“是,不会有下一次”

      苏晟将红木制作的尺子点了点他的后腰,后平放在字典上方,道,“腰挺直些,反省一个小时,掉了自己重新计时”

      74

      Chapter 74

      萧晓走后,和林一峰王静茹汇合吃了饭,将雨中的事隐瞒大部分告诉了他们。

      在包厢吃完蛋糕唱了几首歌,林一峰见萧晓仍然十分忧虑,合唱完一首歌放下话筒,凑了过去,“要不,我打个电话探探底?”

      拨过去的电话一直显示在通话中。

      再打第二个,嘟了十几秒,通了。

      “喂,苏皓白”

      在家手捧字典与戒尺,膝下垫着雨伞的少年,很早听到了铃声,只是无法有所动作。还是正在煮粥的苏晟走了过来,看备注后按了免提键,放在沙发边的透明案几上。

      嘈杂的音乐,特意提高分贝的声音。

      听的苏皓白连忙瞥了眼站在身侧的父亲,“嗯”

      “方便接电话吗?”

      看了看自身的处境,尽管知晓对方无法透视看到自己,脸上仍无可避免的略过一丝窘迫,语气尽可能如寻常地应了。“你说”

      “怎么样,你爸没打你吧”

      心里七上八下,看着横放的尺子,“没”

      苏晟一直站在旁边,他生怕引出过多事端,尽快结束话题道“今天爽约不好意思了,回头补偿你,你们好好玩,没别的事先挂了吧”

      “好”

      林一峰关了手机,向萧晓复述了遍。

      女孩听完,指腹在屏幕上摩梭着,微信再次发了几句话,依旧没有回应。

      心下烦乱,抓着王静茹问“他不会不想理我了吧”

      “不会啦,可能在忙没开数据”

      萧晓再次刷新微信界面,点进去满屏是自己的信息,联想雨中苏晟的话,打听道,“我问你们,苏老师平常在班上对他凶吗?”

      “啊?”嗑瓜子的王静茹停了下来,回忆着“偶尔会,大部分时间还好,平常很关心他,吃的穿的牌子属中上,哦,对了,还经常给他配一些枸杞薄荷甘草那种乱七八糟的养生茶让他喝什么的”

      说完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尝过那个,简直难喝到爆”林一峰跟着笑,“他那小子长得帅成绩好,各科老师免不了给优待,常夸奖他,而苏老师会相对严格一点”

      两个人讲了些父子在班上的事,萧晓听着,愈发担忧,憋了许久的话忍不住跳了出来“我担心他还跪着呢”

      两个人知趣地收了笑意,林一峰正色道,“干脆你们在这唱歌,我假装问题目去老师家里一趟?”

      “别,你身上酒味那么重,回头把自己搭进去了。”单一次相识,她无法摸清男孩父亲的底限,怕林一峰的草率帮了倒忙,萧晓制止他起身的动作。

      看到桌上几瓶啤酒,林一峰闻了闻自己衣服,讪然安慰她道,“不就是罚跪嘛,你们女生担心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家也经常被罚,看我现在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偷偷懒就过去了。再说苏皓白成绩那么好,肯定不会被怎么样的”

      王静茹白了他一眼,对萧晓道,“你现在急也没用,他空下来会回复你的,而且他不是说了要咱们好好玩嘛”

      不想太过扫兴,女孩止住担心,没再提及苏皓白,接下了王静茹递过来的鸡尾酒。

      ——————————————————————————————————

      “你们本来是打算去给林一峰庆生的?”

      “嗯,是的”苏皓白瞟向放在沙发案几上的发出提示声的手机,视力极好的他,能看清是萧晓发来的微信,盯了几秒,好在发了几条便停止了。

      苏晟将一切尽收眼底,问“有哪些人”

      “林一峰,王静茹,萧晓和我”

      “他们两个也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

      “没拦你你有没有打算和他们一起去歌厅?”

      “我只应承了去吃饭”

      明明说的是实话,底气莫名地带着不足。上学期曾被误会去酒吧的冤责与后续,历历在目。

      “嗯”苏晟亦是想到了同样的事,缓和了声音,念叨了一句“我看他们平时走的挺近”

      “爸,我没注意”

      模棱两可的回答,苏晟没再问下去,他心知面前看似顺从的孩子,从来不会正面回答班上其他同学的私事。

      等到父亲转身要离开,苏皓白忽然喊道“爸爸”

      在这种时刻,没有允许或者客观特殊情况孩子是不敢开口的,苏晟等了他一会,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嗯?”

      苏皓白很快收回视线,心中忐忑,理智告诉他,不能变相讨饶。

      可手臂酸软无力,腰上也使不出一分力,全身心紧张着,久盯戒尺的眼睛无比干涩。这些他尚且可以忍耐,唯独膝盖骨重重的压在那根艰硬的伞杆上,像要压碎了似的,让人怀疑是否还能站起。

      苏皓白再次抬眸,避过那双带着淡淡威迫的眼睛,“您可以,换别的罚吗?”

      看穿他的用意,“跪不住了?”

      挣扎吐字道“嗯”

      “这次错没错”

      听到问话,心里微凉,心知是不可能了,应道“错了”

      “哪里错了”

      “记错高考时间,在学校和女生交往,让您在老师和同学面前难做”

      “那为什么要求饶”

      戒尺不甚平滑的封面上晃了晃,苏皓白眨了眨眼,汇集精神稳住,轻喘了口气,忍耐着膝下的疼痛回道“我知错了,是我妄想了”

      “想提前起来的心思不准再动一次,否则跪到十一点。”苏晟脸色微暗,按了案几上手机的关机键,“让你接电话是照顾你的体面,若因为它而乱了你的心,这段时间的反省自然不能算进去,加十分钟,试图逃避,二十分钟。”

      此时此景下突然增加的漫长的半小时,无疑是雪上加霜。

      眼眶里夹杂了几分酸意,“是”

      苏晟没理会他的委屈,径直去了厨房。

      高三谈恋爱,对苏晟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客厅里的闹钟在身后滴答滴答响着,他无法得知时间,阖了眼睑默默地体会痛楚,实在撑不住了小幅度朝下移了移字典与尺子的位置,再十分小心地挪回原位,跪麻的脚趾偶尔在鞋中微动。

      苏晟慢条斯理地煨了浓稠的米粥,炒了几个舒爽的菜式,打扫完卫生才去浴室冲凉。

      出来时,闹钟的时针转了一格多。

      有些变形的动作,字典举在胸前,白色的休闲外套掩饰了不那么挺直的腰杆,俊秀的脸上虚汗累累,薄唇被咬出了几许血色,手臂和大腿微微痉挛颤栗着。看到换了家居服的父亲过来,他下意识的想努力直起腰,重新将字典和戒尺举过眉心,又即沉下几寸。

      换上家居服的苏晟再度在沙发上坐下,仔细观察着孩子的神色和发抖的四肢,心中划过一丝不忍,看了下钟表,低声道,“还有十分钟”

      闻言,一张小脸痛苦更甚。

      见他的戒尺朝外倾斜了大半,苏晟狠下心肠提醒道“你如果想前功尽弃就放肆松手”

      没敢再动,握紧了些字典的边角。

      雨伞旁边原来浸湿的地板呈半干状态,几滴汗掉到上面。心悸,还有一些头晕恶心,渐渐稳住胳膊,腿依然在微微抖动,怕父亲真让他跪到十一点,开口道“爸,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它不受我控制”

      “嗯”苏晟终是心疼,没作计较,“还有九分钟,再坚持会,我陪着你”

      与前面不同的和煦的口吻,淡淡的暖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苏晟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停留。

      有些监视的意味,又带着慰藉,男孩心中思绪复杂,煎熬地维持姿势。最后的几分钟,腿间断性地颤着,越颤动,疼的越深。听到起来两个字时,他方才像用尽了力气,颓然慢慢坐了下去。

      移开膝盖,眼前阵阵发黑,眉毛紧紧皱在一块。

      苏晟帮忙拿开字典和戒尺,任凭他在跪坐在地上缓着,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管是现在碰到了喜欢的人和物,还是未来读研读博出国,从政从商,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句话”

      苏皓白缓慢抬起了麻木的小腿,忍住想哭的冲动,“是”

      原本光滑的膝上被刻成似搓衣板状的道道棱状,没有被压的皮肉呈凸出来的雪白,陷进去的变成了紫红色的淤痕,白和紫错落着,摸上去是明显的条条肉棱的触感。

      对于他膝盖的景象,苏晟也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收了伞,然后伸手去扶孩子。

      苏皓白有些诧然,看到父亲眼里的柔和,忽然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您不反对我们两个?”

      “男女之间的感情本身没有错,你们错的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我不反对,但也不代表我支持,省前十的赌约依然作数,没和你开玩笑”

      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谢谢爸爸”

      苏晟用力搀扶着,等他慢慢起来,“虽然以前取消了你的成绩保证,但是我再三思量。现在你在特殊时期,毕竟以前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思,你也受了许多苦,我还是想逼你走完最后几步,希望你想的通。”

      “嗯,您费心了”

      等他站好,“可以走不?”

      尝试着迈了半步,见状,苏晟扶着他到饭桌坐下,把提前准备好用毛巾包好的冰块递了过去,“脸上敷一敷消消肿,吃饭吧”

      两人吃到一半,贾雨琴敲了门拿着几袋东西进来了。

      75

      Chapter 75

      “伯母”苏皓白站起身唤了句。

      “嗯.今天吃饭吃的挺晚”瞟到他碗里的白粥,调侃道“苏晟,你对你儿子真小气”

      “大嫂,他有胃病,给他养胃呢,不然我可懒得做”

      “难怪,那你多盯着,年纪轻轻的”

      “嗯”苏晟接了纸袋,打开看了看,三袋子各自装了茶叶、蛋糕、药品。他取出其中一块用陈旧土黄色的棉纸包装的茶饼,问“哪个产区的?”

      “十六年前的古树冰岛,上次苏昀带纪黎过去认人的时候师父送的”

      贾雨琴主职是医院的行政班,副业和朋友开了几家茶空间,所提及的师父是创始人王佶安。

      听罢,苏晟还她道“我平常也没时间泡,别糟蹋了好茶。而且你上次送的茯砖还没煮完”

      “没事,你收着。等忙完这阵子再拿出来”

      苏晟略推脱了几句收下后,心知贾雨琴的喜好,道“行,大嫂你坐,我去烧水”

      “你才吃完饭别喝茶”

      “没关系”

      苏皓白的胃口一般,喝完碗里的粥后收拾碗筷回了卧室。

      撬下十克茶叶,投入专门泡生普的烫热的黑色小陶壶中,沸水醒了两遍茶,再出汤时汤色黄亮油润,入口如久旱逢甘,唇舌生津。

      “大嫂,连王师父你也安排他见了,是认下纪黎的意思?”

      “是啊,没办法,不认也得认。”贾雨琴回味着茶汤的厚度,汤感饱满,绵柔润滑,惬意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碰上方燕那个狠心的妈,把他一个人丢国内,为了进部队当兵花尽了心思,分到苏昀身边,为了掩人耳目只能说是走散的儿子”

      “我也没想到方燕做得出来这事,瞒天过海,带爸妈出国和Mike结婚定居,当作没生过他”

      二十几年前,在未与贾雨琴结婚前,苏昀和方燕有过一段热烈短暂的相恋故事。方燕背着所有人生下一个儿子方纪黎,取名纪念离开之意。因为理想和机缘,将十多岁的小孩寄养在好友家中自己出了国。

      “担心阻碍她的发展吧,毕竟Mike不可能开放到接受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又不是亲生的儿子。”贾雨琴道“其实,对我来说,养一个儿子两个儿子,没什么区别,恨的是苏昀他这么多年没和我提过这事”

      “估计大哥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苏晟劝慰她,起身给她加茶水,再坐下神色骤变。

      “也许吧”贾雨琴应付着,看他难受,“你别喝茶了,待会赶紧吃点消炎药。我说你明明知道爸的脾气,在医院干嘛还招惹他”

      苏晟母亲林婉清今日因肺病加剧进了医院,娘家来了许多人看望,见父亲苏建荣刻意殷勤,他在人走后嘲讽了几句,于是被当场辱骂狠打了一顿。

      “嗯”苏晟应下,掀开不锈钢壶盖烧水,无所谓地牵强笑道“没事,我不疼”

      “挨鞭子哪有不疼的,何况你还一个劲的回嘴”贾雨琴闻了闻久挂在公道杯上的冷香,笑了笑“说到这,我想起刚才下来的时候苏昀为了给你报仇,还抽了纪黎几下”

      “爸要纪黎递的鞭子,大哥干嘛怪到他头上”

      “谁知道,明明平常对他比对阳宇还上心些”茶汤滋味浓度没有改变,却总觉得不似开始的甜润。

      “他们是工作需要,所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大嫂你别往心里去”

      “看你说哪里的话”微微一笑,“我知道纪黎是个好孩子,以后还得靠他帮衬着阳宇呢”

       苏晟没接下去,两人进入正题,开始谈论起苏阳宇的学习进展。

       进卧室的苏皓白,匆匆回了微信,简明扼要地说了父亲的态度和赌约,翻开书在书桌前坐下。

      ———————————————————————————————————————

       高三二班,体育课。

       三月凉爽舒适适合进行户外运动的天气,教室里坐了三五个写题看书的学生。

       后门开着,苏晟进了来,在中间倒数第二排位置站定,敲了敲桌子。

       睡得正香忽然被打扰的少年,迷茫地抬起了头,精致的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有青色的黑眼圈,透着显而易见的困倦。

       这一个多星期,他起的越来越早,白天困的时间也越来越频繁,从来不敢多睡,困及了偶尔定个十分钟的振动闹铃。

      “上次要你做的作业全部拿出来”

      心里猛地一跳,从课桌一角拿出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和试题卷子。

      苏晟看了看厚度,轻描淡写地问道“写完了?”

