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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红与黑的碰撞4(作者:默默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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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

       

        病房——

       

        三爷看到了有公安局局长史福军的来电,连忙按下了回拨,果然,史局长在等待三爷的电话——

       

        三爷啊,你也太见外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要不是靳市长打过招呼来,您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别说是您,就是普通人家的绑架案,也得由我们公安部门负责不是?要不是靳市长,您还打算越过我们公安部门自己搞定?……”史福军刚接到电话就一通埋怨,最后委屈地说了句,还不接我电话……”

       

        三爷忙解释,说手机不在自己身边,刚刚才拿到的,一看到有你的未接来电就赶紧给你打。可是不管三爷作何解释,电话那头的史局长始终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赖定了是三爷的不是。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天也不早了,你们也挺忙的,用不了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公安局长不好做,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

       

        你一个人的力量能行?史福军说,我已经让刑警队的彭俊辉亲自带队出警了,这样也许会快一点吧。

       

        原来,市长靳绥飞刚跟三爷告了别,就打电话给史福军说了情况,史福军不敢耽搁,把刚睡着的彭俊辉一个电话扰了起来,命他亲自带队,只得暗访,不可明查,先对市里的一些小混混常居的地方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寻。

       

        三爷放下电话,心里又多了分安心,这支刑警队不同于其它,他们的暗访是出了名的,道上的人给了个称呼,叫暗道暗道连同彭俊辉在内的七个人里,各个都是侦查高手,据说有几个人还有黑社会背景。

       

        别的不说,彭俊辉就是三爷的心腹,三爷因为之前曾是一位公安局老局长的养子,因此他对警察一类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长此以来,跟市局里的警官都还保持着联系,史福军就是典型。彭俊辉任刑警队队长以后,史福军将他介绍给了三爷,如此一来二去,彭俊辉就对三爷敬而崇之。

       

        会议室——

       

        林锦明给三爷打了四个电话,三爷都没有接听,他觉得蹊跷,就把电话打到了嘉振的手机上。可是,本以为会影响嘉振的休息,没想到接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倦意,这不得不引起林锦明怀疑。

       

        这么晚了还没有睡?林锦明质问嘉振。

       

        没,睡不着。嘉振看了一眼靳朗,走出了会议室,向三爷所在的病房走去。三叔到家了?

       

        嗯。林锦明简单应了一声,就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你爸不接我电话,我打了四个他都没接。

       

        他心脏病犯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他的手机我让宏宇收着呢,调成静音了,所以没听见。

       

        病房——

       

        三爷挂断手机,狠狠地瞪了宏宇一眼,宏宇垂下头去,眼睛看着脚尖,他知道三爷错过了一个重要的电话,现在定要对自己算账了。

       

        三爷两手按在床上,两腿垂下床来,对宏宇说:过来!

       

        宏宇刚颤颤巍巍地向前挪动了一步,身后的门就开了。嘉振一声不吭地走进来,把挡道的宏宇拽到了床尾,之后走到三爷跟前,一句话不说,将手机递给了三爷。三爷疑惑地看着嘉振,看着嘉振那张拉长的脸,心想:我明明是他爸,还得看他的脸色。想到这儿,头一偏,索性不看他。

       

        嘉振也不示弱,将手机在三爷面前晃了一下,之后就放到了床上,仍是一句话也没跟三爷讲,拖着宏宇离开了病房。

       

        三爷倒底是败给了自己的儿子,他拿起手机,刚问了句,对方就急促地说:二哥,快告诉我倒底出什么事了!

       

        三弟啊,到家了?一路上还好吧!我刚看到你打来的电话啊,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二哥!到现在你还瞒我!是不是要我现在就坐飞机飞回去你才肯说实话啊!你就别骗我了,嘉振都跟我说了你心脏病的事,倒底是因为什么啊,快点告诉我!

       

        这个韩嘉振!我早晚揍他!三爷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睡得晚了,没休息好,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二哥,是不是阿朗和小月那出什么事了……你别瞒我,我能感觉得到,二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没事啊,谁说他们有事……”

       

        二哥!难道你忘了四十年前是你的谎言害了自己的家人了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阿朗说谎的吗!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在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

       

        三弟你冷静一下!林锦明为了让三爷说实话,竟搬出了四十年前的事来激三爷。三爷叹了口气,对电话里说: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弟妹……小月被人绑架了。

       

        三爷哪知他说这话的时候林锦明的妻子就在电话旁边,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林锦明此时也非常难过,他一面要劝妻子,一面又要压抑自己的痛苦,此刻,三爷也沉默了。

       

        二哥…………有消息吗?林锦明带着一丝哽咽问道,有多久了?

       

        还没消息,已经……七个多小时了。不过公安机关已经介入了,帮里的人也在找,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不要担心,有消息了我马上联系你……”

       

        二哥,我……阿朗……”林锦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三爷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安慰了他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嘉振把宏宇拖出去以后,宏宇低着头不敢看嘉振的眼睛,走廊里也是一片寂静,嘉振在宏宇跟前来回踱着步,想说他几句,可又觉得他夹在自己与父亲之间也很难做,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他,于是继续来回踱步。屋里,三爷接完了电话,大声喊了一句:宏宇!宏宇就立刻推了门进去。

       

        三爷把嘉振的手机朝宏宇身上一扔,宏宇当即吓了一跳,本能地接了过来。之后,三爷生着闷气,拉过被子来盖在身上,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工地——

       

        秦月自被那两个男人下药昏迷之后,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苏醒过来。她觉得浑身酸痛,却又动弹不得。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一件件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开完会后,她下了楼,去买了些糕点和牛奶,之后就去了医院。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两个男人走了进去,电梯刚启动,这两个男人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一块手绢类的东西蒙住了她的鼻子和嘴,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秦月明白了,自己正是被那两个人带到这里来的,可是,为什么?她又动了一下,试着站起来,可她的手脚都被绑着,两手背在后面,也无法拿下塞在嘴里的布。周围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又饿又冷。仿佛地上有水,她的膝盖以下似乎都已被浸湿。她听不到人讲话的声音,只能隐约听到滴水的声音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也许这里的隔音好吧——秦月想,即使在静寂的夜,这叮叮当当的声音也还是小得可怜……莫不是在工地上?

       

        绑架秦月的两个男人此刻也没有休息,其中一个人对秦月起了歹意,另一个人按住了他劝道:邱老大看上的人,岂能让别人动一下?那个人却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是追杀令,都要杀的人了,还会在意谁动她?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他们就接到了撤销追杀令的通知。

       

        他妈的!到手的生意飞了!两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一直闹到了凌晨五点。秦月也在这个时候又冷又饿地睡着了。

       

        会议室——

       

        小兰给林锦明发完邮件以后就下楼了,她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潘龙去了洗手间,现在只有靳朗一人在会议室里,他已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正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是谁,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愧是林家的大少爷,就是能沉得住气啊,丢了人,也不慌,比起一般的小老百姓,您可是处变不惊啊……”

       

        靳朗只当是有人喝醉了酒打错了电话,就说了句:你打错了。

       

        打错了?林家大少爷,您就别跟我装了,实话告诉你,你妹妹在我手里呢,想要你妹妹的命,就准备好钱,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看怎么样啊?

       

        谁是林家大少爷?你打错了!靳朗正欲挂断电话,就听电话里嚷嚷道:

       

        打错了?我真打错了吗?还跟我这儿装糊涂!不想要你妹妹的命啦!

       

        电话是那两个绑匪打来的,他们商量到凌晨五点,决定向靳朗敲诈一笔钱,也不至于因为煮熟的鸭子飞了而受损失。

       

        靳总,你真不知道啊?你是林锦明的儿子,你不知道?嗬!这可真新鲜啊!

       

        靳朗觉得脑袋得一阵眩晕,潘龙刚好这个时候进来,连忙扶住了他,让他慢慢地坐下。靳朗挂断电话之后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线索

       

       

       

        小兰招架不住靳朗的层层逼问,将他是林锦明之子的事实告诉了他。之后,在他再三的询问下,小兰将林锦明被追杀的事告诉了靳朗。

       

        嘉振的手机是在宏宇的怀里响起的,宏宇急忙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生闷气的三爷,后退了两步将手机递给了站在走廊里生闷气的嘉振,这电话是潘龙趁小兰劝慰靳朗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打的。嘉振推门进去走到三爷的床边,叫了声:爸。

       

        果然不出嘉振所料,三爷将头偏向另一侧,依旧不理他。

       

        爸,阿朗知道三叔的事了,也知道了他的身世,绑架小月的绑匪给阿朗去了电话,要五百万赎金,他先应下来了。还有,程云去了开发区,他以前的兄弟查到了一些线索……”

       

        嘉振汇报着这些情况,突如其来的诸多信息让三爷一时不知该如何理思路,他坐起来对嘉振怒目而视道:还不给我鞋?!

       

        嘉振拦住了要去拿鞋的宏宇,自己去拉开窗帘,从窗台上拿下了鞋,弯腰给父亲穿好,之后垂手立于一边。

       

        回头我再收拾你!三爷严肃地对嘉振说,之后带着宏宇离开。

       

        行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难受了,你爸对你挺好的,这你也知道。小月那边也不要太着急,至少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那么多人都在找她,你也该往好的方向想想。三爷看了一眼小兰,继续对靳朗说,不是我们瞒了你,是你爸不想让你担心,这才不说的。倘若这次他能平安回来,定会带了你母亲一起回家团聚……”

       

        刚过七点,公安局就派了人来到了百纳川集团,公司全体职工都已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等候。由于起得太早,很多员工都无精打采地,就连邱行健本人也垂头丧气。

       

        怎么了邱总,没休息好?带队的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他一副书生打扮,个头不高,刚过一米七,比邱行健矮了半个脑袋。

       

        你们查案,也不能这么早吧!这才刚过七点!邱行健抱怨道。

       

        刘志峰陪笑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局里知道您这是大企业啊,我们要是上班时间才来,那岂不是要影响了您的生意?所以还是暂时委屈一下,您配合了我们,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啊!

