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穿着好衣装，还记着马上就有三层的侍婢要送东西过来，就想着要请辞告退。但方直起身子，玉姬就好像已经知道兰要说什么似的摆摆手：“妹妹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莫不是惧怕妾身吗？”兰一愣，已经品出滋味来，刚刚以及现在，看来算是玉姬给的下马威了，连忙服软，恭敬俯身道：“奥方样雍容庄严，妾身自然敬畏。”玉姬用团扇遮面，看不出神色，只听她再垂问道：“妹妹是何处出身？”兰回应：“妾身为源朝臣平井氏女子。” “原来也是源氏之后啊。”玉姬将团扇置在桌上，露出如雪的脸颊，笑道，“那妹妹想来应通乐理了，不知刚刚妾身所奏，尚可入耳否？”兰微微抬头，隐蔽的瞥了一眼玉姬的神色，心里想到，看来玉姬并不知道平井氏与高屋氏之间的独特渊源。至于现在这问题，兰心里琢磨着，不知道玉姬发问用意何在，只能应付道：“奥方样所奏庄严肃穆，妾身远远不如，只有感佩的份儿。” 玉姬似乎对兰有些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又问道：“妹妹气质从容，想来也是深受教育的贵女了，不知擅长什么乐器吗？”兰这下子有些明悟：玉姬许是想借着谈论音乐试探自己的出身背景。寻常商人之女，乃至那些没有文化底蕴、地位较低的新兴武士家族的女儿，通常是没有闲情雅致和足够的底蕴去精研音乐这样的高雅艺术的。但兰从小跟着雪绘，被她以巫女的标准要求训导，因而在歌舞乐器、茶道和歌这些风雅领域相当精擅，不但丝毫不亚于那些自幼有严厉名师教导的名门贵女，甚至因为天资卓然，往往还要犹有过之。单单乐器，笛、箫、筝、琵琶等主流乐器兰大都熟练，只是而今初嫁入门，兰自然不愿意炫耀显摆，思索一二，回复道：“妾身善弹乐琵琶。” 乐琵琶是专门弹奏雅乐的琵琶，这种琵琶形体甚大，足有半人高，以至于需要跪坐在地，将琵琶横抱于膝，用拨片才能弹奏。因为乐琵琶体积大、保养麻烦、相关的乐谱又多是奈良、平安时期的宫廷雅乐，远不像筝、琴那样的大件乐器适用性强。因此别说寻常武家，就是高门贵户，除非是对乐道有特别爱好的清闲贵人，否则这样的大件乐器即使有也通常都是专门存放，偶尔才拿出来保养使用，等闲都不会放在居室附近。兰心里想着，自己说善弹乐琵琶，就是表明自己受过雅乐教育。但乐琵琶又不便携带，玉姬多半没有条件要求她当场演奏，这就避过这茬了。 但玉姬却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扬声道：“去把隔壁我的乐琵琶抱来。”外间两名侍婢应了一声，一同出门去了。玉姬看着诧异的兰，有些自得的笑道：“我自幼身体孱弱、不能运动，因而只能寄情于乐道。各种乐器，我嫁过来的时候都有携带的。而今大人的奥向中尚不充盈，人丁稀少。大人他平日里又只有晚上才会返回四层休息。因此以前四层里白天就我一个人呆着，只能读书奏乐解闷。我也懒得上下楼的跑动去三层的琴房弹奏，就索性把一应乐器都存放在了隔壁的空房里。当然，既然妹妹住了进来，四层就不是我一人独享，过几天我就着人把这些都拿下去，还是归放在三层的乐室。” 兰听了这话，赶紧回道：“奥方样哪里的话，岂敢因为妾身的缘故而使玉样不便呢？况且奥方样乐道精深，何不给妾身些机会聆听妙音呢？”玉姬秀美的眉目弯弯地眯成弧线，对兰的恭维很受用，但还是笑道：“规矩就是规矩，法度不可改易。以后妹妹若有兴趣，自然不缺机会。”正说话间，外间就有脚步声传来，想是两名侍婢已经将乐琵琶抱来。