      听到问话,他再也坐不下去,起了身回道,“没。。。有”

      “没有你也睡得这么香?”

      见他低头,苏晟吩咐道,“以后在学校,除了午休其它任何时间不许睡觉”

      “是”

      “还差几套,多少两百九以下的”

      “算上今天,差四套理综,五套自主招生卷子。”他瞧着地面,回道“五套低于两百九”

      对于自己定的超标的任务,抱了惩戒的心思,苏晟原没指望他能完成,听到比预想中要好的多的结果,他有些意外,认真地看了看孩子的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了然问道,“这段时间早上几点起的?”

      “时间不固定,大概三点半左右”

      只许早起不许晚睡,不成文的规定。苏晟一时无法说他什么,大致检查了番,道“没写完的这周翻倍补完”

      听言,苏皓白眼里露出惧色,他不吃不喝也无法完成的工作量,“老师。。。”

      苏晟解释“只用补,明天开始每天的任务停了”

      方才放松,“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补完好好反思总结,为什么每天花了那么久时间都没做完,还那么高的错误率”

      “是“

      看出孩子的挫败感,苏晟敛了声道“下周三开始,拿出你高中的错题本,抄题目全部重新做一遍,另外过一遍六科的教材。自行安排好每天的练习量,我随时抽查。若是答错了原题或者类似的,那就等着挨板子没商量”

      声音不大,教室几个离的远的同学听不清楚,只有坐在他后排戴眼镜的林一峰悄悄望了望。

      等老师说完离开,他拍了拍苏皓白的肩,笑嘻嘻地道“你好惨,以前看你那么逍遥,现在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转头瞧见尚在走廊没走远的苏晟,不说话。

      林一峰凑近了他些,幸灾乐祸接着道“班长,你说实话,换了苏老师当班主任,啥感觉啊?郁闷不”

      苏皓白笼统回他“还好”

      “林一峰”

      “呃?”听到唤声,有种不祥预感地缩回座位,看见了从后门进来的熟悉皮鞋。

      “这周交两套数学高考真题给我”

      “???”他仰视着,挤出招牌的露齿笑“老师你大人有大量,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保证闭嘴再也不背后议论了”

      见没回应,转换政策道“老师,两套也太难了,我解不完的”

      “别给我拖拉,掐表做”停顿了会,“至少交一套”  

      76

      Chapter 76

      四月底,结束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

      课间,高三的办公室中几位没课的老师各自伏案工作。教导主任走了进来,因着苏晟的办公桌位于进门的右侧,主任将最新的排名表和一袋水果递给了他,按惯例说了几句辛苦和赞美的话。

      苏晟习惯了他的场面话,分发了表格和水果。身兼两个班的主课和班主任的他,背负的是一百多个学生的将来,趋近紧张的应试大环境,给予解压的时间被压缩地越来越少,而这份排名表,是最佳的解压方式。

      主任临走时想起校长说过的话,“两个班的整体分数进步挺大,年级第一依然是你儿子,所以,想安排下周的教师会议,发言的例子以你为主,你记得做一下准备”

      “好”苏晟应道,看了看表上总分远远超出其它人赫然立在最前的名字,问道“这次他省排名多少?”

      “和xx高中的xxx并列第三,兴许可以冲冲省状元”

      “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后看他运气了”

      主任走后,苏晟做完分析工作,翻开了花名册,按照名册顺序,每日在空闲时候依次找一到三位学生谈心,是他的习惯。

      今天恰好轮到苏皓白,他本想跳过,看了看桌上的鲜切果盒,唤了人进来。

      “坐,先把水果吃了”

      撕开盒子外的薄膜,里面是火龙果切块,混杂了当季的芒果,清甜爽口。

      吃完最后一口,看见桌上的纸张,“老师,省排名出了吗?”

      “嗯,你排第三”

      少年多日的忧患算是彻底放下,将近两个月的高压,随时上身的戒尺,最终如愿,护住了那酸乐交杂的爱情。

      自上次被父亲发现后,他和萧晓惟一的眼神交流,是四月初在奶奶林婉清的寿宴上。他那时才知晓女孩的外公萧笠和苏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余时候,连走廊上遥远对视的时间也难拥有。

      “戒骄戒躁”

      “是”起身收拾了垃圾。

      “待会粘贴到公示栏”苏晟将班级与年级排名递给他,道。

      上课铃声响起,办公室空出几张座位。

      点头应了,“老师若是没别的吩咐,我回教室了?”

      苏晟看了他一会,似乎比之前又长高了几厘米,两个月没打理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原本清俊的脸被大大小小的考试和没日没夜的习题磨上了三两天无法消除的倦怠痕迹,身材也跟着清减了些许。

      说到底,孩子是众多智商在正常范围的普通人中的一个,唯有适宜的方法和勤勉的习惯,方能脱颖而出,达到最后的目的。纵然现今的教育有些弊端,可高考,确实是人这一生中最公平的一次竞争,后续,再无可求。

      然而,作为老师和父亲,嘴上不说,对于孩子的苦累是看的到的。

      “等等”

      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情谊,他抿唇浅浅一笑以作回应,“老师?”

      苏晟收了目光,用寻常的口气问道“想好要报考的学校了没?”

      听到这个话,少年楞了楞,思考了几秒“还。。。没有”

      “怎么回事?事关前途,你什么时候这么不上心了?”见他面露犹豫,苏晟再道,“没关系。你说出的内心真实想法即可,我帮你参考参考”

      ?苏皓白瞧向自己的白鞋,一方面想再拖延,一方面又想早点解决志愿这事,吞吐道,“老师……我想考,国防科大的信息安全系”

      国防科大,全称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提军校?”上回明令拒绝,以为他打消了念头,隔了几个月,现在又重新提起,苏晟心中有些不快,耐着性子道,“还有没有别的想考的?”

      “我只想去国防科大”

      苏晟沉了脸,“不许去”

      话已开了口,他不想像上次一样无疾而终,在僵冷的氛围中,放低声音道“爸,这是我”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教科书,苏晟脸色紧绷,用力咬合的齿间泄出了几丝怒意。“回去自习,晚上我再问你”

      少年噤了声,拿着排名表站着不动,做着无声的抗议。

      打完上课铃声,办公室人不多,李菁老师戴着耳机在做剪辑英语音频的收尾工作,没有留心两人的谈话,起身去洗手间。

      是语文老师赵君国打破了他们的沉寂,他才在另一个班上拖完堂,放下书和粉笔,喝了一口水道,“苏皓白,恰好你在,你帮我把二班的随堂作文发下去”

      十几厘米高的本子并不重,赵君国单手送到苏晟的办公桌上,瞟见自己桌上单独挪出来的本子,递到苏皓白的手上,“还有这几本写跑题的,里面有你,你以后考试审题可要仔细了”

      赵君国没规整位置,在苏皓白怀中的倾斜乱放的作业本有七八个,名字一览无余。他打开第二个,看到前所未有的红色及格边缘的分数,脱口而出接道“哪里跑题了?”

      “注意你的态度”

      “没事”赵君国摆摆手,“你自己看看”

      少年知父亲是因为适才军校的事迁怒于自己,他仔仔细细地逐字逐句阅读了一遍,道“赵老师,请您指正,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赵君国抓起开始拿进来的卷子给他,“材料主旨是科技的利与弊,你全篇写的是科技对生活的改变,压根没提弊端”

      “利和弊不是正体现在生活的变化中吗?”

      “我懂你想表达的意思,但是阅卷老师呢?他不会在你卷子上停留太久,首尾没点题,弊端过于隐晦,看几秒钟自动把你的作文归到观点片面的二三类文中”

      “材料注明是开放式的类型,我着重写一个角度,按照高考标准应该是可以的吧”

      国刚要继续解释,一旁观望的苏晟听懂大概,出声责道“谁是老师?还需要你来教老师阅卷?”

      “开放性作文角度不同很正常,立意和文采亦有高低之分,写极端在应试中可能会吃亏”说完,赵君国对苏晟道“他有争议是正常的,两个班有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写偏了,吃一堑长一智,后面自然不会了”

      “其他人不用我管,但他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绝不允许”苏晟冷声道,“是我最近对你太松,考好两次你就飘飘然得意忘形了?”

      太松了么?少年的手心出了细汗,他身后微麻的痛意,宽松校服外套下的手臂上排列的红棱子,错一道原题三十下的规定,在父亲看来,依旧是管的松吗。

      “不敢”苏皓白向赵君国弯了弯腰,道,“赵老师,我冒犯您了,我会重新写一篇交给您修改”

      “好”赵君国有些尴尬,应道。

      苏晟并未消气,“老师说你几句听着便是,谁教你的不敬师长恃才傲物?”

      “我失言了”

      “今天开始算,利用午休每天写一篇高考作文,直到赵老师觉得你连续十次不再偏题为止”苏晟站起来,向赵君国点头道,“耽误赵老师您的时间了,麻烦您对他要求严些”

      “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学生进步我求之不得”赵君国拍拍他肩膀让他坐下,“可是一天一交他会不会太累,他们学理科的平常耗时费心,中午还是要多休息”

      “他不需要,也没资格午睡”

      听到几近无情的话,少年的心脏似被什么攥的紧紧缩在一起。

      交流到这里,赵君国已然明白,父子俩摆明了是吵架了,苏晟借着作文发火,自己多说无益,给人面子道,“行,苏皓白你写完交到我办公桌即可,我去五班看看”

      “老师慢走”

      赵君国挥挥手,提了水杯离开。

      等他走出办公室,苏晟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声道“趴下”

      77

      Chapter 77

      透过磨砂玻璃窗户,敞开的大门,上午温暖的阳光射入明亮的教师办公室,此时里面仅有父子二人,但公共场所,随时有人进入。

      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的命令,已是十七岁的青春少年正肩拔背,怀抱着稀散的纸张和本子,他望了坐在蓝色隔间中的父亲很久,试图对方收回话语,可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寒潭的冷冽眼神毫无波澜。

      “爸,我求您,给我留点面子。”

      “思维出偏差,老师教诲矫正不但不虚心接受,反而固执己见与老师争执,犯了错不思已过,不知悔改;如此骄傲自大,桀骜不驯,你要什么面子”

      和老师正常交换思维表达想法,被剥夺午休的权利,还要在这个毫无安全感的地方受责吗。

      心口如被生锈的铜铁重重压住,又涩又苦,脑海中出现众多解释,滚到唇边止了声息。

      苏晟随手关上了门,到角落拿了一根棒球棍,回座位旁见他仍然没动,道“怎么,现在长大有自己主见了,喜欢什么事都和我对着干?”

      话语如同戳中七寸,他的心智霎时清明。换作平常,像今天这种情况,父亲即使再生气也会等到回家时才会动怒。而不是此刻的光景。他看到那厚实硬邦的有些吓人的棒球棍,带着恐惧,默不作声地放了手上的东西,扶了桌沿屈了腰。

      “砰”

      实心的橡木球棍猛地砸在柔软的臀肉上。少年一时滑了手,上半身倒向桌面,蹭掉了几个作文本。少年本就带了伤,昨晚因为记混了英语短语的用法被戒尺罚了三十,因着不甚严重便没上药,此时的一棍,无法适应。

      这种体育器材粗的一端直径约五厘米,不比家中用以警戒的细细的檀木棍或是戒尺,抽下去从皮面波及肉里,带起火辣一片,易留下瘀伤。

      少年心跳飞快,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本子,放正后重新趴好。抓桌角边缘的手用了力,稳好心态,喉咙有些干,压着惧意开口“儿子知错,请您加罚”

      “五下”苏晟拧眉道,“十指伸直了放桌上,不许借力”

      “是”

      再次举起球棍,加了几分力。

      连续的五棍过去,少年已经忍不住屈了指骨,眸中聚拢了半层薄薄的水雾。

      “加十”冷漠的一瞥,隔着黑色的校服裤,苏晟将棒球棍抵在他的臀肉上,“你要是不怕打尽管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爸,我不敢了”他咽下喉间的酸水,双手伸直。睁大眼睛眨了眨,水光消散,等了几秒没有预想的疼痛,道“是”

      苏晟方才移开球棍,和先前一样的力道,夹着风声,抽打在窄而挺翘的臀上,他打的很急,抽打声急促而沉闷。

      少年屏息凝神,满脑子里全是放松二字。一棍接连一棍,疼痛呈指数型叠加,中间停顿时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棒球棍粗而重,他忍的格外辛苦,连带着太阳穴周围的神经牵着生疼,产生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反应的错觉。等到十棍打完,心悸地低头看处于原位没有动弹的双手。

      因为咬牙过于用力,太阳穴处青筋隐约可见。

      苏晟清楚的知道男孩在忍受什么样的苦楚,然而他只说了一句“不尊重老师,罚三十,第二次犯,翻倍”

      转了转酸麻的手腕,继续挥了下去。

      得到短暂几秒歇息的少年,大口喘了口气,而后被剧痛淹没。

      隔着校裤看不见伤势,也难找到下手之处,担心伤及腿骨,所有的抽打集中在了臀中央。

      大约打了七八下,办公室内二十六度的舒适温度,苏晟瞟见了几滴黄豆般大的汗掉落,他收回动作,球棍抵着地面,中指带有薄茧的右手在缠了几圈黑色胶圈的柄上摩梭,道“如果你能保证不在我面前提军校,后面的几十下我可以免了”

      放在桌面的手掌有些黏意,难受让人想缩回。少年没有正面答话,反问道“爸,您为什么不让我报?”