       

        这时,一个穿警服的人进来向刘志峰汇报:刘队,总部有三人未到,分别是运输部一人、人力资源部一人、项目部一人;销售公司有两人未到,除此以外全部到齐。

       

        是什么原因未到?刘志峰问。

       

        销售公司的两个人里,有一个病假、一个事假,都有证人证明,但总部的三人却不知为何没来。

       

        刘志峰看着邱行健说:邱总,您看是什么原因呢?

       

        邱行健本想编个谎话说他们没来是因为生病了,可突然又想到刑警队的这些人之前没有说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如果自己说了,那岂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挖坑自己跳吗?他就问那汇报情况的人:我们已经按要求给每位职工发出了通知,怎么会有人没到呢?不知你说的是谁。

       

        那人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几下念道:运输部的寿涛、人力资源部的丁雷还有项目部的黄铁钢。

       

        邱行健佯作镇定地打电话叫来了胡世海,向他使了个眼色说:丁雷、寿涛、黄铁钢都去哪了?怎么没来也没有请假?

       

        胡世海对着满屋的警察,狠下心、使劲握了握拳头说:哦,是我工作的疏忽,忘了告知相关部门,也忘记给邱总汇报了。是这样的,寿涛跟着一批货出国了,丁雷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也要过几天回来,黄铁钢被排到英国深造,昨天刚走……”

       

        罢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好再打扰了,时间也不早了,先从运输部开始吧,其他的部门可以开始工作了。刘志峰说着,就欲带人离开。

       

        邱行健却发了话:既然运输部的人没到齐,刘队何不从别的部门开始查呢?不如先查别的吧。

       

        刘志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也行。心里却更坚定了局里的推测。

       

        史福军亲自带了监听设备来到龙飞。绑匪第二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史福军就用这套设备查出了他们所在的大致方位。同时,史福军向彭俊辉发出了地址。

       

        嘉振记下了地址,发短信告诉程云:小月可能在开发区海河大道与井冈大街交叉的一带。程云看到短信后立刻来了精神,他就在距离那两条街不足三百米的地方。

       

        他满怀希望地将车开到了那个地方,却不知该从何下手——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地,都是在建工程,小月会在哪里呢?

       

        他没有时间再去犹豫,直接给三爷打了电话,要求听一下监听的录音。电话里,程云的语气十分坚决,三爷本不想让靳朗知道程云私自出院的事,现在也来不及了,只得当着靳朗的面,将录音通过手机放给了程云听。

       

        程云反复听了五遍,他非常仔细地听着对话以外的声音。他听到有机器马达转动的声音,听到了搅拌机的轰鸣声,第五遍录音还没有放完的时候,他便惊喜地喊道:三爷,我知道秦月在哪了!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程,但只有一个在八点前就开始了施工,工地上有的照明灯还没有灭,这肯定是他们连夜赶工还没来得及关……”

       

        三爷将消息告诉了史福军,史福军吩咐彭俊辉要以最快的速度与程云汇合,小毛子带着众兄弟也到了程云那里,小兰也联系上了前一日找到的那七、八个小混混,让他们赶去程云所说的那个工地。

       

        此刻,靳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林锦明的担心暂时放到了一边,他来回踱着步,王猛哲送来的早餐他一口也没有吃下去。

       

        你能不能坐下歇会儿?三爷对靳朗说,你就是转到地球那头也没用啊!

       

        干爹,我也想去救小月,你就让我去吧……”靳朗乞求道。

       

        不行!三爷坚决地说,你不去还好,去了准帮倒忙,再说了,你走了以后谁来接这电话,这不等于告诉他们咱们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嘉振也想说几句,可他刚向前迈了一步,就被三爷的眼睛了回来,只得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着。

       

        秦月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八点,她的衣服已经全被浸湿,她哆嗦得快要站起来了。胳膊被反绑着,已经没了知觉,腿上的绳子绑得很紧,两腿似乎已经僵硬了。她觉得气管里似乎有一团火,要把她全身的水分都蒸干。她费尽力气向前倾着身子,蜷起两腿,将两个膝盖加紧,把塞在嘴里的布拽了出来。嘴巴因为长时间的半开半闭,连颌骨都快要无法收张。她慢慢地开合着嘴巴,想吐出嘴里的纤维物,却发现自己早已口干难忍。因为难受,她再没有力气去吐出嘴里的东西,渐渐地,她体力不支,又一次昏了过去。

       

       

       

        获救

       

       

       

        绑匪再一次打去电话,与靳朗约定交赎金时见面的时间、地点,靳朗忍着心中的怒火与绑匪周旋,这为搜寻秦月赢得了时间。几乎所有参与搜救秦月的人此时都与程云汇合到了一起,他们分成了几个小组,决定分头行动。

       

        程云一路寻找,一路回忆着三爷给他放的录音,他以机器的马达声和搅拌机的轰鸣声为线索来判断绑匪打电话的大致位置。小毛子跟在程云身后大气不敢喘,猫着腰悄悄地、一步一回头地洞伺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是哪边的人先暴露了,在他们的头顶传来了一声枪响,程云连忙跑了上去,小毛子也跟了上去,在一个空旷的大厅里。彭俊辉手握着枪,正蹲下来检查倒在地上的那人的呼吸。

       

        咱们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了。彭俊辉说,刚才的那一枪恐怕已经暴露了咱们的身份,这工地上工人多,咱们的动静又太大,这样对咱们很不利。彭俊辉从怀里摸出一个警官证扔给程云说:留着备用吧!说完,就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一路走上来,马达声和搅拌机发出的声音都很大,这让程云觉得与自己听到的不一样,他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在地下室?他便往楼下跑去。

       

        一迈进地下室,程云就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他立刻让小毛子通知了彭俊辉,自己则站在一根柱子后面隐了起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不到半分钟,在他的不远处晃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满口粗话,不知在和谁通着电话,只说自己要发财。又听了一会儿,程云已经能够确定那人就是绑架秦月的人了。

       

        彭俊辉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了地下室,对绑匪喊道:别动!我是警察!绑匪听到警察二字,掉头就跑,程云、小毛子从两面包抄。但绑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眼看着他越跑越远,彭俊辉拔出枪来,朝绑匪开了一枪,这一弹正中膝弯,绑匪当即疼得滚趴在地,鬼哭狼嚎般地求饶。

       

        人在哪?彭俊辉用枪指着绑匪问道。这人手指着前方的一个屋子道:那有个楼梯……顺着走下去……那丫头……在最里面……”

       

        程云拔腿便跑,果然在下面的一个暗道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秦月。他将秦月抱了起来,发现她全身都已浸湿,便又重新将她轻轻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裹了起来。

       

        局长,找到了,程云已经开着车往回走了。秦月昏迷不醒,发现她的时候被人反绑着,还发着高烧……”

       

        史福军将消息告知了三爷、靳朗、嘉振,嘉振闪身离开了会议室,疾步朝医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通过手机联系阿羽。靳朗紧跟着嘉振,他激动地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程云将车开到了医院门前,连车门都没顾上关,抱着秦月就冲进了电梯,直接去了急诊室。阿羽和小妍都已在那里等候,她们为秦月换了身衣服,为秦月量了体温,她此时已是四十一度的高烧了。

       

        院长,小月可能有些虚脱,情况不太好,她还在昏迷之中。

       

        听到阿羽的话,靳朗有些慌了神。程云听了嘉振的吩咐,带着靳朗离开了病房,在隔壁的一间空房里休息等候。

       

        程云关上门,跪在了靳朗面前:靳总,对不起,我擅自离开了医院,我认罚……”

       

        靳朗此时心里一团乱,他之前担心父亲、担心妹妹、刚知道程云离开医院的时候又担心程云,现在程云平安回来了却跪在地上,小月还在隔壁昏迷不醒,父亲也不知此刻是否正面临着枪林弹雨……

       

        他拉了程云起来,表示不再追究。

       

        小妍将他二人带到了秦月的病房,嘉振已经给秦月挂了盐水,虽然仍是昏迷,但嘉振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发烧和惊恐,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劳累、饥饿、缺水……这一系列的因素加在了一起导致了昏迷。

       

        送走了史福军,三爷带着宏宇来到了病房。他坐在秦月的床边,看着这个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的孩子,心疼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秦月的额头,将她散乱的头发轻轻拨了拨,又给她盖紧了被子,就揪了靳朗、嘉振和程云出来。

       

        小月没事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觉,下午小月醒了以后再来。尤其是你,程云,赶紧回去休息吧。

       

        爸,我再给你做个心电图吧。嘉振说着就要拉着三爷走开,三爷拒绝了,搪塞着说已经好了、没事了,嘉振却仍是不依。三爷没办法,只好拍了嘉振一掌,说:你藏我鞋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险些耽误了大事,还不快去休息,否则以后用帮规打下来你能撑得住?!宏宇,快把他拖走!