趁着进门的功夫，兰心如电转，玉姬连乐琵琶都抱出来了，兰今日是想不露一手都不行，只是演奏哪篇乐曲，也要深思熟虑才行。 两名侍婢得到应允之后拉开内间的移门，合力抬着盛装乐琵琶的乐盒进来，打开盒子，将乐琵琶抱给了兰，另一名侍婢则将拨片奉上。兰膝行后退几步，横抱琵琶，接过拨片，试了试音，发现都调的甚准，足见玉姬平日里也没少弹奏这乐琵琶。玉姬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微笑，挥退了两名侍婢，拾起案几上的花鸟团扇，问道：“妹妹何不给妾身露一手呢？”兰还在思索着弹什么，看见案几上花鸟团扇旁放着的玉姬刚刚吹奏的尺八，突然眼神一亮，已经有了主意。 闭目静心，兰等了一小会，才拨下第一个音符。乐琵琶的声音雄浑坚厚、沉闷强劲，和刚刚玉姬的尺八声截然不同。兰初弹奏时，玉姬还挂着礼貌的微笑侧耳倾听。等十几个音符弹过，玉姬就放下团扇，眯起眼睛拿视线去看兰，兰只当不觉，仍然低眉顺目，弹奏乐曲。玉姬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案几上的尺八。兰看着玉姬的动作，心里一喜，故意微微地放缓了吹奏的节奏。果然，就在下一段乐章，玉姬的尺八精妙地卡着节奏插了进来，与兰的琵琶合奏起来。 玉姬和兰都精擅乐道，合奏起来其乐融融、和谐无比，音乐浑然天成，连外间的两名侍婢都偷偷附耳倾听。这一曲奏完，玉姬率先放下尺八，兰赶紧跟着将沉重的乐琵琶轻巧地放在叠敷上。二女相视一笑，似乎亲近了不少。玉姬的笑容也有所变化，不再是公式般的官面微笑，而是有了几分真正的喜意。兰心里更是暗喜，她刚刚弹奏的是催马乐中的《山城》，是平安时代的古乐章。催马乐是古代贵族纵马游猎、聚会游戏时的伴奏，是雅乐中相对不那么正式的一类。而催马乐的特点就是，乐琵琶往往只是一种辅助乐器，非要有尺八或笛子才能完整演奏不可。《山城》里乐琵琶的曲目权重虽然比寻常催马乐多得多，但仍然需要尺八作为乐篇的主音。 催马乐算是雅乐里很基础的门类，《山城》更是知名度广但难度又不高的名曲，既然玉姬出身今川氏这样的高门贵族，又敢自称寄情乐道，且善吹尺八，那兰相信她对这一曲多半称得上娴熟。兰特意选了这篇弹奏，本意是既想迎合玉姬的兴趣，又隐隐表明自己甘当陪衬的服软态度。如今虽然不知道玉姬究竟领悟了几分，但她既然愿意合奏，就已经令兰心安了不少。乐声可通人心，起码两女合奏这一曲，感觉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一样的生疏了。 玉姬似乎演奏的很尽兴，对兰的善意也肉眼可见的浓了几分，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妹妹果然是名门淑女啊，以后咱们正应多多亲近，谈谈乐理和歌，也解解闷子。以后妹妹想要奏乐时，只管来找妾身，妾身这些乐器，妹妹都可以全当自己的用。”兰自然不会拒绝玉姬的好意：“妾身多谢奥方样。”玉姬摆摆手：“奥方样多生疏啊，早先不是你自己要姐妹相称吗？怎么又生分起来了？妹妹是哪一年出生的？” 兰心中高兴，新婚之夜时不过是推托之词，玉姬当时也未置可否，兰自然不会冒风险僭越称呼，但现在玉姬的语气就柔和真诚得多了，显然是真正希望能以姐妹相称。兰在心里算了算，才答道：“妾身是大永五年生人。”玉姬一愣：“妹妹竟然已经18岁了？真看不出啊！妾身是大永四年出生，痴长一岁，看来这声姐姐倒是从各个角度都可以愧领。” 兰展颜微笑，轻柔婉转地叫了一声：“姐姐！”