      “没有原因”

      专制的回答,少年偏头望向拿着棒球棍的父亲,眼里蕴藏着万分的难过和不解,哑着嗓子再道“请您,好歹给我个理由”

      “你不适合”

      “为什么我不适合?”

      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语气,苏晟不欲费多口舌,“我做了十几年的老师,自然知道什么学生适合什么学校”

      “那您当了我十七年的爸,有想过我喜欢什么吗?”

      “你再说一遍”

      愈发难看的脸色,少年转了头,盯着桌上的教案,豁出去了般,自顾自说道“您从来不会考虑我的喜好,我也习惯了遵从您的意愿生活,可是我不想未来,也按照您设定好的路走完后半辈子”

      “什么叫我设定的路?我没让你选了?”苏晟气的火冒三丈,抄起棒球棍,打道“清北浙大上交复旦港大,你选哪个不行?偏偏钻这个牛角尖?”

      更加凶猛的责打。

      “吱啦”办公室的门开了。

      从洗手间回来的李菁进来看到这个场景,惊呆了,她去扶趴着挨打的学生,“苏晟,你干嘛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少年脸唰的绯红,顺势起身,低着脑袋。

      苏晟面色没有波澜,淡淡道“我说打完了吗?”

      见苏皓白又趴了回去,李菁着急道“别打了!”

      “李老师,抱歉,我教训儿子”说完苏晟握把柄位置朝下几公分,用了全力,短而粗的球棍斜甩下,少年疼的弯了腿,随即恢复姿势,没过几秒,又被打的屈膝砸向桌腿,然后再撑起身子伸直了腿。

      看到这么不要命的打法,李静心里又惊又难受,跨前半步去抢苏晟的棍子,劝道“苏晟,这是在办公室,要让路过的老师学生看到了,你让他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再说还要上一天的课,他怎么受得了?”

      勉强维持姿势的少年,慌乱地转头看向推开的门。

      李箐看见他的举动,急忙停下抢棍的动作去关上。

      “你今天再擅自乱动一下,我就把这个棒球棍打断”苏晟边打边道。

      李菁也是有孩子的人,她走回来时,瞧见眼里明明有些受伤却即刻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趴好的人,心疼极了,拦住苏晟道“苏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他坚持想报军校”苏晟收回球棍,不作思考的道。

      “军校的福利待遇不是挺好的嘛,而且你本科不也是军校毕业的?干嘛不准他去”

      “正是因为我从里面出来的,才不让他去。”

      “考大学这个事咱们要多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意愿,以后万一怪咱们怎么办”停顿了会,“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呢,你好好和他劝说,别动手了”

      苏晟沉默着。

      两人说话的工夫,少年一言不发的僵持着他要求的受罚姿势。

      窗外传来几声皮鞋声。

      “起来”人已经走近了,透过磨砂玻璃可以瞧见模糊的人影,苏晟丢了棒球棍,余怒未消道“滚去上课”

      少年抱起父亲桌上的作文本和排名表,站直后,苏晟又道“晚上找我领完剩下的”

      “是”他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朝李菁老师尴尬的鞠了一躬出去了。

      78

      Chapter 78

      刻意放慢速度发完作文本回座位,仍能感觉到身后的滚烫,发热的屁股慢慢靠上冷硬的板凳,疼的钻心。

      父亲对军校的反应,让他思绪万千,就着内心的疑惑,编辑微信发给了大伯苏昀。

      等了几节课没有消息,他正思考要不要再发一条的时候,下午第二节课铃声响起,抽屉里的屏幕亮了。

      台上是苏晟给右侧第一排的学生提问昨天的课程,没有注意这边。他犹豫着,多年的积威早已深深烙在心里,自从苏晟接收他们班后,其他科目他尚且能趁老师不注意游离走神放松会,而数学课,基本上是一根弦紧蹦到下课。

      信息内容较长,没等他瞟完屏幕很快就黑了,心脏像被羽毛挠着。

      苏晟已结束复习,开始讲题目。

      他用笔在草稿纸上比划,摇摇头跟上思路,坚持了半道题的工夫,精神难以集中。

      过了一会,到了几何解析题,苏晟拉下白板开始画图板书,题型简单,图像却很复杂。

      苏晟画的仔细,讲台下偶尔有学生和旁边人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身后的苏阳宇偷偷的吃了一口干脆面。

      苏皓白做着内心斗争。

      屏幕又亮了亮,眼尖的他恍然瞟见提到了母亲,内容长的被折叠的仅能看完前几行,只言片语,激起心浪滚滚,迅速看了看窗外和依旧在专注画图的父亲,侧身左手滑开了屏幕,点了进去。

      “保家卫国,投笔从戎于国无家,是至高无上的光荣,你爸爸曾经作为是军人中一员,他的热情不会比任何人低。至于现在反对你报军校,我猜测有诸多原因,其一是因为,你妈妈”

      “咳”

      身后传来苏阳宇的咳嗽声,他匆匆把手机推了回去。

      苏晟本是下来无声警告那些做小动作的学生,远远瞧见了他在看手机,以为是学校有事没有过多在意,走近看到他心虚的动作,道“手机交出来”

      福铭高中对学生的手机管的是极严的,玩手机的时候都会避着老师和查风纪的学生会,众人向少年投去或讶异或好奇的目光。

      苏晟等了他几秒,接过来时朝他探究似的望了一眼。

      少年的手机没有设置密码,点开即是和苏昀的微信对话框,苏晟快速浏览完,众目睽睽之下,黑了脸。

      “站起来”

      显而易见的愤怒,少年的脑中一片空白。

      苏晟忍住扇人的冲动,收拢了黄色木质大号教学圆规,握住橡皮头和夹粉笔下方两端,道“伸手”

      合在一起的圆规呈两块贴着的直尺状,“啪”的三声,手掌边缘红了起来,“右手”

      是为了让写字的时候更疼么。

      想的工夫,换了平举在半空的手。

      七八下过去,如烈火灼烧,五指和掌面肿起,除了凹进去的掌心,其他地方争先恐后的冒出了紫点。

      这是苏晟第一次在学生面前动手,和往常判若两人。

      旁边几个之前吃东西说话与看闲书的同学坐的一动不动,用余光与旁人交流,噤若寒蝉。

      个别胆小的女生同情而害怕撇过脸不敢看。

      一天连续两次的羞辱,让少年止不住阖目,不愿承受那些注目礼。

      落到苏晟眼里,是实实在在的逃避与反抗,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嫌恶,“睁眼好好看着,不要仗着成绩好想搞特殊化肆意妄为”

      印入眼帘的深蓝色衬衫衣袂,落下扬起的暗黄色的尺影,在眼前交错着,留下是深刻的伤痛。

      如被数支烫针扎碾,掌心最后未能幸免,跟着红肿了起来。

      苏晟打完,道“拿书到后面站着去”

      末了再对整个班的学生道“平常没严管你们纪律,是希望你们自觉。有手机的晚自习前全部交到办公室,没交的让我发现,不管是谁,请家长”

      继续讲课的苏晟没有发现,后面站着的少年头低了很久。

      后续的课堂秩序格外肃穆沉寂,时间漫长,直到铃声解放。

      他路过抱着卷子书写的少年面前,道“除了眼和手,其他部位保持军姿状态”

      停了笔,后脚跟靠在了一起,并拢膝盖调整道“是”

      “不要忘了规矩”

      这一站,便站到了晚三下课。

      任凭其他老师们怎么求情,苏晟始终无动于衷。

      对面教学楼的灯一个个的熄灭,学生陆续走完,教室逐渐空荡,陪伴他的是做完的理综试卷,还有脚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成堆的饮料和零食。

      已是饥肠辘辘,高楼层地面有些炎热,身后的伤口早折磨的他精疲力尽,胳膊也有些酸,用了力站直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涸。

      安静了会,忽然听到一声脚步声,他下意识的望去,怀了些许希望,进来的却是邻班的程颖。

      女生怯生生地走近,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小声传话道,“苏老师说,你可以回家了”

      他勉强挤出一抹礼节的微笑,“多谢”

      竟是连话也不愿亲自过来和他说。

      心口钝钝的疼,慢慢活动了麻木的四肢,他捶了捶僵疼的腰,熟稔的关风扇和灯光。

      锁门时,身后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却没有驻足,径直拐角下楼。

      隔着十余米远,校园的夜灯,将前方模糊了的身影拉的很长。

      前脚刚踏进家门,瞧见父亲手持红木戒尺坐在客厅。

      他忍着全身的酸痛换了鞋,打起精神,自觉在沙发边上趴好,“请您责罚”

      苏晟起身拿戒尺在他的臀上点了点,没有下一步动作。感受到尺子的存在,少年乖觉地将外裤脱到臀腿交接处。

      苏晟拉下他的内裤,赤裸的臀展现出来,没有处理过的伤口经过一天的磨难,肿大的臀峰是大面积的瘀血,呈黑紫色,与边缘的玉白肌肤形成显著色差,侧臀骨有被布料摩擦晕染了的干透的血迹。

      往下一看,纯色的浅灰内裤上也沾了些许。

      心里犯了几分生理性的厌嫌。

      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状景的少年,安静地等待,生性敏感的他一侧头,触及了父亲的目光,那是他竭尽全力承领所有的期盼与要求,最不愿见到的厌弃。

      “除了换书,下午动了几次?”

      “两次”

      总共将近八小时的军姿罚站,一次是实在忍不住去了趟洗手间,一次是老师找。

      苏晟没问原因,他亦不会主动开口说多余的话。

      就着大面积的紫黑的淤血块,罚了二十。

      仅五分力,冷汗遍布了少年的脸。

      “上午还剩多少”

      “三十九”

      戒尺向下移了几分,尽数打在臀腿同一处。

      出乎本能地躲闪。

      苏晟没出声,仅在肿的最高的紫色板痕上毫不手软的抽下一记,然后重新计数。

      说的数目,每一记都要挨的态度端正。

      痛的迷迷糊糊的少年,仿佛回到了初中那段难熬的时光,沙发的布面被他紧扣在一起。默数了几遍,终于挨完了完整的三十九。

      屁股上没有一块白净的肉,全部被蹂躏了一遍,红肿的臀肉跟着落下的戒尺颤栗。整个臀面重新上了个色,原先臀侧的干血迹被红紫的肌肤衬的淡了许多。

      “课堂玩手机,五十下,外加明早罚跑四十圈,晨跑照旧”

      没有任何的询问,也没有一丝顾虑和感情。

      少年难过的应道,“是”

      “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五十抽在了大腿后侧,打完苏晟便回了屋。

      在原地趴着没有力气起来的少年,怔怔地盯了那扇紧闭的门许久,最后一个人默默地咬牙忍痛直起腰,拽上忽然紧蹦的内裤和校裤,烧水烫了泡面。

      面是萧晓下午买了让王静茹送过来的不辣的非油炸方便面,还有一些已冷却的热食。

      掀开盒盖,热气上涌,饿过头的少年埋头食不知味的吃着。

      尝了几口,苏晟拿着换洗的睡衣开了门。

      没吃晚饭的少年捧着面碗站在餐桌前,暖黄的灯光照在单薄的身影上,透出几许落寞和孤单。

      听到声音,少年偏头望,直到苏晟快走到浴室,也没得到只言片语,或是一个眼神。

      他止不住唤道,“爸”

      没有回应,有些心慌再次喊道“爸爸”

      感觉到了父亲的疏离和淡漠,苏皓白努力想寻找话题,放低姿态,甚至带了讨好道“今天是我做的不好,让您心烦了,我会认真反省的,请您不要再生气了”

      苏晟依旧没理他,继续朝里走去。

      见状,积攒一天委屈的少年,红了眼圈提高声音道,“打都打完了,您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出去把四十圈跑了”

      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爸,您心怎么”

      “五十圈,如果回来还是这个态度,我不介意继续往上加”

      79

      Chapter 79

      见他不动,苏晟看了眼手表,道,“十一点五十之前没跑完,回来到门外跪着”

      少年既畏惧又心寒,沉默地放下叉子和面碗,脱了外套大步出了门。

      苏晟租的学校外的房子,物业修缮的较好,各栋大楼中间好似公园的布景,栽种了乔木型的树木,还有几棵凋谢了花骨朵的山茶和腊梅,主道是一条封闭式的弯曲路径,可供运动休闲活动。十点多的晚上,有零散几家人推着婴儿车在路上散步。

      脚下的路不如操场的跑道跑的顺畅,有些拐角处是上下坡,狭而窄,需要提防踩进绿化带的泥地里。

      身后的伤口,起初让少年无法自如的走路,尝试几次适应了痛苦,方才慢慢地跑了起来。

      酸楚的泪水在眼中打转,被少年仰首逼了回去。

      黑夜之中凉风彻彻,出来散步的人陆续回了家,原本不算热闹的小区更加安静。

      随着热量和体力的过分消耗,没跑几圈腿脚便疲软无力,身体已处于渴水状态。少年舔了舔唇,心里颇不是滋味。

      幼时在大院里生活,里面的步枪炮弹甲车给小时候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至今还记得被父亲抱到坦克上坐着感受到的力量冲击感,长大后虽离开了那儿,每年有幸能有机会参观方阵阅兵,和许多热血方刚的戎装男儿打交道。

      每次坐船舰出去远行,都觉得意犹未尽。

      但一直以来,父亲给他灌输的是报考名校的思想,他知晓,父亲从部队转业出来当老师,曾经报考过北京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因英语差一分未过线与之失之交臂。

      十多年父亲尽责教导,他压抑内心,努力学习希冀以全弥补父亲的遗憾。

      可越临近高考,想要报考军校的心思却越发强烈。

      二者的取舍长期困扰着他,今日他鼓起勇气说出来,哪知会遭到这样的反对和嫌弃。

      在学校罚了一天,回来仍然不给好脸色。

      “皓白”

      是大伯苏昀的声音,他迎面风尘仆仆地从外走来,拎着几袋食物。

      “大伯”苏皓白吸了下鼻子,平稳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问道“您怎么来了?”