       

        秦月醒来的时候小兰正坐在旁边,见秦月醒了,她微笑着拿了脱脂棉沾了水给秦月擦拭嘴唇。太干了,嘴上都翘皮了。小兰心疼地说。

       

        秦月想叫一声兰姐,却出不了声,她又用了点力气叫了一声,可还是喊不出声音来。小兰放下手中的碗说:不要急,你现在严重缺水,再等等啊,姐陪着你,再睡会儿吧。

       

        小兰取下了体温计,秦月现在的体温降到了三十九度,看来这药已经起了作用,秦月的神智也很清醒。

       

        刘志峰带着他的人一连查了好几个部门,都没有发现可疑情况,他将目标对准了那三个人未到齐的部门。尽管邱行健再三地婉言拒绝,他也执意要去查,因为寿涛在西双版纳登记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身份证,警方早已调出了寿涛的档案。此时的邱行健处在腹背受敌的状态中——他想,胡世海尚且好对付一些,可眼前的这个刘志峰恐怕有些来者不善。想到这,邱行健打了一个寒颤,跟着刘志峰去了运输部——寿涛所在的部门。

       

      童年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

       

        小兰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给秦月唱着儿歌。病床上的秦月,她的脸色已不如刚来时那样苍白。由于长时间处在那又湿又冷的暗室中,刚被送回来的时候高烧竟达四十一度,身体也因为高烧而严重缺水。她从回来到现在已过二十四小时了,却仍然无法正常开口说话。

       

        要我说啊,你哥他就是个呆木头,对你、我没印象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爸妈都不记得。来,张嘴,吃口苹果。小兰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了丁,放进秦月的口中。

       

        你别急着说话,这样也挺好的,静静地养一养,好了以后好好地跟爸妈通个电话。哎,可说好了,不许再叫三叔了,得叫

       

        秦月笑着点点头,细细嚼着嘴里的苹果。

       

        程云这孩子不错,挺知道疼人的,就是有一点不好,怕你哥比老鼠怕猫还厉害,回头我说说他,丑媳妇儿还得见公婆呢,老这么在你哥面前放不开,这以后怎么办,你哥能放心把你嫁给他?

       

        秦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急得她张口就要说话,不想却被苹果呛了一下,咳咳地连着咳了十多下,小兰急忙将她扶起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兰姐!秦月费尽力气,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才多大啊,什么娶啊嫁的……”也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害羞,秦月的脸红了。

       

        昨天程云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样子比你哥还紧张,还真让我说着了,不然你脸红什么……”小兰将水杯递给秦月,秦月的脸越发地红了。

       

        好了好了,姐不说了,你好好养身体。昨天下午你睡着,程云怕打扰你休息,都不肯进来,就趴在那玻璃窗上看着,他可比你那呆木头哥哥会疼人!

       

        这时靳朗推门进来,正好听见小兰说呆木头哥哥,就问道: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呢?

       

        我是说小月呢,你还不够格!小兰拍了一下靳朗的手背说:洗手了吗你!拿起来就吃!

       

        靳朗咬了一口苹果说:我小时候听说过一句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具体听谁说的我也忘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还算有良心!小兰嘟囔着说,这你倒是记得!那话我常说,每说一次你大伯就训我一次……还是咱爸好,每次都买好东西给我吃!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你啊,你就是个呆木头!我连一两岁的事都记得,你居然对五岁的事都没印象。

       

        靳朗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说:五岁的事确实不记得了,一两岁的事儿没准我也有印象,要不你提示一下?

       

        行啊!就怕提示了你也不记得!小兰给秦月削的苹果被靳朗拿去吃了,她只好再削一个。小月,姐来给你验证一下你哥就是个呆木头啊!

       

        小兰边削苹果边说:阿朗,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那有一块大石头,大石头旁边有很多小石子。有一天你在那里捡石子,不小心脚滑了,摔在地上,然后你就开始哭。后来我叫你别哭你不听,最后惹急了我,就朝你屁股上踹了一脚,这你倒是不哭了。记得这事吗?

       

        靳朗啊?了一声道:有这事?之后就伸出大拇指说,姐,你就是厉害,从那会儿你就会踹人了,怪不得跆拳道黑带八段呢!他故意把黑带八段四个字说得特别重,之后又问了一句:姐,你那会儿多大啊?

       

        六岁!

       

        靳朗看着小兰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就又抢了过来说:姐,你得补偿我,我那时候才一岁啊,你就踹我?不行,这个苹果我要了,小月要吃,你就再给她削吧!

       

        小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秦月说:看见了吧,我说程云比你哥会疼人,你还不信!妹妹啊,你好眼光!

       

        靳朗听说程云把自己比下去了,也不甘示弱,就蹭过来说:姐,你再给提示一个,没准儿这个我有印象呢!

       

        小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背了几句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去哪里寻找?

       

        靳朗惊喜地接了下半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有谁能知道?

       

        看着小兰微笑着点了点头,靳朗恨不得一蹦三丈高,他高兴地对小兰说:姐,我还以为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是骗我的呢,原来都是真的啊,太好了!小月啊,三叔不是三叔,是爸爸,原来三叔对我们那么好,因为他是我们的爸爸啊……”

       

        小兰把靳朗从秦月的床前扯到一边去:呦呦呦,瞧你那高兴劲儿!我骗过你吗?当然都是真的了,你也是,不就是小时候改的一首诗嘛,你别再把小月吓着!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轻飘飘地,一点也不稳重!

       

        姐,我就是高兴,没想吓着她啊。

       

        说着话,小兰又削好了一个苹果,她又将苹果切成丁,放在了秦月的嘴里,继续对靳朗说:你小时候总是跟嘉振打架,他比你大几个月,长得比你快,个头比你高一点,每次你都打不过他,打输了你就哭,爸还得来哄你,冬天是糖葫芦,夏天是冰棍,春天是棉花糖,秋天是甘蔗,一年四季就没断过,你呢,该哭还哭。二伯就跟爸说,照他屁股上使劲拍两下,就绝对不哭了……这事儿是不是也没印象了?

       

        靳朗摇摇头,嘿嘿笑道:原来那时候干爹就想着打我了啊,怪不得后来下手那么狠,大灰狼……”靳朗坐在了秦月的床边,不好意思地说着。

       

        其实我倒是觉得二伯说得对,爸就是太惯着你了,我都看不惯,更别说二伯了。你的性格太弱,多亏了二伯调教地好,不然你要是跟了爸,现在肯定是一事无成。

       

        ……这也太绝对了吧,干爹他……你不知道,干爹打得可狠了,我可不敢讨价还价。

       

        打就要狠打,尤其是对你,谁叫你性格弱呢!

       

        靳朗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月,就对小兰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小兰笑了一下说:怎么,怕妹妹知道啊?这有什么丢人的,都是小时候的事罢了。

       

        这时候,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小兰将手机递给了秦月。她翻开短信,看到了程云的慰问,于是悄悄地在心里笑了。

       

       

       

        暴怒

       

       

       

        证监局某办公室——

       

        不行,我不同意!刚从外地出差的证监局主任野山鸣坚定地说,百纳川是个大企业,他们有数亿资金很正常,咱们不能仅凭一封匿名信就怀疑人家这么好的企业,更不能仅凭这一封匿名信就让公安机关介入,这万一人家是清白的,岂不是咱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野山鸣刚来到单位还没喘口气,证监局副主任齐鹏就拿来了那封匿名信。见野主任大发雷霆,职员小赵吓了一跳,自他来到这里工作,还从未有过一次野主任发这么大的火。

       

        再想想吧,百纳川人家是大公司,资金上要是真有问题公安局早就发现了,还用等到咱们一点一点地发现?

       

        齐鹏却坚持道:可是野主任,他们的资金确实很可疑啊!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让我静一静。野山鸣说完便拿了公文包出了门去。

       

        小赵给齐鹏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跟前说:是不是野主任刚来,有点转不过弯来呢?

       

        齐鹏勉强地笑了笑,也拿着公文包出去了。

       

        市长办公室——

       

        小月还好吧?靳绥飞给三爷倒了一杯水,在三爷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现在好多了,多亏了彭俊辉,不然单靠我们的力量还是不行的。

       

        都是自己人,老连长就别再见外了。再说了,龙腾集团每年给市里做多少贡献啊,我得代表市政府好好谢谢您啊!

       

        靳市长说笑了,我们龙腾不给市里找麻烦就不错了,怎么还敢邀功请赏呢?

       

        靳绥飞说:老连长,现在办公室里就只有你我两人,还是不要那么客气了,您还是叫我靳绥飞吧,叫别的我不习惯啊!

       

        哈哈哈,好!就叫你靳绥飞!你啊,这么些年了,还是那副贱骨头,不说你几句你就不舒服,该不是在部队养成的毛病吧?

       

        靳绥飞呵呵笑着说:您是我连长,您还不知道我什么习惯啊,要怪那也得怪你,那时候你净凶我,不过我确实进步了不少,所以才不想让你复员,你走那会儿,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跟靳朗一样,性格太弱。你刚进部队那会儿还想家想得哭鼻子呢,好劝歹劝都不管用,冷你几天什么事都没有了,后来营长知道了这件事还夸我,说我教导有方、因材施教,把我推荐到团里去做典型呢!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就二十多年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个工程。三爷拿出一张图纸递给靳绥飞说,这段时间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个工程,就算是我为市里做些贡献吧。

       

        百纳川配楼——

       

        邱行健亲自来到了这间办公室里,看着操盘手贾清军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邱总,您就放心吧,今天收盘之前股价能比操盘之前高出一倍呢!