玉姬很高兴的应下，但又咳嗽几声，板起面孔：“虽然咱们平日里私下姐妹相称，但是规矩却不会有所疏松的。妹妹可还得警醒着，我的要求可严，妹妹稍有失礼处，可就少不了光着屁股肿痛难安、羞耻落泪的时候呢。”兰只有红着脸应是。玉姬许是长久以来一个人在奥向寂寞久了，难得遇见像兰这样身份接近又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对兰的态度友善了不少，又聊了一会才放兰离开。 离开玉姬的居室，兰走在廊道上心里想着刚刚的见面。有了玉姬的善意和认可，兰在高屋家的奥向才真正立稳脚跟了。正我的奥向不可能只有两人的，往后的日子里必然还会有一波波年轻靓丽的少女充填奥向。但只要兰能保有住正我的宠爱，或者能和身为正室的玉姬站在一起，二者只要能够保证其一，就足够让她在高屋家过的有滋有味了。至于打屁股——兰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涂抹药膏后清凉舒爽的娇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回到自己的居室，就见外间的门大敞着，刚刚那个侍婢正和阿枝与阿叶兴致勃勃的聊天，身旁放着一个类花瓶形状的收口木桶，里面不知道都装着些什么。兰走进居室，那侍婢见兰进来，赶紧止住话头，向兰问好。兰点头致意，问道：“东西都拿来了？”那侍婢连连点头，引着兰走到木桶旁：“兰样，这次总共送来侍婢穿着的衣物，包括腰卷、内衬以及四套贴身侍婢所穿的制式吴服等。都已经放在这边了。”兰目光一扫，看见这些衣物都如数摆放在叠敷上，点了点头。 “剩下这些是惩罚相关的物件了。”那侍婢俏脸微红，挨个儿从这木桶里拿东西。首先就拿出两盒药膏，一个只是普通的木盒子，另一个木盒上雕刻着精巧的花纹。侍婢先递上花纹盒子：“这是给您用的药膏。半年才有这一盒呢。”侍婢红着脸偷偷瞥了兰一眼，似乎别有深意的说：“兰样可得省着点用啊！这没花纹的盒子疗效要差不少，但也能消肿治瘀，这个放肆用些倒也没什么。”兰娇俏的秀脸微微羞红，点着头接过了两盒药膏。 侍婢接着从木桶里取出一根两指宽的竹条，一粗一细两根藤条以及一块比手掌稍大的厚实木板：“这些可以供您教训侍婢的物什。”那侍婢脸色更红，“您作为本家的夫人，不但是您的贴身侍婢，本家的其他侍婢，也都在您的惩罚范围内。但是奈美衣大人和绘里子大人这些主管级别的女仆，就需要您取得奥方样或家督大人的授权了。至于剩下的这个木桶，您可以随意处置。以前有的夫人会让侍婢站在桶里挨打受罚，也都看您自己的心意。”兰有些新奇的看了一眼剩下的木桶，这个木桶是略有收束的窄口，相当深，将近能到成年女性的膝盖了。因为是下宽上窄的结构，即使人站在里面，也不容易跌倒。兰无论是施罚还是受罚，都算是很有经验的了，看着木桶，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先夫人们调教侍婢的手段。 等三层的侍婢告退之后，阿枝和阿叶有些兴奋地看着铺在地上的浅绿色吴服。兰好笑地看着她俩：“还不快换上？把现在这身衣物扔了吧，往后也用不到了。”阿枝和阿叶倒也不扭捏，依言除去衣物，准备换上贴身侍婢的吴服。兰看着她们换衣服，把竹条和木板拿起来放在手上把玩，似笑非笑地说道：“等换完了可就要和你们算账了。你俩可还有五十下竹条记在屁股上呢吧！”阿枝和阿叶脸色骤红，惊呼一声：“啊！大人……大人您之前听见了吗？”兰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