      “后天你们不是家长会?我提前来看看阳宇”走近了,苏昀被他低落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疾跑的原因,使得少年脸色潮红,像是淋了一场雨。

      苏昀递了瓶水过去,“大晚上的出来运动呢”

      水没接。

      见他摇头,苏昀了然收回,道“你爸让你跑的?”

      “嗯”垂视线掩盖自己的负面情绪,然后竭力笑道“大伯您先上去吧,我跑完就回去了”

      “还剩几圈?”

      “二十八”

      苏昀环顾了四周,封闭的小路折合下来的距离和操场跑道相近,而面前的侄子的白衬衣几乎湿透,跑的时间定然不短,便道“别跑了,我和你爸说说,同我一起上去”

      少年踌躇着。

      没有中途离去的道理。

      “不管跑没跑完,这个点了上去再说”在他犹豫之际,苏昀单手掰着他肩,往大门口走去。“走吧,听话”

      前行了几步,苏昀已发现了他的异样,“你爸揍你了?”

      无论何时习惯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的孩子,此时流露出了明显的忍耐神情,苏昀把购物袋塞到他手里,蹲下来躬背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从小路到大门口的电梯,遥遥几步路,少年不禁湿了眼眶。

      到了四楼,出电梯,走到门外。在苏昀敲门的工夫,耳畔响起了出门前的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脚下似千钧重,低头看手表,低声道“大伯,我还是跑完再上来吧”

      心疼孩子的不安,苏昀拉住他,“没事,有伯伯在,你爸不敢对你怎么样”

      “哥,你来了”听到声音苏晟开门,也有些讶异地道。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你儿子整惨了”苏昀大步跨进,“你瞧瞧他难受成什么样子了,你居然让他在外面带伤跑步”

      “哥,你是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看到苏昀身后的人,苏晟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二十分,当即对苏皓白道“胆子够大的,没跑完就敢回来了”

      听言,倔犟的少年便要转身下楼。

      “你凶他干嘛,是我让他上来的”苏昀扯住孩子,“苏晟上次咱俩找他那事你还没长记性?又这么对他,即使犯天大的错,罚成这样也够了”

      提及离家出走那回,苏晟神色微动,收敛了残余的火气。他看了看站在门外,头发湿漉的少年,心情复杂,面上仍有些不耐地道“进来,上都上来了还演什么戏?”

      推搡着孩子进屋,苏昀让他去洗澡,坐下来询问来龙去脉。大骂了苏晟一顿,又道“我说皓白为啥突然问我你不让他上军校的原因,苏晟,你怎么回事儿?自己是军人出身,忘本了?”

      “哥你不是知道么”苏晟不自在偏头,“我不想让他再去吃那个苦”

      “得了吧你,搁我眼前装什么慈父”苏昀喝了口水,认真了道“其实你不用担心,爸因为方柔给皓白使绊子,他再怎么恨皓白也是亲孙子,而且退休了,以后在军中我也会多照顾他”

      “可是哥,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不想他也出什么事,谁知道以前害柔儿的人会不会出来作妖”

      苏昀紧皱着眉,“你又多想,我说老弟,肇事者现在还没放出来,要是有人指使不可能那么久不露马脚,你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哥,不是我多想,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谁?”

      苏晟进屋拿烟出来,目光闪烁,点了打火机道“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反正我不会让他读军校的”

      两人说话间,吹好头发的苏皓白走出浴室。

      苏昀把调节气氛的电视关掉,推了推弟弟的臂膀,“出来了,赶紧去哄一下”

      “要去你先去,我去给他做点吃的”兴许是放不下架子,苏晟把烟熄灭在烟灰缸中,别扭地道。

      想想跑了那么久也应该是饿了,苏昀没继续坚持,进房间看孩子的伤势。

      苏昀平常收拾两个儿子,没少做善后的事,看到那些紫黑淤块,不像是寻常教诫的工具弄出来的印子,他倒了些药上去,揉了一会道“拿什么打的”

      力气有点大,凝固僵硬的肿块慢慢地松软,刺痛的厉害。少年平趴在床侧,臂弯紧抱着枕头分散注意力,道“体育老师的棒球棍”

      “你爸这次过分了,竟然在学校动手”

      兴许是太累太痛了,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么宽厚温暖的话语,坚忍的少年把头埋进柔软的抱枕里,黑长的睫毛上沾上了少许露珠般的泪滴,“我惹他不高兴,他为什么不能回来说,一定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说完鼻子一酸,“他在办公室打我,有老师进来依然让我趴桌子上挨揍,而且他居然当着班上同学的面罚我,晚上叫别人来喊我回去,等都不等我,刚还要我跑完到门外跪着。

      他说了以后会给我讲道理,不在气头上打人,可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报国防科大,他什么也不肯讲”

      “你爸那是担心你进去受苦呢,他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出口。而且军校离家远,回家次数少时间短。”

      “骗人,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恨不得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几滴透明得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他如果有一点点担心,就不会让我出去跑步”

      左手给他递了几张纸,放慢了揉伤的速度,道,“伯伯骗你干嘛,是你爸爸亲口说的”

      “我不信,他只不过想要我按照他的方式生活罢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闷闷地道。

      “说什么呢,做父母的,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飞的更高,看的更远,能有一天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见他不作声,苏昀活动了下微麻的手腕,“你放心,伯伯会帮你劝他的”

      少年知道苏昀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但是这种原则性问题,最后结果难说,丧着头,又忆起晚上父亲的冷漠,心里难受极了,道“不用的,我本来就经常达不到他的标准,令他心烦,不如进军校离的远远的,免得给他添麻烦。他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眼不见为净”

      “乱说话,别妄自菲薄”坐在床尾的苏昀叹了口气,旋开药瓶盖,朝粗糙的掌心倒了些药油,继续揉伤,温声说着宽慰的言语。

      端了热好的银耳莲子粥和奶黄包的苏晟站在几步远的客厅听到了大部分对话,字字如刃,插在他的胸膛,对从骨瓷碗壁传来的滚烫温度恍然未觉。

      80

      Chapter 80

      把心里话说完的少年,问起了微信内容,苏昀将前面与苏晟的聊天大意复述给了他,省去了关于方柔离世的猜测。

      接着补充道“你一两岁的时候,他为了你和你妈妈,被爷爷逼迫选择脱了军装,离开部队和苏家,今年过年的时候,又发生了那档子事,你爸爸不想你和陈年旧怨扯上关系,听到你执意报军校,关心则乱,所以做了那么过激的行为。”

      听完解释,原本坚定的意志有所动摇,少年闷头想了会,道“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想证明自己。大伯,您说我该怎么办”

      “跟着这里走”苏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眼里和煦“想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这辈子能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是需要坚持和运气的。不过,伯伯得告诉你,参军入伍没有你设想的体面美好,名校也不是那么拘泥安稳,我们这一生会面临许多选择,每一次做决定的时候,记得做充分的现实考量,把他人的想法和自身的执念适当减少些,做好手头的事。你现在安安心心的读书,别和你爸耗着,伤人伤己,等考完你心里也许就有答案了”

      “嗯”

      讲完道理,苏昀陪了他一会离开,走到外面看到伫立了很久的苏晟,“不敢进去了?”

      “没,看你们聊的挺好的,不想打扰”吸着冷气放下碗碟,大拇指摩梭着会烫红的中指道。

      “进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见他嘴硬,苏昀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你应该高兴,别一个劲的打压,伤了他的心”

      苏晟朝里瞅了会,点了头,“嗯,他身体怎么样”

      “你自己心里有数”想到侄子身后的棒球棍伤,苏昀态度转冷,“别的我不多说,你最近的工作状态该调整调整,在日常运动的基础上每天多安排半小时的平板撑,负重四十公斤静静心,免得你把气发在你儿子身上。”

      大哥苏昀对他一向包容,从不疾言厉色,苏晟楞道“做到什么时候?”

      “到你儿子原谅你为止”

      送苏昀出去,折身将食物端到了儿子的床头柜上。

      头趴在枕头上听歌等待药物吸收的苏皓白,闻到食物香味,饿了大半天的少年看见来人,平静地扯被子盖住了臀和腿。

      “起来吃点东西”

      少年拔了耳机拉上睡裤,手肘撑床准备起身,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起不来,他虚虚地撑着疲劳过度的身子,勉勉强强地起身准备穿鞋。

      苏晟按住他的肩膀,“就坐这吃吧”

      说完将银耳莲子粥送到他嘴边,看见他手面尚未消肿,拿起瓷勺喂了过去。

      这个举动不由得让苏晟忆起儿子儿时不喜欢吃水果,想尽办法后来炸成汁把他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地喂完的情景。

      “谢谢您,我自己来”苏皓白背靠床头,长腿曲着,虚坐了小部分,去拿瓷勺。

      他没在床上吃过东西,小心翼翼着,吃的很慢。

      想着儿子大了,苏晟松了手,把装了奶黄包的碟子移他近些,在凳子上坐下。莫名有些拘束,看他吃了几口,缓缓道“下午上课的时候是我气急了,让你在同学面前损了面子”

      搅粥的勺子顿了顿,沉默不语。

      苏晟再道“没跑完的圈数和明早的晨跑不用跑了,明天上午好好休息,给你请半天假”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使心中有疙瘩,苏皓白还是没有拒绝,点头道了谢。

      怕他乱跑,不放心一个人在家,苏晟又道“按照课表自学,回来我检查”

      话落在少年的耳中,却听出了其它的意味,突然没了胃口,端粥的手垂至腹间,“是”

      以为是不合口味,苏晟再道“要不我再去煮点别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

      等他吃完,苏晟接过碗勺,看他面容苍白,问道“还痛吗,要不要多涂点药”

      摇头。

      “那腿酸不酸,我帮你按按摩”

      “都不用,谢谢您,大伯全处理过了”

      找不到事的苏晟,在凳子上坐了会,道“消炎片吃了没?”

      “忘记了,我现在吃”苏皓白侧身打开抽屉。

      盒子是空的,放在外面的一板铝塑包装的药片也吃完了,见状,苏晟连忙起身道“我出去给你买”

      苏晟走了几步,少年忽然喊道“爸”

      “嗯?怎么了?”

      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没什么,您路上小心”

      深夜,外面商店关了门,苏晟找了几公里,到一个二十四小时开门的药店,买了消炎和止痛的药片。

      回来的路上下了几滴毛毛雨,马路上有几个卖夜宵的小摊子。苏晟也不知道儿子吃饱没,带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馄饨和一些水果。

      因为下着小雨,他走的很快,思绪飞转。

      妻子方柔在帮朋友拍摄平面广告图的车上被撞去世,当事人醉酒驾驶,发生车祸后怕负责任逃逸,一个星期后进了监狱。

      妻子方柔性格温柔内敛,没和人发生口角矛盾,而年轻的自己虽有些不羁,但也没和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的梁子。

      生活不是连续剧,很少有人会把意外和谋杀联系到一起。

      随着生活的流逝,自己从部队抽身而出,旁观者清,似乎有些事情在隐隐浮出水面,令人不敢求证。

      他希望自己是多想。

      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愿自己的儿子担上生命的风险。只要达到目的,哪怕日后被恨上,自己也不会后悔,所以采取高压政策去断儿子的念头,然而大哥的到来暂停了这场博弈,听见儿子的不理解和委屈,他无法狠下心去强迫自己。

      必须另寻他法。

      各种思路在脑海打转,想着想着,到了家门口。

      卧室的房门关着,他象征性地敲了敲,没有回应,向下旋转把手,却发现无法打开。

      门从里面反锁了。

      儿子在家睡觉没有关房门的习惯,他复敲了几声,依然没有声音。

      几滴混沌油汤溢出了包装盒,苏晟等了等,拎着换了碗放到餐桌上。

      窗外黑漆漆一片.

      手机响了,“哥”

      “怎么样,孩子睡了没”

      “应该睡了吧”

      听出不对劲,苏昀问道“什么情况?”

      “我刚去帮他买了消炎止痛药,回来发现他把门锁了”

      “我说苏晟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这个时候不在旁边陪着,出去买什么药?”

      “他药吃完了,我想让他睡的舒服一点”

      “药没了你不知道打个电话要我们送下来?或者叫个跑题去买?看来我今晚都白费工夫了,你居然丢他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苏昀念叨了几句,道“你现在在哪里?”