       

        邱行健也没说什么,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贾清军的桌上,手离开之前轻轻拍了拍那档案袋。贾清军也只是意会,坐正了身子微微向前一倾,表示了谢意。

       

        邱行健刚出配楼,就接到了证监局主任野山鸣的电话。邱总,有人写了匿名信报到了局里,说百纳川有黑庄,我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刚进办公室就听他们在讨论这事儿呢。邱总啊,我可是尽力了,但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啊。这事儿我可不是不管,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啊。您倒底有没有坐黑庄啊,要是真有,就赶紧撤了吧,撤了就没事了……”

       

        哼!要你有什么用!邱行健气氛地挂断了电话,咒骂着。当初正是因为有野山鸣在证监局,他才会决定坐黑庄。本以为野山鸣能帮着扛着事儿,可他万万没想到,野山鸣如今对钱没兴趣。现在刚有了风吹草动,这畜生倒是跑得比猴子还快!”——邱行健越想越气,这一头还没平定下来,那一头公安局又电话通知他去办公室了。

       

        前一天,刘志峰在百纳川查了一整天,已经确定了在西双版纳遇害的人正是百纳川集团运输部的寿涛。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回到了队里,将情况报告给了局长和队长,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刘志峰这次来,是为了搅拌机一案。他已经了解到了项目部的黄铁钢又叫杠子,明明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可昨天胡世海却说杠子前天刚走,这摆明了里面有悬疑。因为之前负责搅拌机一案的彭俊辉现在改为负责寿涛的尸解案,因此就将搅拌机的案子转交给了刘志峰。刘志峰带着人来到百纳川,直接就去了项目部,黄铁钢仍不在岗,刘志峰就决定将项目部的人集中起来,挨个询问,逐一排查。

       

        邱行健闻讯赶到,之前的野山鸣临阵脱逃一事已经让他很恼火,现在看到了刘志峰带着人闯进自己的公司,居然顾不上自己总经理的身份,毫无收敛地在众人面前发了火。邱行健平日里虽不善笑谈,但严肃的时候也并不可怕,可现在竟有些失去理智,要不是胡世海拦着,他竟要对刘志峰大打出手了。

       

        胡世海忙陪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刘队见笑了。我们老总近日里休息不太好,情绪波动比较大,再加上近日公司内外有很多传言对我们公司不利,所以老总有些失态,也请你们见谅。胡世海遣散了众人、吩咐他们做好工作,又嘱咐近身薛凯将刘志峰等人请到会议室招待,自己则把邱总带回办公室。

       

        胡世海咬咬牙,不得已先将寿涛的仇恨抛在脑后,对邱行健劝道:邱总,您消消气,他们也是正常的调查,咱们不必惊慌,等他们查完了也就没事了,再坚持坚持吧。

       

        邱行健是暴躁脾气,又是一个及其自负的人,他当然不会买胡世海的账。回到办公室,只剩下他和胡世海两个人的时候,那暴躁脾气又是表露无疑,比之刚才在刘志峰面前更是夸张了好几倍。他急躁,火气又没处撒,净将桌上那接满开水的杯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杯落地、水四溅,他的裤边被水沾湿,皮鞋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胡世海默默无声,他弯下腰,用手拾捡着地上的碎瓷片。自从杠子被绞死以后他就一直在想,如果十八年前邱行健的女儿没有被马车压死,他还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吗?

       

       

       

        秦莲

       

       

       

        快趁热吃了吧!中午,阿羽提了一个饭盒进来,将饭递给了靠在床上的秦月。

       

        谢谢阿羽姐姐!秦月虽然嗓音仍有些发哑,却已无大碍了。阿羽姐姐,这不是从食堂打来的饭吧?食堂的饭哪有这么好吃!

       

        阿羽笑道:当然不是了,也就你能吃出来,以前我也有做过饭给靳总送到病房去的,他还真的以为是食堂做的呢。

       

        阿羽姐姐,你别跟我哥一般见识,兰姐说了,我哥他就是个呆木头,他脑子不够用,心思全在他公司上呢,其他的事他一概是不闻不问的。

       

        阿羽点了点秦月的额头,道:你啊,就少说几句吧,先把饭吃完,一会儿我给你扎针。

       

        啊?哦……”秦月往嘴里送着饭菜,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逃过这一针。

       

        韩嘉振刚出医院门,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这女孩越看越像是宁嫂的女儿秦莲,于是,嘉振就叫了两声。这女孩一听到有人叫,慌张地张望了一下周围,拔腿就跑。

       

        不跑不要紧,她这一跑,嘉振就确定了这女孩正是秦莲。

       

        秦莲,你站住!嘉振快跑两步追上了她,抓住她的胳膊问道,看见我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妈妈呢?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莲看了看抓着她胳膊的人,待她确定了抓她的人就是嘉振的时候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找不到我妈了,没有她的消息,我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啊,也不去找找三爷,你一个人来回地找哪行啊!你看看你,这身衣服,几天没换了,还有头发,你再看看你的脸,花得跟个马戏团的小丑似的,快别哭了,一哭就更花了。

       

        嘉振这么一说,秦莲更觉得委屈:你以为我不想来找你们啊,可是我妈说了,她说不让我给你们添麻烦的。

       

        你这孩子,你妈都找不到了,她管你找谁呢,你来了她又不知道……唉,算了,你还没吃饭呢吧,走我带你吃点。

       

        嘉振点了几个菜,看着秦莲狼吞虎咽地吃下,心里直叹气。你多久没吃饭了?他心疼地问道。

       

        两三天了……”

       

        那怎么不吃饭呢?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钱包让人给偷了,随身就带了几十块钱。白天找我妈,晚上住便宜旅馆,前天晚上钱花完了,只好睡大街上……”

       

        ……我要是知道你来这儿了,怎么也不可能让你睡大街上啊,就算你不愿意住家里,我那医院总归有空床的吧,哪还能没个你住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睡大街上,万一,这万一……”

       

        没有万一,事情已经发生了。秦莲往嘴里塞着菜,语气平淡地让嘉振很吃惊。

       

        你说什么?

       

        已经发生了……前天晚上,有几个男的……后来我被他们打晕了,醒来的时候觉得不对劲……”

       

        ……嘉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小声地说,你啊你啊,快告诉我,现在怎么样,感觉好不好……这可怎么办啊,这要让你妈知道,那……那得伤心死啊……”

       

        嘉振哥……”秦莲看着碗筷小声说,你是医生,我……我这样会不会……怀孕啊……”

       

        嘉振拉了秦莲就要走:走,我让人帮你检查。

       

        我不去!秦莲挣脱开来,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吃。

       

        为什么不去?你那样了…………不行,反正必须得去!

       

        我爱怎样就怎样,不要你管!

       

        我就管!你不让我管我就不管了?我告诉你,不光我管你,三爷也得管你,小月也得管你!不像话!

       

        听了这话,秦莲委屈地哭着说:我就不像话了!你们谁管过我死活啊,我睡大街上谁管过我啊,呜呜呜……现在出事儿了知道来管我了,出事儿前怎么不管我啊……”

       

        好了好了,咱不哭了行不行?哭也不是办法啊,你在这儿这么哭,多少人看你笑话呢,你跟我去医院,到医院你使劲哭都没人拦你,好不好?你看,也不是我们不管你,我们真不知道你来这里了啊,要不是我今天出来看见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呢。你看你,这么些天不吃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谁不心疼你啊。听哥的话,跟嘉振哥哥回去好不好,你要实在不愿意住家里,就住病房吧,跟小月做个伴,她这几天也病着呢,暂时不能回家。

       

        秦莲擦擦眼泪问:小月病了?怎么回事啊?

       

        前天让人绑架了,救回来的时候发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好了,不说她了,你要是还把我韩嘉振当哥哥,就听嘉振哥的话,跟我上去,我找人帮你检查一下,这可是大事,不能耽搁的,你可不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想你妈,她知道了会多伤心啊,听话,上去查查吧。

       

        我妈会知道? 我就当她不在了……”

       

        不许胡说!你妈是很在乎你的,不然会为了你,去跟那个男人打架?见秦莲又低下头去,嘉振忙拉起她说,不说了不说了,走,跟哥上楼去。

       

        秦莲听说秦月已无大碍,检查完之后便躲在病房里不肯出来,除了嘉振,她也不肯让别人进。嘉振答应了秦莲为她保密,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从秦莲屋里出来以后,他就打电话给三爷,暂时隐瞒了那件要为秦莲保密的事。

       

        爸,莲莲现在在我医院里呢。宁嫂不见了,莲莲自己跑出来找,钱包让人偷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已经两三没吃饭了……”

       

        三爷也是很久没有宁嫂的消息,现在秦莲又受了这样的苦,他也是感到一阵揪心,再三叮嘱了嘉振要派人看好她,不能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找,要给她吃好喝好调理好之后再送她回家之类的话。三爷本想赶过来看看,可是秦莲现在不见任何人,他也只好嘱托嘉振先照顾了。

       

       

       

        折罪

       

       

       

        韩嘉振的办公室——

       

        爸,对不起,我没看住她……”嘉振跪在三爷面前说。

       

        爸是你现在叫的?三爷厉声道,宁嫂是帮里的人,她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隐瞒!现在倒好,人也没看住,她一个女孩子你让她跑哪去啊?!

       

        ……三爷……”

       

        是是是,你就知道说是,现在说是有什么用啊?人呢?

       

        ……不是,三爷,我去找。

       

        你去找?你知道她跑哪了?你去找?你上哪找去!

       

        三爷您放心,我就是找到天边去也要把她找回来!

       

        我放心?我怎么放心!你拿什么让我放心!她还不到二十岁啊,出了这样的事,你……”

       

        爸,莲莲出了那样的事您也不能赖在我头上啊,那事又不是我干的……”

       

        还敢顶嘴!你明知道她出了那样的事,还瞒着我不报,还不把她看好了,现在人跑了,上哪找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挨十次帮规都没有用!

       

        靳朗敲敲门,三爷应了他才进来,见嘉振跪在地上,三爷背着手走来走去,就知道三爷正在气头上,进来以后垂手站在嘉振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三爷将秦莲的事说与了靳朗听,之后指着嘉振问靳朗:阿朗,秦莲是宁雪霖的女儿,宁雪霖是四爷的人,现在秦莲跑了,找不到了,你说,就他这事儿,帮规怎么处置他?你告诉他!

       

        是! 要打……一百……”

       

        嘉振撅撅嘴,小声问道:这么多?那,有没有补救措施?比如说,我要是能把莲莲找回来呢?

       

        靳朗回道:可以减免。

       

        那我去找!嘉振说着就要站起来,三爷怒道:跪着!谁让你起来的?