      “在门外”

      “行,那你继续在外面等,他没出来你别回房睡觉”

      苏晟在沙发上坐下,拿毛巾擦了擦淋了雨的头发,应下又问道“哥,今天的平板撑”

      “先把你儿子哄好,明天补上”

      苏晟的声音不大,隔着房门听不清楚,房间的少年穿着春季长袖睡衣窝在被子里,等到外面没了动静,黑暗之中,紧紧闭上了眼睛。

      回来了,然后走了吧。

      和以前一样的场景,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期待。

      如果大伯苏昀没有过来,以当时的状态,至少会超时半小时以上。他完全可以想象出那样的后果,怕被嘲讽不敢敲门,最后忍耐脱水的痛苦,拖着酸软的腿在门外跪一个晚上。

      不会得到任何怜悯。

      少年抱紧了被角,小腿和脚踝的筋骨如被什么东西一直撕裂拉扯着,身后无法忽视找存在感的伤口,疼的他难以入眠。

      81

      Chapter 81

      倦意十足,脑袋清醒着,辗转反侧,深夜两点多昏睡了过去。

      没过几个钟头被闹钟吵醒,休息了三个多小时的人,身体越发的沉重,想到被安排的学习内容,潜意识深处生出几许厌倦和无力感,昨日剧烈运动产生的过量乳酸堆积在大腿处,挣扎着下了床。

      打开门,看见了坐沙发上仰睡的苏晟。

      餐桌上的堆放的药和食物醒目,碗里的混沌已经冷凝成沱。

      一些猜想冒了出来,不一会,少年自嘲地苦笑了笑,打消了那些念头。什么也不问,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苏晟醒来时看时间吓了一跳,手机不知何时调的静音,导致每日五点二十做早餐的闹铃没有响。

      客厅有热好了的牛奶和面包。

      他拍了下自己脑袋暗自后悔,边走边活动脖子和四肢,快速洗漱完,进了苏皓白房间,看到书桌前站着看书的背影,语气里夹杂了疼惜,道“吃早餐没”

      掩书侧身应道“嗯”

      他想看是否发烧,手刚伸出去,少年偏了头。

      这番受惊的举动,让苏晟的动作僵了僵。即使隔的很近,面前微低头的少年身上却有了不愿与人打交道的淡漠气质和距离感。

      苏晟再次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略有些烫,“好像有点发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的,我没事,您去忙吧”

      因着第一二节课就是自己的课,苏晟犹豫着,拿下他捧的书,道“别看了,去床上躺会”

      “谢谢您的关心,我学完上午的内容,如果,有时间,我会休息的”

      “不急这一时,你这身体状态不如不学”看他面有疲色,轻推了下他,道“去补会觉,把身体养好先”

      “怎么回事你”见他半天没动,多次拒绝自己的好意,苏晟有些窝火,“要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晚上锁门就算了,现在还和我犟?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你要不累到学校坐着上课去”

      少年一言不发的拿起折叠好的校服。

      见他当了真朝外走,苏晟喝道,“站住”

      苏晟被气到,大步过去夺了他手里要换的校服,甩到床上。然后大力把人拽拖到床边,摁倒塞进被窝,接着脱了他的拖鞋,把腿也放了进去,盖上被子。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两个字,“睡觉!”

      少年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平躺痛的他挪着位置。

      苏晟以为他要挣扎起身,吼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说完,意识到是压到了伤口,又仓惶担忧着去掰他肩膀调整姿势。

      窒息般的寂默,闷在被子里的少年开了口,“是您要求我自学的”

      “我那不是怕你趁我不在乱跑,故意找了事让你做?”苏晟恨恨地解释道,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道“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再说其它的事”

      少年的眼眸起了细微的波澜,很快被掩盖,恢复成宠辱不惊的模样。

      见他心里依然有意见,苏晟来不及多说,出去倒了水,拿了药和没收了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拉上窗帘道“好好歇息,难受了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跑出去,再像上次一样离家出走,抓回来屁股给你打烂。

      我上完课再回来看你退烧没,如果痛的受不了吃点止痛药,但是那玩意副作用你自己也知道,平常能不吃就不吃,听到了不?”

      少年扯了扯锢的他紧紧的被子,“嗯”

      几天后。

      在离高考还有三十几天时,外面陪读的家长越来越多,各个楼道竖立了一些一米多高的pop牌,上面帖满了其它年级的学生的祝福,校园挂满了各类的冲刺红幅。

      为了增加仪式感,各个班级发了心愿卡,让所有人填上自己理想的学校和座右铭。

      交完卡片,课间,林一峰问着周围人写的内容。

      王静茹填的一所师范大学,其它人陆续交换了答案,林一峰问从外面走进来的苏皓白道,“你写的哪个学校?”

      班上同学吵闹着,苏皓白坐回座位换了下节课的书,回他道,“我写的是国防科技大学”

      “咦,你和苏阳宇写的是一个学校”林一峰看着发下来的学校排名资料表,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填清华或者北大呢”

      “在我心里它不比这两个差”

      “那也是咯”林一峰扫了下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分数线,道“为什么写这个?”

      “从小就喜欢吧,而且未来很明朗。”提及这个,脑海里出现了父亲的身影,苏皓白有些疲惫地撑了头,问他道,“你呢”

      “我想学医,最想去中山大学,哎,不过我这成绩,想想而已”

      “别灰心,未成定局,努力有希望的”苏皓白再道,“我记得你妈好像是医生吧,前几天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来过”

      “是的,我爸妈还有很多亲戚都是在医院工作”

      “那,他们愿意让你继续走这条路?”

      “开始不答应,说太忙太累不让我学,后来拗不过我,没办法随我了,说我分数不够来着,后悔以前没好好学”说着开始背起了数学定理。

      苏皓白也翻开了书,看见了中午写的作文。

      —————————————————————————————————————

      收了两个班的心愿卡,苏晟一个一个看着,翻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平静的心有了浮动。他把心愿卡单独拎出来,给旁边李菁老师,说道,“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气我呢”

      “学校让写的,他没办法,总不能不交吧”李菁浏览后,道“说实话,他平常的分数报那个有点可惜了。这几天你们父子俩这么静,我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呢”

      “快别说了,我真后悔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要被他气死了,他中考毕业放暑假的时候,顶着大热天我特意带他去北京大学呆了半个月,说了那么多,结果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苏晟收回卡片,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接有他在的二班,那时想着虽然累点,可与孩子接触多,能带着他上北大。谁知我接了班后,隔三岔五的惹事,现在打定主意报军校和我作对”

      “男孩子顾着兴趣去了,有时候想的没我们那么远”

      “他喜欢那些东西我知道,但是兴趣一定要当成职业么?他小时候对很多东西都好奇过,初中那会儿他喜欢围棋,我白天上课晚上备课考证,给他也报了很多兴趣班,两个人都忙,还求着我学围棋,要我亲自教他,结果呢,平常学不认真,后来比赛勉强拿了个冠军就不想学了。这种后半辈子的事,哪能光凭兴趣那么随意。而且平常我让他练体能,喊苦喊累的,竟然还一个劲的往军校钻”

      李菁是能理解苏晟的想法的,“那倒也是,但当务之急,快要高考了,你要不先和他妥协一下,考完再劝劝”

      苏晟摇头,“不行,这要松口后面难收场了”

      “那你一直和他这么冷着?怕是会影响他情绪影响发挥啊”

      “哪里是我和他冷着,他冷着我还差不多,天天什么话也不说”

      “谁叫你那时候那样伤他脸面,他心里不舒服,多哄哄他就行了”

      “他多大了还要哄?再说我给他买东西不接受,一日三餐吃食堂说节省时间,回去洗完澡就锁门睡觉,这个样子要我怎么哄?”说完苏晟觉得有些郁闷,他不由得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肘,“真是惯的他”

      语文老师赵君国插嘴打趣道,“你这也算惯?平常那么长时间的学习,大中午的不准他休息,他从没抱怨过,你看看这几天他交过来的作文,交了十多份,我说了改进的地方,他第二天都会给我交一份新的修改后的过来,直到没有问题,并且额外多做了十来篇阅读理解,光他这个做事态度,可不像被你惯出来的”

      “那是他该做的”

      “哪有什么是应该做的,我说苏晟你知足吧你”李菁接道“上次在办公室那情况,你下手那么重他动都不敢动一下,换成我闺女,早满屋子跑了。当今社会的孩子,大多是家里手心的宝,被家里溺爱纵容的刁蛮任性,有几个像他那么听话任父母打骂。

      还有没收他手机那事,私下里有学生议论你对他凶,他几次把责任往身上揽帮你说话。另外你说他冷着你,你前天当他面假装感冒咳嗽,晚上是谁送的药?还不是你儿子?他现在年纪小,把亲情看的重,等长大了有了女朋友,苏晟你要还是这么吹毛求疵,到时候铁定当个孤家寡人”

      说到女朋友,苏晟心里有了计较。他应付着同事的吐槽道,“说的是他考学校的事,你们怎么都讨伐起我来了”

      李菁笑道“我们说的是事实啊,苏晟你别怪我多嘴,你一个单身父亲确实不容易,你望子成龙的心态我们也有,但是吧,你还是得注意方式方法,该拉下脸拉下脸,该道歉道歉,毕竟你们家里没有劝阻的角色”

      “你们说的都对,但是”苏晟烦闷地收拢心愿卡,叹气道“说实话有时候我宁愿要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在身边闹闹,你们是没和他天天待一起,又沉默又倔,有情绪总爱藏着掖着,不高兴了就和我冷战。你说闹个一两天差不多了吧,今天第四天了,还这样。你说让人火不火大?再者我是他爸,打他几下怎么了?我又没冤打他。真应了那句老话,越长大越不懂事”

      聊天被敲门声打断。

      苏皓白走了进来,拿着自己的作文本。

      赵君国给他评价的工夫,两人默契地闭嘴不言,当作一切未发生。

      等人走后,李菁问道,“你们说,他刚听见了不?”

      “不知道”赵君国默了半响,看向苏晟道“我只知道,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全程没有和我对视”

       

      82

      Chapter 82

      随心之言,立场不同,感受迥然。

      苏晟有些后悔,在下午吃饭时间,买了两杯热咖啡,约了萧晓见面。

      “苏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几日前苏皓白玩手机被发现,起初只有高三二班晓得的父子关系公之于众,萧晓跟着听了一点闲言碎语。此次相见,她显得更加拘谨了些,没有妆扮,端的是一个素净的乖巧学生模样。

      苏晟把咖啡递给了她,“给你们买的,麻烦你晚点帮忙转交给他”

      “谢谢老师,不过您和他不是在一个班上吗?”萧晓接过去,奇怪的问道。

      “待会有个会”苏晟找借口道,“你知道他想报军校的事吗?”

      “嗯”她记得苏皓白和她说过父子对此有歧义的事,便道“您是想让我劝他别报么?”

      苏晟点了头。

      “老师,您高估我了,我和他的感情还没到那个地步”萧晓委婉拒绝道,“不瞒您说,是我先追的他”

      “你说的话,在他心里肯定是有分量的”苏晟曾向苏阳宇和其它人打听过萧晓,偶然间见到过儿子把两人的合照拿出来傻傻的看的出神。“他如果去了军校,你们相当于是异地恋,见的机会可能比现在还少。你父母都是军官,这种情况你再清楚不过”

      萧晓认真思考着,索性直白道,“我承认,我内心和您一样,不愿他进去,不想日后见一面都困难。然而换位思考,皓白他一定有想去的理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非常幸福的,我支持他的决定”

      苏晟无奈地又劝了一会,得到的结果相同。

      面对她的坚决,苏晟结束话题,叹道“你和你妈性格真像”

      “还好吧,您认识我妈妈吗?”

      “以前和你爸在她手下共过事”苏晟笑了笑,感慨道。

      萧晓脸红了起来,她的母亲性格比常人要暴躁些,做事雷厉风行利索果断。不知他是夸是贬,道“抱歉苏老师,让您期望落空了,我刚才没礼貌了”

      “没事,我早预料的结果,过来尝试了下而已”苏晟摆手,温声道,“快去吃饭吧,咖啡趁热喝”

      “好的,老师再见”

      晚上,收到萧晓的短信,得知儿子喝了自己买的咖啡后,苏晟松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忙碌着,所有师生做最后一段冲刺。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没再提报学校的事,直到星期天的最后一次周考。

      那天下午,批改完试卷的苏晟往电脑誊着分数。

      看到苏皓白不同寻常的数学成绩时,苏晟不相信的对照了几遍,找批改试卷的老师要了原试卷过来。

      字迹是明显的潦草凌乱。

      周考一科仅有一节课的时间,题量不大,整个卷面却将近空了一半。

      事出反常,苏晟问向下午监考的王老师道“考数学的时候,苏皓白去干嘛了”

      “哎呀!苏晟我忘记和你讲了,回来准备说来着,结果忙忘了”王致拍了下脑袋,道,“不知道你儿子今天怎么回事,考到一半睡着了,睡了大半节课,我敲了他好几下桌子才醒。都怪我,当时备课备入神了,没有早点发现,他是不是没写完”

      周考监考制度相对没那么严格,许多老师会在讲台上处理琐碎的事情。

      “嗯”

      “好在不是高考,估计平常累着了吧”王致道。

      苏晟没说其它,压着怒火,低头继续录入分数。

      过了会,下课铃声响了,考完了最后一科。几个小时的放假时间,学生们起身收拾东西,纷纷准备出校门。

      苏皓白停了笔,在座位上犹豫了会,朝办公室走去。

      老师们都还在。

      他紧握着拳,在苏晟的办公桌前站定,“老师”

      苏晟抬头瞟了他一眼。

      “老师,我今天”少年紧张的吐字不清道,“我今天,可能,数学没考好”

      苏晟从抽屉拿出二班的试卷,快速翻找到他的卷子,抽了出来摆在桌面,道“八十九,格都没及,挺厉害的你”

      反讽的语气,少年不敢去碰,扫了一眼分数,深深的低下头去。

      “还放在这丢人?”