       

        三爷,我、我去找她,将功赎罪……”

       

        哼!我不用你找!跪着给我好好反省!你还想免掉那一百大板不可?!说完就带了靳朗离开。

       

        秦莲是趁着天快亮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的。她偷偷跑出了医院,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里。

       

        三爷在近两个多月里一直没联系上宁嫂,靳朗突然想起来那次跟秦月一起吃完小笼包子以后见到的那个跟宁嫂很像的女人。他把三爷带到了那条路上,希望能从那里再得到一些线索,但却没有再见到宁嫂。

       

        干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宁嫂啊?靳朗问道。

       

        那是有意瞒你的,当年你家里出了事,你爸把你托给了我,把你妹妹托给了宁嫂。她叫宁雪霖,后来一直跟你爸爸保持着联系,时常把小月的情况告诉你父母,你爸也经常打电话给我了解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和小月不容易,可你爸妈更不容易,他们把所有的压力都承担了起来,却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你们受委屈。三爷接着说,小月十岁的时候,宁雪霖就想退帮了,帮里一直不知她倒底遇到了什么难处,想帮她,又帮不上忙。她想把小月托付给帮里的人,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就只好一直自己带着。秦莲是宁雪霖的女儿,跟小月同岁,当年宁雪霖把小月抱到自己家的时候,她男人一直很不愿意,时不时地还打她,宁雪霖就一直那么受着。

       

        家庭暴力啊?那秦莲和小月怎么办啊?

       

        宁雪霖一直很护着她们,后来搬到了外面去住,那男人一开始不找她,后来在外面过了几年之后又把她们找了回来。宁雪霖本以为他会比之前好些,哪知却变本加厉……宁雪霖的性格很倔,从来没有对那个男人屈服过。

       

        干爹,可是……小月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三爷呵呵笑道:小月是随了宁雪霖的性格,倔得很,也不服输。你说得对了她才听,说得不对了,她跟你顶着干,所以啊,你这哥哥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嘿嘿,我还真有点心疼了,干爹啊,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我就不打她了。

       

        这事要你们自己去磨,倒底是血浓于水,现在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分开的时候小月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一晃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要是不让你们自己慢慢体会、慢慢理解对方,你们能像现在这样吗?草不割不长,踩踩长得更结实,你忘了?我教你背的第一首诗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你看,在这方面,你就比嘉振成熟很多。

       

        干爹,阿振也不容易啊,让他学那些,我觉得有点……”靳朗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三爷,没再说下去。

       

        有点什么,不敢说了?三爷笑着说,你以为我真让他做这行啊,我早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是这块料,只是他有了这么个趟浑水的爹,他自己还能清到哪去啊,为了保护他,从小到大给他换了多少贴身保镖,不让他学点东西,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等他能保护自己的时候,还让他当他的医生去吧。

       

        靳朗把车开到了秦莲家里,秦莲打开门,刚看到了三爷就立刻又把门关上,所幸靳朗反应快,用脚顶住了门。秦莲这几日没休息好,还饿了好几顿,当然没有靳朗的力气大,门关了一半就关不动了,急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三爷劝道:莲莲,别倔了,开门让伯伯进去,伯伯跟你有话说。

       

        秦莲带着哭腔说:伯伯,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你们帮里的人来往,怕我打扰了你们,她要是知道你们来找我,她会不高兴的,我不想让她不高兴,我想让她回家……”

       

        靳朗趁秦莲分散了注意力,伸手将门推开,三爷一脚迈了进去,只见屋里乱糟糟的——电视机歪在了地上;沙发被掀翻;茶几上散落着十几张照片,却都是半张半张的;墙上的风景画好像是掉了个钉子一样,因为无法固定而歪斜着。

       

        家里怎么回事?三爷问道,伸手去扶起掀翻的沙发,靳朗也赶忙过去帮忙。

       

        秦莲哭道:我爸回来找钱,我说没有,他就自己翻,然后……就把家翻成这样了……”

       

        ……这是要干什么啊!三爷拿起桌上的照片说,这照片呢?也是他剪的?

       

        秦莲点点头,了一声,说:他说不跟妈妈过了,就把两个人的合影全剪掉了,只拿走了他的。

       

        三爷叹道:不过也好,这样的日子,不过更轻松。

       

        靳朗将电视机搬回到电视机柜上,又将墙上的风景画重新订好,将屋里简单地归置了一下,这才坐在三爷旁边,细细打量着秦莲。

       

        秦莲与秦月同岁,看上去却远没有秦月活泼,秦莲的心思比秦月更重一些,感情也更脆弱。

       

        你妈为什么不让你跟帮里的人来往?三爷问。

       

        没、没什么,也没因为什么……”秦莲吞吞吐吐地说,我妈她也没细说,就是……不想让我给你们找麻烦。

       

        这就是你妈不对了,既然都是帮里的,这怎么能是找麻烦?回头见了她,我可得好好说说她。

       

        回来的路上,靳朗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三爷问道:怎么?你也受刺激了?

       

        靳朗咧咧嘴,勉强笑笑:干爹,我在想,那样的生活环境……”

       

        小月不是很好吗?何必为过去的事担心呢?只要宁雪霖肯回来,莲莲也会没事的。

       

        可是,那个男人也太过份了吧。

       

        是很过份,帮里早就想废了他,但是宁雪霖没有表态,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宁雪霖有她的原则,她觉得纵使那人有千万不是,也终究还是秦莲的亲生父亲。别去多想了,这事还得帮里人想办法,人多力量大嘛!这小丫头从小就听嘉振的,一会儿回去以后还是先让嘉振过来看看她,也算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枪击

       

        回来以后,嘉振仍然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三爷心想,儿子还算懂事。他用手指着嘉振说:起来吧,这一百大板先给你记着,差事办不好,回来打你两百!

       

        嘉振撅撅嘴,两手按着地板慢慢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怕挨打,还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没力气,他竟一改往日贫嘴的习惯,站起来以后悄悄地揉了揉膝盖,垂手立在了一边。

       

        秦莲回家了,我跟阿朗刚才过去看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早没了家的样子。莲莲身体虚弱地很,她不肯再过来,你去吧,给她带点东西,再留些钱,好好劝劝她。

       

        是。嘉振应道,就要转身出去。

       

        回来,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秦莲。

       

        三爷说:嘿!你故意呢是不,不就是让你跪了一会儿?你哪不服气就说出来让我听听。

       

        嘉振上身向前一倾,微微躬身说道:没、没不服气,我错了,真知错了,我去看看秦莲。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三爷半天没想明白,一向臭贫的嘉振,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要是每次都这样,倒真能省下不少心。

       

        窦超仍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着嘉振,不管嘉振发多大的脾气,他都会做好他保镖的本职工作,对嘉振几乎是寸步不离。见嘉振离开了办公室,窦超赶忙扔下手里的报纸,紧跟着他走进了电梯。嘉振心烦,就当窦超是空气,对他不理不睬。

       

        在地下停车场,嘉振见到了小兰,正巧小兰没事,非要缠着嘉振跟他一起去。嘉振瞥了一眼窦超,对小兰说:兰姐,走,开你的车去。

       

        嘉振开着车,带着小兰一溜烟地跑了,窦超拿出了另一把车钥匙,发动了嘉振的车,紧跟着追了出去。

       

        嘉振和小兰买了很多东西去秦莲的家里,他们坐着聊了一会儿,嘉振又劝了劝秦莲,说好了以后会常来看她之类的话,秦莲也答应了嘉振会好好照顾自己。他与小兰两人呆了一个多小时,天快黑时才离开。

       

        窦超一直跟嘉振保持着至少两百米的距离,即使这样,嘉振也知道窦超在跟踪他,于是就对小兰说:兰姐,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甩开这狗皮膏药。小兰只觉得好笑,便应了他。

       

        嘉振踩下油门,见胡同就扎,窦超在后面追得浑身出冷汗,生怕跟丢了回去交不了差。倒底是一个逃一个追,逃的占了主动,再加上有小兰在一旁出谋划策,竟打开了GPS全球定位仪,二十米左转过路口直走”……两人在车里笑着,可以说是轻轻松松地就甩掉了窦超。

       

        被甩掉的窦超不敢怠慢,他立刻拨通了三爷的电话向他汇报。三爷此时也已回到了龙腾,一面让窦超继续找,一面打开了全球定位系统,搜寻着嘉振与小兰的位置。

       

        一阵急促的低电报警,嘉振踩下了刹车,将手机掏了出来说:又没电了。小兰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要打电话就用我的,给你搁这儿了。

       

        车又开了一段,天越来越黑,小兰问道:你倒底要带我去哪啊?

       

        嘉振嘿嘿笑道:我其实就是想甩掉窦超,甩了他以后我就想回家了,可是好像这条路越走越远了,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要不下去问问吧,这么一直开哪成啊,看样子都到郊区了吧。等等,我查一下。

       

        小兰刚刚打开车载定位仪,就听到砰!地一声,紧接着车子就向一边歪去,嘉振急忙踩了刹车,将车停到了路边。

       

        爆胎了?小兰问,好好的怎么会爆胎?

       

        这荒郊野外的,爆了胎可怎么修啊,早知道不甩窦超了,现在早到家了。嘉振说着,就下了车,查看情况。

       

        兰姐,还真是爆胎了,右后胎……”嘉振敲着副驾驶的窗户说。

       

        嘉振快趴下!小兰从倒后镜中看到了后面有人影闪动,来不及打开车窗,用手使劲拍着车窗大声喊着。嘉振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子弹就擦过他的左肩、蹭过了车窗、继续向前飞去。

       

        啊!子弹将他的肩膀擦破了皮,他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掩盖伤口,全然忘记了身后存在的危险。

       

        小兰从车里拿出了两把枪,打开车门滚下了车,拽着嘉振就向树丛中跑去。嘉振才刚刚意识到此刻所面临的危险,就觉得小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她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右手及时地按了一下地,然后又迅速地站起来,拉着嘉振继续跑,步履却较之前慌乱了许多。

       

        兰姐,你没事吧?嘉振问着,忙不停地打量小兰,看有没有受伤。

       

        没事,快跑吧,他们人不少,咱们俩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拿着这把枪,一会儿实在不行了就开枪,这可是活靶子,多好的锻炼机会啊!

       

        兰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咱们往哪跑啊,这黑灯瞎火的……”

       

        小兰想给三爷打电话,可一摸兜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车上,刚才嘉振手机没电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拿出来以后忘了收回来了。她看着身后的黑影子,有七、八个人在后面晃动,他们紧跟着自己和嘉振,此刻回去等于自寻死路,可若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跑下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她忍着脚上的枪伤,呼吸已有些喘息,她对嘉振说:阿振,你听姐说,咱们……这么跑不是办法,姐去把他们引开,你回车里……拿我的手机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来救咱们,不然……咱们跑不了多远……他们就追上来了。

       

        不,兰姐,我、我跟你一起,你到哪我就、就到哪,不跟你分开。

       

        阿振,你听话,不然咱们跑、跑到天亮也停不下来。

       

        嘉振仍是执意不肯,小兰的脚越发疼得厉害,她强忍着疼痛,额上已冒出虚汗。她从十岁起就跟着林锦明东躲西藏,像这样的事情不是没经历过,但他知道这对嘉振来说还是第一次,为了不让他太紧张,小兰用尽力气说:其实……偶尔这么跑跑……也挺好的,锻炼身体……还不怕冷,暖和……”

       

        啪!啪!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身后的人追得更近了。眼看着前方仍是一片漆黑,没有栖身之地,小兰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意识已渐渐模糊。

       

        兰姐!兰姐你怎么了?!小兰的突然瘫倒也连带着毫无准备的嘉振差点摔倒。身后的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三十米了,他已经看到了有三把枪正瞄向这里,眼见着小兰几乎昏迷过去,再跑已是不可能了,他便将自己的外套迅速地脱了下来,把小兰的头、脸裹住,抱着她滚下了旁边的土坡,一路滚了下去……

       

       

       

        命悬

       

       

       

        窦超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搜寻着。这一带属于郊区,没有点点闪闪的霓虹灯,连路灯也是隔三差五的坏掉一个。窦超转过一个路口,看到了一辆凯迪拉克,他喜出望外,本以为是小兰的车,可靠近了一看才发现不是。白欢喜一场。他犹豫着拨了嘉振的电话,却是关机。不之情的窦超深叹了一口气,他已做好了回去领罚的准备。

       

        嘉振与小兰奔逃的时候三爷正给他们打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他只好追踪车的位置。

       

        窦超,去新兴街,往东走三十米,你去看看。三爷打电话给窦超,窦超当即调转车头,朝新兴街开去。

       

        窦超接近了那辆凯迪拉克,果真是小兰的车。他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可是车里却没人。隔着车窗,他看到了一个手机在闪,有来电——

       

        三爷,我是窦超。窦超一边说着,一边查看车四周,车里没人,手机在车里放着。

       

        三爷正纳闷,心想这两个孩子搞什么鬼。窦超忽然瞥见了右后方瘪掉的轮胎,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地上的子弹壳。

       

        三爷,右后车胎爆了,车附近的地上有子弹壳,……是不是他们遇到了枪击?

       

        窦超这话一出口,连饶是身经百战的三爷此时也站不住了,他左手撑着身子,右手飞速地搜寻着周围的地理位置,见北面是一片林地,便吩咐了窦超向北跑,沿途找寻。

       

        三爷叹了一声,短短几天的时间,秦月遭绑架,秦莲被人强暴,现在嘉振与小兰生死不明,林锦明在英国命悬一线……难道帮里要遭受灭顶之灾?!他忙接通了连线,让帮里安排救援。

       

        嘉振抱着小兰滚下了土坡,小兰的头、脸被包了起来,没有受伤,可是嘉振的脸上却被蒺藜划了好几道口子,深浅不一,有的还流了血。到了土坡下面,嘉振没敢耽搁,他趁着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急忙背起小兰绕过了好几个弯跑了十多分钟,确定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这才将小兰放下来。

       

        浓密的树林,即使是冬天,树杈也能将月光挡住。月高悬,洒下一丝惨淡的月光,就着这月光,嘉振看到了小兰苍白的脸。

       

        兰姐?嘉振试着叫醒小兰,可是小兰没有反应。

       

        兰姐,兰姐!……”嘉振担心地叫着,声音很小,但是很急促。小兰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嘉振脸上划得深一道浅一道的口子,便心疼地伸出手去,轻抚嘉振划伤的脸。

       

        傻弟弟,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的脸包起来……”小兰虚弱地说。

       

        嘉振笑了,说:兰姐,你是女孩子啊,总不能让你毁了容,我是男人,我没关系的,快让我看看你伤到了哪,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小兰吃力地摇摇头说:别忙活了,姐哪也没伤,就是累了,让姐靠着你睡会儿吧。

       

        嘉振将小兰的胳膊抬起又放下,却没有看到伤口,他说道:不可能,姐你快告诉我,哪受伤了,脸上都没血色了,你伤得不轻啊。话音刚落,他就借着月光看到了地上的那一滩血。

       

        兰姐!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啊!嘉振脱下毛衫和衬衣,光着脊背,用力将衬衣撕开,把大的那块放在了小兰的脚底下,小的那块扯成了三块布条。他将其中的两块布条紧紧地绑在小兰的伤口上下,先止住了血。之后看了看小兰的伤势。

       

        小兰的小腿处被子弹擦过时带掉了一层皮肉,嘉振看到了以后觉得心酸,全然忘记了自己肩上的擦伤,所幸伤口不算大,他这才踏实下来。可是,只这一处的小伤口绝不至于流出那么大的一片血迹。他将小兰的腿轻轻翻转了一下,一处更大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一发子弹穿进了肉里,还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子弹陷在小腿内侧,隔着皮肉都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子弹。他不想看到这发子弹打穿了小兰的骨骼而导致她后半生残疾,他也不想看到小兰因为这发子弹引发的伤口而感染破伤风,他恨不得立刻取出那罪恶的子弹。可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有限了,没有手术刀,没有麻醉剂,连止疼的草药都没有……他将手放停放在小兰伤口的旁边,手指微微抬起、又放下,他与子弹的距离,寸许而已,此时却变得遥不可及。

       

        怎么了?小兰拍拍嘉振的脊背,虚弱地问,怎么不说话?我没事,一点小伤,没大碍的……倒是你,这么冷的天,快把衣服穿上吧,哪有人……大冬天还……光着背的,别冻坏了。

       

        疼吗?兰姐……”嘉振说,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不该甩掉窦超……”

       

        阿振……”小兰上身向上一挺,微喘着说道,一直以来姐都很欣赏你,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要去后悔。知错就改……以后不要再任性了就是,你看……这荒郊野外的,姐还有伤在身,咱们还被人追着,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我们了,到时候……你哪还有力气跟他们……打呢?姐还指望你跟他们拼呢,我可是走不动了,你得留着力气,把我背、背回去啊……快把衣服……穿上吧,冷……”

       

        嘉振把毛衫穿上,却执意不肯再穿外套,非要给小兰披在身上。他用撕破的衬衣将小兰的小腿包住,又将她打横抱起来,继续向丛林深处走去。兰姐,咱们得换个地方,不然那些人会沿着血迹找到我们的。

       

        帮里的人很快来到了小兰的汽车旁,他们联系了窦超,之后分头行动。

       

        在英国的林锦明因为下午给小兰发了邮件,却迟迟不见回复,便给三爷去了电话。三爷搪塞着,本不想告诉他,奈何林锦明又搬出了四十年前三爷说谎的事,三爷无奈之下只好将真像告诉了他。

       

        二哥,自作孽不可活啊……”林锦明颤抖地说,我才刚走……才几天,小月让人绑了票,阿朗那孩子跟失了魂似的,如今小兰和嘉振又……孩子们招谁惹谁了,有什么不能冲着我们来,非要连累孩子们呢……二哥,你说,咱们这是……咱们这是…………”

       

        三爷心里也不好受,他一面安慰着林锦明,一面盯着定位系统,观察他们的动向。

       

        三爷刚挂断林锦明的电话,窦超就打了过来:三爷,我们在地上发现了血迹,面积不大,隔几步就是一滴,现在正在继续找人。

       

        有血迹!三爷的心又颤了一下,还好,面积不大。你们盯着点周围,听着点动静,他们可能是藏在哪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了,仔细着点搜搜。

       

        小兰已经开始浑身发热,她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本就是冬天,又是晚上,小兰已经开始冻得哆嗦。

       

        停下吧,就这里吧,你也歇歇……”小兰说,下车之前,我打开了车载……GPS,你爸会来救我们的……”

       

        嘉振只穿着一件毛衫,之前光着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现在抱着小兰跑了这么一程,后背已有微汗。他将小兰轻轻放在地上,把外套紧紧地裹住她,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搓着她的双手,时不时地哈出几口热气。

       

        阿振,给姐唱首歌吧,小时候姐特喜欢听你唱歌,越大了越听不到了。小兰冻得发抖,说话时上下两排的牙齿撞击发出咯咯的声音。

       

        嘉振抱紧小兰,微笑道:兰姐想听我唱歌,那我就唱给兰姐听,就唱咱们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吧。

       

        嘉振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用一种顽皮的嗓音唱到——

       

        昨天我打从你门前过,你提着小桶往外泼,泼到了我的皮鞋上,路上的行人笑呀笑呵呵,你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我……”