      苏皓白攥了攥自己的制服裤,抓了纸张的一角,收卷子在手臂一侧。“老师,我错了,我考试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提到原因,苏晟怒火更甚,“我什么时候准你在学校睡了?啊?还敢在考试的时候睡,谁给你的胆子”

      “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不是故意的,老师”

      苏晟拿起了旁边的钢尺,握起来又重重的拍在桌面,脸上风云变幻,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平静下来,徐徐道“这个时间点,和我玩这种把戏,苏皓白,你让我很失望。”

      做好了挨手板的打算,突然听到了这些话,少年慌乱了起来,“不是的,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太困了,只想闭一会眼睛的,我真的再也不敢睡了,请您相信我”

      “回去吧”

      “老师”

      “高考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我”苏晟看着自己的教案,道“你想考哪里考哪里,我不会再干涉,也不会再在你身上花费任何的时间”

      心像被绳子绑紧,接着倏地被挖去了一块,少年难受极了,望着苏晟道,“我知道错了,求您原谅我”

      “回教室,别在这里晃眼”苏晟下了最后的通牒令。

      苏皓白站了一会,看他打开笔开始写字,眼里慢慢地聚拢了泪花,涩涩道“您就,那么讨厌我吗”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苏晟没有抬头。

      ——————————————————————————————————

      晚一发了数学周考试卷讲解,苏晟讲到后面几个大题的时候,下来转了一圈,余光瞟见苏皓白的卷面,仍然是空的,没有新的笔迹。

      考试没写完,下午那么久的休息时间,竟也未补上。

      心中的失望更深。

      晚三结束回去的路上,撞见了侄子纪黎。

      他穿着军装,站在楼下的便利店外,年轻而帅气。

      送了一个纸质文件袋给苏晟,里面装了几个军徽和软皮笔记本。

      曾经在部队里打磨的那几年,他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徽章。后来被迫脱下军服,这些全部被收缴了上去。

      他抚了抚金黄色边的五角红星,心潮澎湃。

      纪黎来的急迫,去的匆匆。

      他道完谢,在便利店点了热食坐了下来。翻开笔记本,上面是洋洋洒洒的黑笔字,记录着过去的峥嵘岁月。

      “与其逃避怀疑,不如直面坦荡”

      苏昀给他发来一句微信。

      没有马上回复,苏晟单手撑着额头,中指和大拇指揉着两边的太阳穴,粗眉皱成“川”字,眉心凝聚着浓烈的复杂情愫。

      待到了十二点半,结账回家。

      客厅的灯是亮着的,苏晟把文件袋收好,洗漱完,看到架子上多了一个款式新颖的短款卡其色钱包。

      从没见过的样式,不知何时换的,出于好奇打开看了几眼。

      里面的东西和以前的相似,一张饭卡,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和现金,不同的是透明夹层里多了张照片。

      父母的合照旁,有一张萧晓的证件照。

      似是高一入学的照片,笑的有些青涩。苏晟拿出来看了看,带出了一张折叠的白色单据。

      阿普唑仑片(佳乐定),两盒。

      熟悉的药名。

      催眠镇静,属于安眠药的一类。

      苏晟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他联想起了下午在办公室的问话,和这段时间的反常,又惊又慌,乱了心绪,强自镇定进房间去找备用钥匙。

      害怕和恐惧中的人,动作快而迅速。

      钥匙插进锁孔,旋转时意外的发现没有反锁。

      怕不是。。。。。。

      苏晟不敢往下想,他惶恐的推开了门。

      没关灯,台灯也开着,照着冷色系的光,穿着白色短袖睡衣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在书桌前趴睡着。

      “儿子”苏晟大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喊了声,没有反应,发了疯的猛摇他的肩和臂膀“儿子!儿子醒醒!我是爸爸”

      “呃”突然被叫醒,头疼欲裂,少年发出呼痛声。脸从桌面上移开,额前的头发又湿又乱,五官皱在了一起,脸和胳膊上都有压出来的红色印记。他用力睁开眼睛,看清人,懵懵喊道“爸”

      见人醒来,苏晟急切问道“你吃了几片安眠药?”

      “啊?”少年动了动酸硬的脖子,睡意朦胧道“什么”

      苏晟看他意识还没醒,自己找着安眠药,打开了好几个抽屉,在放证件的屉子里找到了药盒。

      “你吃了四片?!”

      少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清醒了过来,“嗯。。。”

      说完苏晟拽紧了他的臂往外走,少年明白过来,忙摇头道,“那是以前吃的,我今天。。。没吃”

      83

      Chapter 83

      “你给我站起来”苏晟勉强放下心来,看着那个令他刺痛的药,放下拽拖他的手,吼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这次少年是彻底清醒了,向左侧退了半步起了身,此时他的身高差不多和父亲一样高,如实答道“一个星期前”

      “一个星期你吃了四片?你才多大要吃安眠药?你知不知道过量服用的后果?”苏晟质问道。

      买药的时候医师提过副作用,苏皓白垂了首道“对不起,让您误会担心了”

      此时的苏晟,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带着后怕的语气问道“为什么吃这个?”

      这段时间,少年一直不知如何去排解自己的负面情绪,所有的不解、委屈、愧疚、纠结、自怜等压在心底,到晚上窜了出来,使他无法入睡,导致白天效率低下,易倦易燥。

      白天不敢睡,晚上难入睡,时间久了疲于应付课业,不得已服了药片。

      少年默了一会,道“我。。。睡不着”

      再简单不过的原因,房间安静了下来。

      是失眠到什么程度,才会自己去买安眠药。

      苏晟的心揪了起来,他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少年看向书桌,顺着他的目光,苏晟才注意到练习册上有一把戒尺,平日里这种东西都是收在柜子底,正在他困惑间,苏皓白拿了起来,双手捧着面向他道,“爸,今天没考好让您失望了,我下午反省了很久,是我太放纵了,没管好自己,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在考试的时候睡觉,犯错后我更不该在您面前找理由开脱,请您责罚”

      见苏晟不说话,少年再道,“我不敢再做没有下次的保证,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再犯类似的错误,这一次是我错的离谱,我愿意接受惩罚,您打我吧,打多少都可以,儿子认罚”

      经历刚才的惊险,苏晟哪里还有打他的心思,看到儿子的倦容,他道,“不早了,先睡觉,这件事以后再说”

      少年当他是真的不再想管自己,心里越发荒凉,道“爸,我真的知道错了,请您信我一次,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以前的教训我记得的,我绝对不敢再用同样的方法和您赌气,请您相信我”

      少年哀求着,内心痛苦万分,见他不接尺子,心里再三做着斗争,跪了下来,举着戒尺闭眸低声道“爸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北大,不会考砸了,也不会再提军校的事,请您,别放弃我。”

      苏晟一惊,“快起来”

      “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绝对不会再做违背您的事,我知错了,再也不敢睡了,您生气就打我吧,别这么对我,我求您了”

      膝盖落地和少年绝望祈求的声音,砸在了苏晟的心里。他从未见过儿子这么卑微恳求讨好的样子,舍弃了坚持的梦想和独立的人格,其原因居然是怕自己放弃他。

      下午不想伤害孩子脸面所以冷处理,结果伤了他的心让他患得患失。

      这一个多星期,因为说不出口不让报考的真正原因,千方百计的找借口阻拦,让儿子承受着身心的煎熬,甚至到了夜不能寐要吃安眠药的地步,最终逼到绝境,崩溃心理防线,亲口说出了这番话,断绝了自己的念想。本意是怕儿子受到伤害禁止他报军校,实际上自己却深深伤害了他。

      他自己的孩子他知道,若不是真的热爱,怎么会在多次告诫里再三提及争取。

      当真要为了没有证据的怀疑,逼迫儿子留下永久的遗憾么。

      而一个事事听从安排,对外界丧失期待,不再有自己的主见的儿子,又真是自己想要的么?

      苏晟心里堵的难受,把他的戒尺拿走,弯下腰去搀扶他,示意他起身,道“我不打你,赶紧起来,我信你”

      声线在深夜有些沙哑,苏晟上唇的胡子也冒了出来,显得比白日里多了沧桑感,然而听到那句我信你的时候,少年再难克制自己的情感,顺着力站起身,向外溢着心绪道“爸爸,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讨您喜欢的儿子,但。。。爸爸,其实我。。。特别。。。特别想让您满意,让您至少不要后悔养了我,可我很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讨您欢心,我想学着像其它儿子女儿那样对父母亲昵撒娇,却又怕真的那么做了,会让您更心烦,我怕您说我没有担当,怕自己没有那个资本。这段时间,我不知如何和您相处,所以有些沉默,我并非想和您闹那么久的脾气的,爸爸,请您别讨厌我了,我会改的”

      苏晟心如刀绞,他揽过儿子的肩让他的头靠近自己,拍了下他的背抚慰道“你的性格我还不清楚,爸爸没有讨厌过你,傻孩子。前几天在办公室的话是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你应该懂得,人在某些环境和心情下说的话会背离真实想法。我要是真那么烦你,晚上回来干嘛还过来看你?看到你睡桌子上爸爸都要吓死了,以为你。。。”

      “爸爸,我。。。没想自杀,我本来在订正试卷,写着写着就睡着了”苏皓白站回原位道。

      “几点多睡的?”

      “我。。。不记得了”少年想了想,没有印象,看了会表,估算道“可能,大概十一点半左右”

      “为什么改到那么晚”

      苏皓白抓了抓自己的睡裤口袋边缘“是我没有利用好时间。下午静不下心,去校外公园走了走,晚上回家在客厅坐了会。”

      “坐客厅干什么”苏晟心里隐约有了答案,问道。

      “等您回来”

      少年没有说等到几点,也不敢问他去了哪里。

      苏晟有些歉意,道“爸爸有事去了,这星期睡前临二十分钟的字帖静一静,以后注意安排好时间”

      “是”少年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道,“您。。。还愿意管我么”

      “不管你谁管你?”苏晟反问道,“字帖好好写,以后不许胡思乱想,再熬夜我盯着你写到天亮。”

      “我知道了”

      苏晟拿起他的安眠药瓶,道“这个我没收了,下次睡不着拿了枕头和戒尺来找我”

      少年看了一眼桌上的尺子,脸红着应了。

      “坐,我们来谈谈你报学校的事”苏晟在他床边坐下,已是五月,床上换了薄被,底下铺了层冰席,略有些凉,苏晟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喝了口水道“你刚才说你想考北大?”

      少年盯着自己的拖鞋,点了头。

      “坐过来点。”等他移近了凳子,苏晟问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考军校了”

      “不考了,北大也挺好的”

      心口似在滴血,端坐的少年弓了背,两手垂在双腿间,抹了抹眼角的泪滴。

      原来说出来,比想象中更痛。

      原来放弃,没那么容易。

      父亲对自己有养育的恩情,考上北大,弥补遗憾尽全孝道,是自己应当做的。没必要再为了这件事,生出更多的矛盾,增添更多的嫌隙,惹他不快。

      不做喜欢的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心痛是一时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比起其它有同样梦想的男生,自己曾有过太多相关的记忆,应该知足了。

      到此为止吧。

      少年强行让自己理智些,眼眶的泪水却像断了线冒了出来。

      苏晟不是没看到过苏皓白在他面前掉过泪,以前初中的时候管的严,有时下手重了,十来岁的男孩挨不过边躲边哭,那时苏晟觉得他软弱,罚的更狠。可现在,身材样貌完全长开了的心智成熟的少年,坐在自己对面,垂目悄无声息地落泪,令苏晟剜心般的难受。他伸手给了一个拥抱,少年的背单薄而清瘦,透过白色的睡衣,似乎能摸到骨头。“其实,你最想去的还是军校对不对?”

      84

      少年摇着头,蓬松的头发在胸口乱窜,毛茸茸的触感,胸口滴了几滴热泪,苏晟禁不住揉了揉发顶,问道,“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想去?”

      “没有,我不想了”少年从怀抱中起身,面色痛苦答道,“对不起,爸,我失态了,我会调整好的,您早点去休息吧”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不会睡的”苏晟铁了心问道。

      “我以前想报,是因为。。。喜欢”苏皓白缓慢开口道,每说一句都像在揭着伤疤,“我想在里面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想被爷爷瞧不起”

      简短的两句话,苏晟的心彻底的疼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

      这个孩子,对过去,一定是在意的。即使自己解释过,爷爷偏见的由头是来源于自己和妻子方柔,他依然把所有归结在自己身上。

      “好,我知道了”苏晟轻声道。

      因为太晚了,苏晟没回房间。

      屋里留了一盏光线调到最暗的暖黄台灯,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呼吸之间,苏晟忽然睁开眼,道,“儿子”

      同样没有入睡的苏皓白偏头答道,“嗯”

      “我想了想,决定不再插手你填志愿的事”

      少年慌了神,侧了身喊道“爸爸,我真的不会执意报军校了,您”

      苏晟稳住他胳膊,扯上滑落的薄被,道“你别急,我的意思是,北大和军校,你先别急着做选择,好好准备高考,考完了到时想报哪个都可以,爸爸都没有意见。”

      少年睁大了双眼,呆呆的看向父亲,握拳指甲刺了刺手心看是否有痛觉,不敢相信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晟对上他的黑眸,看到他的小动作,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少年眨了眨眼,蹙着眉,云里雾里的脑袋慢慢反应过来不是梦境。苏晟看到儿子忍痛的表情,想起上星期拿棒球棍打过他,去脱他睡裤,问道“很痛吗?是不是上次伤还没好”

      “没事了,已经好了的”苏皓白连忙往床边躲去,十几岁的男孩子脸皮薄,平常挨打受罚是一回事,现在突然要看他伤,少年躁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苏晟抓住他,绕过他的腰,把人翻转过来平趴着,裤子怎么也扒不下,苏皓白的手紧紧攥着裤头,“怎么现在这么抗拒我了”

      少年听的一怔,卸了些力气。

      裤子被褪下,臀腿边缘戒尺打的肿痕早已消失,皮肤嫩白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一样,唯独臀峰中央,留着残余着刺眼的暗红瘀伤,旁边青一块黄一块。

      恢复的比想象中慢些,苏晟道“没有喷药么”

      “前面几天喷了,后面不怎么疼没管了”提上裤子侧了身,脸红的如煮熟的虾,补道,“不喜欢身上有药味”

      “平常坐着疼吗”

      “一点点”看到父亲眼里的情绪变化,少年有些语无伦次道,“其实也不疼,爸,没事的,看着有点恐怖而已,况且上课的时候疼点就不会那么困了,可以集中注意力”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苏晟更加疼惜,忍不住抚了抚他的眉毛和头发,道“对不起,儿子,我没控制好脾气”

      “已经过去了,爸爸”

      苏晟的手搭在他的肩后,藏在心底的话倒了出来,道“其实,我不想让你报国防科大的原因,确实和你伯伯和你说的出入不大。”

      苏皓白忆起大伯来帮他上药的那天晚上,莫不是当时父亲在门外听了进去,想到自己说的话,喊了一句“爸”

      苏晟应了,没让他说话,继续道,“还有一个原因是,爸爸有私心,希望你将来的日子过的轻松如意,想给你规避风险。咱们苏家在部队树了些敌人,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总担心你在军校里面有风险。

      可刚才看到你放弃自己理想的难过,我在想自己做的是不是错的。

      好比你想要树林的梨,爸爸一厢情愿的在水果店给你买了箱苹果,苹果很甜,你可能听话的吃了,心里却不会真的高兴,会一直惦记着树林的梨。换言之,不让你考军校去了北大,你也许不会为大多数人喜欢的广阔际遇和平台而开心快乐。

      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凭着自己的心去过每个人生关卡,磕磕绊绊的走到现在,也走过来了。你快满十八了,有权力自己选择日后的生活,爸爸不应该为你的人生设限”

      不知这番话的确切含义,少年下午才确定的心再次动摇了起来,嗫嚅道,“可是,爸爸,北大不是您的梦想吗?”

      苏晟微微笑了笑,叹道“如果北大真的是我的执念,第二年我一定会接着考。”

      “爸爸早释怀了。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不用着急和我确定报考学校”看他没有完全信,苏晟道。“最后一个月,心里负担不要背的太重了,放宽心,什么都别想,北大军校或者你到时候想报其它学校都可以”

      苏皓白埋着脑袋,看着被子上的线条出神。苏晟看了他一会,问道,“在想什么?”

      少年道,“是不是我让您太失望了,所以您降”

      “不是”苏晟直截了当的道,“我没有对你失望,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呢?到了这个阶段,所有知识点你差不多都会了,要注意的是摒弃那些不该有的杂念。爸爸信你的能力,最终肯定可以凭实力去自己想去的学校。”

      “嗯”少年终于听了进去,感激地道,“我记下了”

      说到学习,苏皓白想起书包里的作文本,道“爸,您让写的作文,今天问语文老师,说都没有偏离主题”

      苏晟看他这么问,算了下时间,道“第十天了么”

      “是,在书包里,我明早拿给您检查”少年忐忑的道。

      “我现在看吧”过了睡觉的点,苏晟反而精神了,靠床边坐了起来,打开了台灯,戴上了眼镜。

      除了语文老师的红色批改字迹,没有其它任何修改的痕迹,工整而干净。苏晟仔细的看完,眉心聚着,递回给他,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合格了吗”

      必须连续十篇才能过关,少年写的十分用心,但语文老师对课业严谨,有几篇细节难免是纠了些的。

      即使重写了,前面的旧稿仍然在。

      坐在旁边的少年接了本子,听懂寓意,回道“没有,我知道了,我明天会继续写的”

      苏晟内心清楚,短时间内提高作文是有些困难的,但高考迫在眉睫,嘱咐道“再练五天,直接交给我,利用课余时间写,午休可以照常休息”

      中午休息一个多小时,以前苏皓白有时也不会睡,但强制性的不准午休,感觉是极其熬人的。此时听到可以午睡的话,少年格外知足地道“是,谢谢您”

      重新躺回被窝,看到儿子心情似乎好了些,苏晟转移了话题,问道,“客厅那个钱包,是萧晓送的?”

      苏皓白瞬时想通了父亲进门的缘由,点头道,“嗯”

      “什么时候换的”

      “今天下午”

      “难怪晚自习看你没订正试卷”苏晟开玩笑道,“原来是和女朋友见面了。不过我说你今天考的有点太离谱了,再怎么说也该及个格啊”

      少年内心本就有懊悔,听言道“我去拿戒尺”

      “算了,太晚了别折腾了,你这么趴着吧”苏晟还记得他臀上的伤,止住他,道“小惩大诫,自己记着”

      “是”

      用了巴掌,打了十来下,手心钝钝麻麻的疼,拍完扯了他起身,问道,“疼吗”

      少年摇摇头,“还好”

      这种情况下,正常孩子都会故意喊疼让家长心软。

      而自己儿子,着实太实诚了些。

      “睡吧”苏晟心里涌起无尽的怜爱,右手搭在他身上,左手穿过脖颈,去揉他脖子后面的脊椎。预感到以后可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声音转柔道“以后困了躺床上睡,别趴桌上,容易头疼”

      “嗯”少年压下最初的愕然,逐渐习惯着这个有些亲密的举动。

      过了很久,全身心放松了下来,他大了胆子问道,“爸爸,您以后,可以别当着外人的面打我吗”

      “怎么,觉得丢人了?”苏晟停了揉脊椎的手,笑道。

      “嗯”少年小声说道,“您在别人面前罚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特别难受”

      苏晟抱紧了些,道“好”

       

      85

      Chapter 85

      赴考的最后时光里,苏皓白复习的节奏放慢了下来,有时晚三下课苏晟会带着他在校园跑跑步,驱逐内心的紧迫感,那段心无杂念的追逐岁月,很多年后在心里一直占了一席之地。

      高考那天,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身份证和准考证。

      当最后的哨声吹响,出考场时看见涌动的人群和殷盼的目光,释然和豁达,忽然真正懂得了这十七年学习和坚持的意义。

      考完后,苏晟随他一起去参加了北京和上海几所大学的自主招生,也同他去湖南参观了那所军中清华的学校。

      行程匆匆,在回家的高铁上,苏晟接到了教育局好友打过来的道喜电话,提前几分钟得知了儿子的高考分数。

      732,省状元。

      等到正式出成绩,苏晟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有些失态的笑了,连续几日心情大好。

      而听了消息的苏皓白,亦是喜悦的,收到了校方和亲朋好友的祝贺,班级群里陆续发着自己的成绩截图,有人欢喜有人愁,没多久便接到了填报志愿的通知。

      提前批的前一天晚上。

      市中心的家。

      苏晟推开儿子的房门,桌上摆着一个军舰的模型,亮着的电脑界面是国防科大的官网首页。

      “爸”这次他没掩饰关掉网页,大大方方偏头喊道。

      经过近半个多月的实地比较,少年逐渐明确了自己的选择。几日前同父亲商量过报考国防科大的事,苏晟尊重了他的意愿。

      苏晟应了,端了杯热牛奶在桌上,看了看他的电脑,道“早点睡,明早记得填系统”

      “好”

      站了一会,看他没有关电脑,面有忧虑,苏晟问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有点紧张”少年浅笑道。

      “放宽心”苏晟耐心道,“它今年分数线估计在650左右,你都考了状元,还担心什么?”

      “我怕我体检过不了关,看到网上有很多例子。”

      “你是太闲了,过两天把围棋练一练。”苏晟道,“网上东西看一看就行了,当什么真?把心放肚子里去,不会有问题的”

      “嗯,好”

      想到儿子长大了,以后要走从军的路,苏晟不禁徘徊了一会,瞟了瞟各个角落。

      少年背对着他,起身整理着电脑和桌子,喊道“爸爸”

      苏晟回过神来,“嗯?”

      “这个是我本科第一批志愿写的几个学校,请您过目”苏皓白递了张a4纸张过去,侧身道。

      苏晟仔细看了几眼,习惯性的拿起笔给他改道,“第三个志愿可以和第四个对调,往年分数线在我们省要低几分。”

      一动笔,苏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无谓的事。

      既然已经报了提前批,这些皆是白费功夫。

      最后什么也没写还给了他。

      苏皓白领会了,然而还是倔强地弯腰自己按照建议改了位置,收着模型,有些歉疚地道,“爸,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像英语老师说的那样,浪费了分数”

      “别想太多,那是你自己考来的,我以前对你严格,逼你优秀,就是为了让你在这个关卡不被任何羁绊择校,有底气有自信可以自主地选择以后的生活。”苏晟帮着扯住盒口,方便他把军舰放进去“国防科大也有很多高分的,它今年在我们省只招8个,不是踩线就会要。”

      “爸爸”少年边收边轻声道“谢谢您,支持我”

      苏晟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道“军校和名校意味着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两个你都可以填,别太受其它人的影响,想清楚了,将来不要有遗憾。不过爸爸还是想强调,做一名军人,很幸福,也很荣耀,同时非常辛苦,比你想象的还要难,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冷色调的卧室里,苏皓白勾了勾嘴角,展眉一笑,薄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是洒脱而释然的少年模样,眸中透着坚定,他做着承诺道,“爸,我进去后一定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的期望”

      “别太出风头”苏晟抚了下他的后脖颈处,郑重嘱道“你只需要记着一点,好好保护自己”

      “嗯”听出了不舍,少年软声道“一有时间儿子就会回家看您的,您平常,多注意身体”

      “不用,你在里面好好读书,用心训练”苏晟隐藏自己的情绪,道,“有空多陪陪你女朋友,报军校的事你和她说过没?”

      “说了的”

      “行,那早点歇息,估计明早填完系统很快会通知你去体检和面试,到时候我送你”

      果不其然,第二天填完志愿下午收到了通知,次日,父子俩开车到了指定的医院进行军检。

      苏晟坐在早餐店里,等待他的消息。

      到的时间刚好,排的队伍人并不多,按照流程,量身高体重抽血,检查耳鼻喉,看内科看皮肤等,跟着一个士兵,流程比平日体检更加严格细致,表格上一项一项增添着正常印章和签名,苏皓白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到了七点,还差视力和内科两项。

      一间大屋子,坐了一排医生,其中一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医生给他检查完后,问道,“以前是不是得过胃炎?”

      苏皓白的心慢了半拍,想了想道“嗯,后来好了”

      “好多久了”

      “半年多”

      医生开了张条子,“拿去复检”

      “什么意思,是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出了结果才知道”医生面无表情地道。

      医院效率极快,很快做完胃镜拿到了报告单回来。

      医生扫了一眼,在体检表上写了几句话。看到他动笔,苏皓白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医生”

      抬了抬手,医生制止了他的问话,盖章递还了体检表,“下一个”

      苏晟等了两小时,才见着儿子过来的身影。

      远远看到他过来,点了份面。

      问道“怎么样?”

      少年耷拉着脑袋,拿着资料,在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看他的神情,苏晟心里一沉。“儿子?”

      “爸,我没过”

      苏晟诧异道“什么情况?”

      “医生说我有胃炎,不让我过”

      “胃病不是好了吗?医生怎么说的?能不能复查?”