       

       

       

        帮规

       

       

       

        啪!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体型健壮、身材魁梧的大汉反手一甩,重重地扇在了秦莲的右脸颊上,秦莲的身子向左倒去,在地上蹭了十多厘米远。趁着惯性,倒下以后身体又向前倾了一下,差点失去了平衡趴在地上。秦莲的左臂本能地挺了一挺,上身因为惯性又向前倾了一下,扭伤了左肩。当她强撑着抬起头时,嘴角已渗出了鲜血。

       

        说!韩嘉振去哪了?!满脸横肉的大汉咆哮着,迈着沉重的脚步,渐渐逼近秦莲。

       

        秦莲使劲摇摇头,哭着说: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啪!大汉照着秦莲的左脸颊又是狠狠地一记。秦莲趴在地上,腰胯之间像被抽了筋一样,酸胀难忍。腰胯之间的酸痛还未来得及缓解,就又吐出一口血来,耳鸣、眩晕、外加脸颊火辣辣地灼热的痛感,使她无助地流下委屈的泪来。

       

        那些人见嘉振抱着小兰滚下了土坡,又因为天黑,一时寻找无果,便都打道回府了。窦超和帮里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离开。

       

        窦超带着人沿着血迹一路寻去,在一棵大树下,血迹中断了。

       

        钱叔,没有了,这附近没有血迹了。一个推着小平头,个子不足一米六五的男子说。

       

        这样吧,吴昊,你们继续在这附近找,我跟窦超上前面去看看,有消息了就通知你们,好吧?钱叔回道。

       

        钱叔是帮里的老人儿,名叫钱文博,虽没有三爷年龄大,却也四十多岁了。他曾经是一名警察,十五年前被诬陷受贿,被迫脱了这身警服。三爷幼时曾被一名公安局长收养了七年,自幼便对警察很尊敬,而钱文博又曾在局里做过事,虽然那时还正年少,他与三爷之间的关系却很要好。后来钱文博落了难,三爷自然出手相帮,他一时无处可去,便入了帮,平日里也不算太忙,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钱叔带着窦超向前方走去,他不停地看着脚底,对窦超说: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看到追踪他们的人,我看是不是他们已经走了。这血迹也不知是谁的,但从现场这狼狈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嘉振或者小兰的,他们应该是被人追踪到了这里,又想办法把伤处遮掩了,再转移到其它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追踪他们的人找到踪迹了。

       

        窦超点点头,觉得钱叔说得有理。可是钱叔,这么一来,他们是安全了,我们岂不是也找不到他们了吗?

       

        钱叔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盯着这附近的草地仔细地搜寻,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看来是小兰受伤了,情况不太好……窦超啊,这帮里的老人儿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以后,在撤离的时候会留下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就是便于大家找到他的标记。可是在血迹消失的地方没有找到这个,看了是小兰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啊……”

       

        那怎么办啊,钱叔,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找下去?

       

        钱文博抬头看了看天,虽然仍是黑漆漆的,但似乎东方已有了微亮。天快亮了,这会儿是最冷的时候,不知他们穿了多厚的衣服,再加上受伤……”他摇摇头,对窦超说,咱们快点找吧,尽量快,看这血迹是失了不少血,四爷不在家,咱们得好好照顾好小兰,要不怎么跟四爷交待?还好嘉振学过医……”

       

        兰姐,兰姐醒醒,不能睡啊,兰姐!嘉振使劲摇晃着小兰,这一夜,他紧紧地把小兰抱在怀里,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小兰一直强忍着痛,时不时地还和着嘉振的歌声跟着一起哼哼两句,她是为了不让嘉振担心自己,但终究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外加严寒伤风,在黎明破晓前昏迷过去。

       

        远方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借着东方的微亮,嘉振辨认不出来者是敌是友。他慌张地抱起小兰,匆忙逃离这个他们呆了大半夜的地方。为了不让小兰受冻,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整夜包裹着小兰,自己的衬衣又被撕裂,这一夜他只穿了一件毛衫。一夜未睡,再加上提心吊胆,现在猛然这么跑了一阵,他只觉得一阵眩晕,不小心脚下踩了一块滑石,就这样抱着小兰摔倒在地。

       

        那两个人显然已经看到了他,眼看着来人越逼越近,嘉振却颤抖地站不起来了。他摇晃着小兰,嘴里不停地叫着兰姐,兰姐……”可小兰却始终没有醒。他忽然想起了身上还有枪,于是哆嗦着摸出枪来,上了膛,手指扣着扳机,瞄向那两个人。

       

        可他的手实在是太抖了,太阳升起前,地表的热能散发殆尽,再加上恐惧,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既瞄不准,又放不下,一时竟僵在了那里。

       

        兰姐,兰姐你快醒醒啊,怎么办啊兰姐……”嘉振带着哭腔,一手仍是紧紧地握着枪,另一手摇晃着小兰。

       

        阿振……”小兰叫了一声,声音小地像从地底下发出似的,嘉振听到小兰的声音之后迅速回过头去,将枪甩在了地上,双手将小兰的头托起。

       

        兰姐,呜呜……”嘉振哭道,兰姐,你不能死啊,兰姐……”

       

        小兰伸出手去,抹掉了嘉振脸上的泪说:不哭了啊,姐没事,姐还要看着你……娶媳妇呢,怎么会这么……快就死呢……”

       

        兰姐……”嘉振将头紧贴着小兰的额,几行泪顺着小兰的头发滑到了土地上。

       

        一个男声哼着短调渐渐走近,小兰侧耳倾听了一阵,之后欣喜地对嘉振说:阿振,你快去,是钱叔……咳咳……是钱叔!你快去……”

       

        嘉振抬起头,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个人,身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他刚要站起来,就听到来人叫了一声:钱叔,是大公子他们!

       

        窦超?嘉振刚开口叫出这个名字,便觉得心里一阵惭愧,低下了头,他不知此刻应该怎么面对窦超,也不知以后将如何面对他。

       

        钱文博查看了一下小兰腿上的伤势,忙叫窦超来背了小兰往回走,自己则一手拖拽着嘉振,一手拨了三爷的电话,将现在的情况汇报了过去。

       

        你啊,糊涂!钱叔指着嘉振的鼻子说,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看你爸能饶得了你不!

       

        钱叔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嘉振身上,嘉振也顾不得拒绝,拿来便穿,却不小心触动了肩上的伤,他这才想起自己也中了枪伤,于是就向伤口摸去,那里早已经冻得僵硬了。

       

        冷吧!看你以后再任性,下次再任性就让你冻死在荒郊野外,谁也不来找你!钱叔嘴上说着气话,可心里还是很心疼的。他握住嘉振的手,那两只手已冻得青紫,仿佛是握着两大块冰一样。

       

        三爷一直联系不上秦莲,心里着急,便让靳朗过去看看。可是靳朗到了的时候秦莲却不在家,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推开走了进去。秦莲不在家,家里又被翻得不成样子了。靳朗回来以后对三爷说。

       

        秦莲还是不想见我们啊……”三爷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兰姐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靳朗疑惑的看着三爷,问道:干爹,兰姐她……她去哪了?

       

        她受伤了,枪伤,你钱叔说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已经休克了……”

       

        兰姐在哪?靳朗心里突突了两下,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昨天跟嘉振俩人从秦莲家出来以后就把窦超甩了,结果跑到郊区迷了路,后来又被人袭击,跑到了丛林里面,你钱叔天亮了才找到他们,现在应该快到了吧。

       

        小兰一回来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嘉振也需要包扎一下伤口。可是刚刚消完毒,三爷的近身宏宇便来到了医院。等嘉振的伤口刚包扎好,宏宇便将他请上了车。

       

        在龙腾的刑室内已经站了十多个人,这里面大部分是看着嘉振长大的,自入帮以来,嘉振也不少受这些人的关照。可是今天却不行了,打他见到宏宇的那一刻起,他便知这次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他缓缓地走到三爷面前,跪下说:嘉振一时任性,带着兰姐甩掉了窦超,之后没有及时回家,还到处乱转,致使最后遭人袭击,兰姐受了重伤……我认罚。

       

        三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嘉振,向后转身,抽出了一根食指般粗细的藤条扔给了孙杰:一百二十下,谁也不许求情!很简短的几个字,却是落地有声。

       

        嘉振心想,一百二十下,恐怕连骨头都抽的不剩了吧……却不敢怠慢。他两手撑着地站起来,走向了刑椅,趴了上去。之后,手脚被紧紧地绑在了刑椅上,挣脱不得。

       

        孙杰正犹豫着要不要按规矩行事,三爷便走了过来,伸手拽下了嘉振的裤子。嘉振羞愧地低下了头,紧紧绷起暴露在空气中的臀。

       

        ……啪!第一藤打了下去,在场的人心里一惊。那些看着嘉振长大的老人儿们跟着心里一紧,心疼,却不能上前求情。

       

        ……啪!五秒之后,孙杰打下了第二藤,两道棱子浮起。

       

        ……啪!又是五秒之后,第三藤落了下来,嘉振的手臂回缩了一下,但那是无用功,他被死死的绑在刑椅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啪!第四藤落了下来,臀部已有了烧灼感,他又本能地缩了一下手臂,这次仍旧没能缩回来。

       

        ……啪!五秒钟,痛苦——因为他明知道要发生,却不能阻挡它的发生。观刑的人里有人轻轻挪了一下脚步,可看到三爷坚定的眼神,脚就不听使唤地又缩了回来。

       

        ……啪!第六藤,嘉振的上身向上一挺,一滴眼泪滑了出来。

       

        ……啪!第七藤,他的腿开始动了。

       

        ……啪!第八藤,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又不敢大声哭喊,只能小声地发出呜呜声。

       