      少年摇头,“爸,我想一个人静静”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被端上了桌,苏晟不再说话,给他拿了筷子。少年埋头吃着面,苏晟看着他的发圈,看他吃的食不知味,心里跟着难受起来。

      每年都有人军校体检不过,但儿子注重锻炼,身体素质向来不错,自己得知他有胃病也是特意费心养着,盯着他一日三餐,忌讳一切辛辣难消化的食物。

      十年磨一剑,他清楚这次报考军校,儿子有多上心。

      两人沉默了很久,少年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让我过,我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

      “没事,还有机会,还有别的学校,身体要紧,待会爸带你去别的医院看看,养好了上大学再参军”

      “谁知道那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爸,我想进国防科大”

      苏晟看着儿子落寞的样子,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知晓,这一次的错过,怕是与这个学校无缘了,可他还是道“爸知道,以后还能考,别太伤心”

      “我考不了了,他们不要我,我永远都进不去了”面条被夹断,滑进了汤碗,少年自顾自地道。“爸爸,您知道吗,我刚才好希望这是一场梦,醒来这一切都没发生。可是现实不断提醒我,我甚至想重新再高考一次,哪怕读个高四也好,重新体检一次,可是它不招复读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那么难,才得到了机会,我那么疼那么煎熬,才得到了您的允许,当我下定决心,满怀欢喜,甚至已经设想了进去后所有的生活,它却给我这样的打击”

      “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仅仅因为身体的原因,错失理想的学府,抹去了过去一切的准备,让所有的期待和幻想化为泡沫,是多么残忍和无力的事。

      那是竭尽全力,做了一切准备,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

       

       

       

       

       

       

       

       

       

       

       

       

       

       

       

       

       

      86 章(大结局)

      苏晟安静的听着他的喃喃自语,他清楚现在说什么,儿子也听不进去。

      但到底是成年人,开始想解决办法,等他吃完早餐,开车去了另一个三甲医院。

      挂了一个专家号,已退休又返聘的老医生重新给他做了检查,道,“他胃没什么毛病,不需要吃药,回去清淡饮食,规律饮食即可”

      “那为什么早上他在xx医院军校体检没给过”

      “可能是军检比较严格,我个人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

      苏晟理解了意思,道“那他这种情况能开证明,申请复检吗?”

      “一般不行,能复检当时就会说”

      “好,多谢医生”

      出门诊室,在走廊外,萧晓发了短信过来,满心失望的少年抬起了头,问道,“爸,下午我可以”

      “你自由安排”

      约的地址是离苏皓白的家不远的公园,到时,草坪上的萧晓正在铺格子布。身上是一件黑色赫本风的连衣裙,给她的背影增了几分气质。

      “你还好吧”微信得知了体检没过的消息,萧晓关切问道。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冲击,少年已不复最初的难过,逐渐接受着事实,亦不想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表露难过,笑道“还好”

      萧晓看出了他强装的笑意,坐在布上,把手上两个冰淇淋递了一个给他,转移话题道“好在你来的早,不然化了我得吃两个”

      苏皓白道谢笑了笑,坐在她旁边。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萧晓的白帆布大包里窜了出来,惊了苏皓白一跳。

      接着身体也钻了出来,是一只蓝白的英短胖猫,一双大眼睛像琉璃一样圆润,摇着灰尾巴慢慢走了几圈,白爪子抓了抓苏皓白的腿。

      “这。。。是你养的。。猫?”

      “对啊”萧晓笑道,“你别怕它,它很可爱的”

      “好”消去一瞬间的紧张,苏皓白试探着伸出了手,猫咪伸出一个大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有些麻麻的痒意,蹭的让少年心里有奇异的酥酥的感觉,他收手摸了摸它的腮帮。

      猫咪享受着爬上了他的腿,伸了个懒腰,软软胖胖的身子在他大腿上蜷趴着。

      萧晓凑过来,撸了撸它的毛,闻到了少年身上的香味,问道,“你是不是刚洗了澡,用的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啊?”苏皓白脸红了起来,因为去了两次医院,出来时洗漱了番,“薄荷味的”

      “怪不得,我说今天喵喵怎么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粘人,它平常可高冷了”

      萧晓玩了下猫的胡须,猫咪张开嘴,露出牙齿咬她的手指。

      “你小心点”

      “没事,它和我闹着玩呢”

      右长腿被猫压的一动不动,苏皓白摸了摸猫的脑袋,禁不住拿吃了几口的冰淇淋去逗它。

      “别给它吃,它吃了会拉肚子”萧晓止住他的动作,看到猫忍不住舔了口,拍了拍它的像山竹肉一样的肉爪子,“不听话,又乱吃”

      胖猫喵了几声,似乎在为自己辩护。

      “不好意思”苏皓白连忙移开了冰淇淋。

      “没事,它太贪嘴了,什么都想吃一点”萧晓吐槽道,“上次我妈带来的辣鱼干都被它偷吃光了”

      “难怪它长的这么胖”

      “它以前还胖些,上个月。。。。。。”

      聊到猫,萧晓喋喋不休的开始讲它的故事,少年浅笑着听着,心里的烦闷渐渐消散了些许。

      过了半小时,苏晟打了电话过来。“在哪?”

      xx公园”

      “马上到学校来”

      又说了几句,挂电话后,萧晓问道,“怎么了”

      “我爸让我去学校签协议。”

      原来是几所高校的招生办打听到了上午的事,连环给苏晟打电话。

      “你陪我一起去吧,人应该不多”

      “好”

      两人把猫抓进布袋,收了布,苏皓白拎着边走边道,“没想到还挺重的”

      “可不嘛”萧晓笑了笑,两人先把猫放在附近的宠物店寄养,打了车往学校赶去。

      的士上两人坐在后面,车开了一会,萧晓突然轻声道,“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嗯”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明年我一定考来北京”

      少年偏了头,有些感动,与之十指相扣,“好,我等你”

      放假的福铭高中人不多,校园里不知何时挂上了高考战绩的红色横幅,进门后的教学楼外有两排铺了暗红绒布的长桌子,遮阳伞蓬上写着大学的名字,走到尽头是北京大学,坐了两个挂了胸牌的工作人员,咨询台前空无一人。右旁还有几个拿了摄像机的记者在采访学生和家长老师们。

      白纸黑字上,是最合适的专业和丰厚的奖学金,以及各项培养计划。

      已经签上了校方和监护人的名字。

      苏皓白浏览完,什么也没问,签了名,按了手印。

      天气很热,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工作人员笑的汗津津的,热情又带点虚假的寒暄,也没想到那么快抢到了这个省理科状元。

      签完字,萧晓问他道,“你爸在那边,要不过去听听”

      “算了”

      有眼尖的记者过来拍他提问,被礼貌的拒绝。

      苏晟答完话,走过来道,“签完了?”

      “嗯”

      两人进了学校便松开了手,苏晟看向儿子身边的女孩,笑道,“萧晓你也来了”

      “苏老师好”

      “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爸妈陪你过来咨询了,要加油啊”苏晟道。

      “我会的”萧晓点头道。

      “我接个电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苏晟看了下备注,迈开步子走向一旁,避开两人接听。

      —————————————————————————————————————

      “怎么样?我打雨琴电话一直关机,爸联系的医生负责人和你通电话没”

      “通了”苏晟回道,“我回绝了”

      “为什么?不是小毛病吗?交个证明就行了吗?”

      “估计困难,他病情挺严重的”

      “你别和我说谎,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让他进军校,把电话给你儿子”

      “哥,他刚才已经签了北大的协议了”

      “苏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是不想让他进军校,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他,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哥,你听我说”苏晟看了下周围,道,“我给了他机会,没过就是没过,他现在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找关系给他复检,以他的性子一定会不顾一切去争取,可,这次通过了,那入学体检呢?谁能保证?”

      苏昀听了思考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到时候没有学校上,再复读一年,怎么办?那样对他打击更大,我可不想让他冒这个风险,还不如现在稳妥点,再说老爷子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想找个棋子而已”

      “那你就不怕你儿子日后知道了恨你”

      “他如果恨就恨吧。”苏晟看了下远处儿子的身影,“哥,这是目前对他最有利的,老爷子那里麻烦哥帮我解释了”

      —————————————————————————————————————

      苏晟回来,带了笑对站在原地的两人道“走吧,出去休息会,再吃个饭”

      “好”

      “刚才你怎么不过来”

      “您拿着话筒,在这边也听得见”

      “嗯”

      讲的内容,是关于素质教育,快乐学习培养兴趣之类的场面话。苏皓白又道,“您平常可不是那样对我的”

      “说啥呢”苏晟敲了下他的头,道。

      “没什么”少年脸微红,瞟了下萧晓。

      苏晟轻笑了笑,望向女孩,又道,“对了萧晓,我和你爸妈说了你们的事,他们建议你放暑假到我们家里来补课”

      “您给我补吗?”萧晓想起了那次在雨中苏晟对苏皓白的严厉,心里打起了鼓,面露怯意问道。

      苏晟会错了意,“不然呢,我已经安排他去外面机构上课挣钱了”

      “爸,我不是才挣了一笔钱吗,大学也有奖学金”见氛围还好,苏皓白尝试着开玩笑道。

      苏晟楞了楞,想起往常状元省市有奖三十万的惯例,笑道,“你想的美,那笔钱我替你收了,想要学费自己挣”

      出了校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苏晟突然对他正色道。“一切是最好的安排,往事莫回头,以后别将就”

      少年看了看身边的人,点头道,“我会的,爸”

       

      后记

      关于苏皓白的故事,今天正儿八经的结束了,从2016年到2019年,很高兴有你们的相遇。

      解释一下,苏皓白的妈妈方柔是因为方燕,而被误撞出了车祸。

      贾雨琴一直写的笔墨不多,但是看她的姓就知道,她其实挺那啥的,她知道苏皓白胃病的事我铺垫过,可能不太明显哈哈哈,体检和方柔的死,都和她逃不了干系啊哈哈哈。

      爷爷就想着要苏皓白进部队,好好打拼,为己所用。

      苏晟当时同意儿子报考军校是真心的,第一次体检没过他有顾虑,就抹杀了找关系得来的复检机会。

      Over

      正常来说,不会有番外了,差不多也该全力回归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去了。

      有三个小虐梗,后妈可以看一下

      1.苏晟在儿子大二的时候被北京的重点高中特聘了过去。有一天白白作为社团的主席,到父亲的学校组织了一场活动,因为连续几天没有合眼,在第一排最边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眯了会觉,有社团成员拍他肩膀,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爸在后台看过来的眼神,特别紧张,瞌睡都没了,坐的贼端正,听了3小时的无聊报告,搞完活动去找他爸。苏晟问他具体情况,还问了发言人的内容,然后带着他经过文具店,买了把最厚的尺子给他,白白提着装尺子的袋子回酒店,他爸让他睡了五六个小时,起来拍了他。中间尺子断了换了皮带,白白穿的是正装啊哈哈哈,白衬衣西装裤,贼帅的。苏晟打完给他讲了好多道理。。。

      2.有一天方燕回国,纪黎为了去看她,没来得及请假,矿了一下午的工,然后因为方燕还带了个陌生的小男孩儿子回来,吃饭的时候纪黎爆发,和方燕顶嘴,方燕和苏昀告状,苏昀特别生气,把他派到边远地区,平均温度四五十度的地方待了三个月,全身晒脱皮那种,后来知道整个事情,特别心疼舔了一张老脸又求他回来。。。。

      3.白白和萧晓结婚了,白白留任北大讲师,两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儿子特别调皮,一个周末的时候,抢了小妹妹的玩具让她哭,又抓花了苏晟的脸,白白知道后有点生气,第一次逼着自己动了手,把迷你白叫到房间用巴掌轻轻拍了几下,非常轻的那种,白白心里特别痛苦,迷你白哭的哇哇叫,苏晟早上过来吃早餐的时候,迷你白跟爷爷告状,苏晟让白白站起来吃饭,萧晓跟着一起站起来,苏晟让萧晓坐了,白白吃了一个包子,特别噎,萧晓给他递了牛奶,他看了看苏晟,等他爸同意了才敢喝。然后苏晟带着迷你白出去玩,(小妹妹哄睡着了。)回来迷你白看到他爸爸还站在那里,苏晟旁敲侧击的说你爸爸在罚站啊,因为他打了你,啥的,间接教训吧,也是。然后迷你白特别心疼他爸爸,就抱他腿跟爷爷求情。

      4.白白等待开学的时候,萧晓到他家来补课,因为白白总在房间晃,萧晓集中不了注意力,苏晟拿直尺轻拍了下女孩的手(像对女儿那样的,不是像打白白那种,非常轻的警告)然后就说了一句,你知道苏皓白要像你这么不认真我会怎么对他么。。。事后萧晓就问白白,白白说以前他爸给他补数学的时候,基本上没坐过。。。。。。然后就是羞耻的讨论教育观了

      5.初中有一次白白故意考砸,一进门他爸要他到外面台阶上罚跪,白白不愿意,就说自己小腿伤着了,他爸就拿棍子挑上他的校裤看了下,根本没有伤口,发现他在撒谎,特别生气要他去,白白当时不得不妥协,跪了一小时,邻居回来看到,过来扶他起来,白白和她说不敢,后来苏晟出来正好看见他儿子手撑在地上,和邻居聊天,特别气,把他拎了进去,踹了他膝盖弯,白白再次跪下后,苏晟踹了他几脚,拿皮带抽的白白在地上打滚,白白一个劲的认错,说不敢了,他爸发泄完后要他伸手,拿戒尺抽了很久,手掌又紫又肿,白白几次缩了手背在后面,被苏晟强行命令再伸出来,当时的小白白感觉自己两只手都要断了,到后面,轻碰一下都特别疼,那次是打手心最狠的一次,最后苏晟抓着他的手,不停的抽,白白痛的泪流满面,又绝望又害怕,第一次反抗他爸,挣脱想跑,他爸更生气,把他丢到门外要他滚。苏晟冷静了一段时间,出来开门没看到人,打电话找,后来发现在同学家里,晚上是同学的家长送了回来,回来后苏晟没再打他,只是让他跪在跟前,问他去了哪里,问他为什么考砸,听到他儿子原来是想要他多关心自己,心软了,(开始以为是叛逆),然后说了他单独一个人跑了,自己挺担心的。要他起来,给他揉伤上药,最后白白自己主动乖乖的做了成绩保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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