        ……啪!第九藤,又一个五秒,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在下一藤抽打落下来之前的一瞬间,他地吐出了一口气。

       

        ……啪!第十藤打下来的时候,他将头埋在了两臂中间,饥饿、困倦、劳累、恐惧……这些都加重了他的疼痛感,使他已经痛得没有力气再挣扎。

       

        ……啪!……啪!……啪!”……每隔五秒钟的间隔,孙杰就会甩下一藤来,嘉振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啪!……啪!……啪!”……嘉振咬破了嘴唇,他想换个地方咬,想去咬手臂,却因为两臂张开,只能张张嘴,咬不到。

       

        ……啪!……啪!……啪!”……每隔五秒钟就是一次,整个刑室都环绕着藤条破空的声音,而抽在皮肉之上的的一声,更是打得在场观刑的人心惊。

       

        三爷仍是端立在一旁,他此时恨不得将嘉振打死。阿伟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吸取教训,这次甩掉了窦超,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来。他气愤地恨不能自己走上前去,抢下孙杰手里的藤条,朝死里抽他,让他长长记性。

       

        眼看着打了六七十藤,嘉振已经趴在刑椅上不动弹了。便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三爷……”

       

        听到有人说话,孙杰立即停止了抽打。钱文博看了一眼嘉振,叹了口气,他对三爷说:三爷,不是我给他求情,嘉振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年轻,又是刚入帮不久,很多规矩还要以后慢慢学,不能一蹴而就。况且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是成心悔过,刚才在这里也是主动地认错了,咱们罚他也不是目的,孩子既然知道错了,就算了吧……”

       

        三爷狠狠地瞪了嘉振一眼,却仍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棒子将他打死。

       

        靳朗敲了敲门进来,他之前被三爷支走去看小兰。他手里拿着手机,进门后直接来到了三爷面前,恭敬地说道:

       

        三爷,四爷的电话,说找您有急事。靳朗将手机递给了三爷,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刑椅上狼狈的嘉振,心疼不已。靳朗自六岁入帮,还没有一次受过帮规的教训,嘉振刚入帮没几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帮规。再看嘉振那刚刚挨过打的地方,条条伤口都已绽开,道道伤口都变得狰狞。

       

        靳朗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电话是林锦明打的,确切地说,是靳朗给林锦明打的。因为小兰还在手术当中,靳朗心里又放心不下嘉振,便驱车来到了龙腾。他躲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藤条抽打的声音,眼看着四五分钟过去了,里面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便拿起手机拨了国际长途,把刚刚睡着的林锦明吵了起来。

       

        二哥,阿振还小,以后慢慢教育吧,已经打得不轻了,他肯定也认识到错误了,就算了吧……”

       

        是阿朗那小子给你打的小报告吧,哼,我迟早连那小子一块儿收拾了……”

       

        二哥,小兰她……怎么样了,她伤得重吗?

       

        重不重的别问我,有本事自己回来看!

       

        林锦明在电话那头急道:二哥,你……你明知道我回不去的……”

       

        钱文博听着说话的语气,知道是四爷林锦明打来的电话。他便叫了靳朗来,一起把嘉振从刑椅上放了下来,趁着三爷打电话的时候为嘉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帮他整理好着装,扶着他跪了下来。

       

        谁让你起来的?!三爷打完电话一回头,见嘉振已穿好衣服跪在了地上,心里就已经烧起了一团火。

       

        钱文博马上回道:三爷,真不能再打了,再打非伤了筋骨不可,嘉振还小,伤了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孩子都已经知道错了,就算了吧,咱帮里的规矩也不都是死规矩啊,打他不是目的,只要他知错了,就不打了嘛。嘉振,快告诉三爷,说你知错了。

       

        嘉振疼得已经跪不稳了,要不是靳朗在旁边扶着,他早就一头栽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了三爷怒目而视的样子,又害怕地低下了头去,心惊胆战地小声说:三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将手机塞给了靳朗,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室。

       

      独木

       

        余东这个小畜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邱行健将手里的文件嘭!地一声甩在了桌上,雷子垂手立在一边。

       

        他以为跑了我就找不到他了?把他找回来,我连本带利地一起跟他算!跟我斗?也不掂量掂量他几斤几两!秦月的事肯定是他告的密,不然龙腾的行动能有那么快?这次是便宜了他们,等有下次,我直接做了他们!

       

        老大,您息怒!您想怎么做,只管吩咐便是。

       

        想怎么做?我现在就是想做,也得能做啊!他公安局的凭什么每天在我这呆二十四小时,我就是再可疑,他们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雷子握了握拳头说:老大您放心,他们拿来的条上有日期的,时候到了要是还赖着不走,咱就直接告他们去。这两天股票没之前好了,等到时机成熟了就让他们公安局的陪咱们损失!哪能让他们……”

       

        咚咚咚……”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敲门进来。邱行健忙给雷子使了个眼色,雷子便不再说下去。

       

        邱总。刘志峰镇定地说,这是我们搜集到的有关黄铁钢的资料,很多人叫他杠子,而这个杠子,就是在工地搅拌机被绞死的那个人。您身为百纳川的总裁,对此事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邱行健心里打着鼓,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穿警服的人,眼神又飘忽着看了看面前的刘志峰,忽然笑道:我是百纳川的总裁不错,可我公司上上下下上千人,难道要我把每个人的来处和去处都要搞清楚么?

       

        刘志峰见邱行健现在仍在狡辩,便拍案道:可是杠子是项目部的负责人,他直接归你管!

       

        雷子上前一步抓住了刘志峰的衣领,压倒在桌上,说:你跟谁拍桌子呢!这里是百纳川总裁的办公室!由不得你在此撒野!说完,提起拳头便要打下去。

       

        在门外站着的几个穿警服的人看到了这一幕,都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有的拉住雷子的袖口,有的扶着被雷子压倒在办公桌上的刘志峰,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放肆!邱行健本想装作没注意,让雷子先打下这一拳再说,可谁知竟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情急之下只得把雷子指责了一通,随后极不情愿得拉起了之前被按倒在办公桌上的刘志峰。他一边替刘志峰整理着衣服,一边道:

       

        实在是对不起啊,这孩子不懂事,惊了你,我在这儿跟你道个歉,看我面子了,饶了他,别跟他计较啊!

       

        刘志峰闪了一下身,拒绝了邱行健的好意,自己将衣领和袖口整理了一下说:他惊了我?别是我惊了他吧?!

       

        邱行健忙笑道:刘队长真会说笑,怎么是你惊了他呢?这不等于是说我们心虚吗?我们百纳川的人做事向来是光明磊落,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来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刘志峰狠狠地瞪了雷子一眼,对邱行健说:说三道四?身正不怕影子斜?哼!是与不是,我们自会查清楚,到时候希望你们不要弄得措手不及!走!

       

        刘队长慢走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那个条上开的日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那您可得抓紧时间查了,得还我们百纳川一个清白不是?不送了啊!

       

        雷子的那一拳没打下去,气自然不顺,等刘志峰带着人刚一走远,雷子便从腰间拔出了枪,上了膛,扔在了邱行健的办公桌上,之后背过身去干脆地说:老大,你动手吧!

       

        你这是干什么?邱行健问道。

       

        雷子头也不回地说:我坏了你的事,丢了你的人,跟刘志峰动了手,坏了你的规矩,我雷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砍要毙,老大说了算,我绝没有半点讨饶,你动手吧!

       

        邱行健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倒底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他将枪退了膛,轻轻碰了碰雷子的胳膊,说道:收起来,一会儿那帮人再闯进来看见咱们这儿有这玩意儿,不就等于说是告诉了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了,又不是你的错,我干嘛罚你,干嘛毙你,我还等你给我办大事呢!行了,别别扭了,咱这几天可没功夫再蘑菇了,有些东西要抓紧时间办了,余东那……还是你去吧,做得干净点,别再给人留下什么线索来,咱可折腾不起了。

       

        邱行健从办公室出来便驱车来到了一间废弃的仓库中,证监局的野主任已经在那里等了。他见邱行健开车到来,忙小步跑着来到了他身边,喘息着说:

       

        邱总,快别做了,证监局已经开始怀疑百纳川坐黑庄了,现在已经在查证据了。他们是铁了心地要查下去啊,我拦都拦不住他们,您快跟手下的人说一声吧,别做了,真要是让他们查到了证据,那可就是枪毙的罪过啊!

       

        邱行健不屑地看了野山鸣一眼,说道:拦不住他们?你是根本就没有拦他们吧!我邱行健自问是对得起你的,你要都少钱我都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听着这话,野山鸣一阵心寒,他赶紧说:邱总,我知道,您对我确实不错,可这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念在你我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别再继续做下去了,到时候真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啊。野山鸣说着,便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是您上次给我划的钱,我一分没动,全交还给你,朋友我最后再劝你一句,赶紧收手吧。

       

        野山鸣将卡交给了邱行健,摇了摇头,夹着公文包离开了仓库。邱行健拔出手枪,对着野山鸣的后背开了一枪。

       

        砰!野山鸣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邱行健收起枪,走近了仓库门口,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野山鸣,之后从他的身上跨了出去。

       

        哼,朋友?我早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朋友了……——邱行健冷笑道。

       

        一阵寒风吹过,在一排柏树中,有一棵已经枯萎了,这阵寒风,吹落了它上面仅剩的几片叶子,使它在这片松柏林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可怜……

       

       

       

        虚惊

       

       

       

        市公安局——

       

        局长,我请求立即逮捕邱行健!刑警队的副队长刘志峰在局长史福军的办公桌前说。

       

        逮捕他?你的证据呢?史福军白了他一眼道。

       

        从搅拌机里的那些血迹里分离出的DNA对比就是证据!

       

        史福军从转椅上站起来,又坐到沙发上说:你有证据是他做的吗?

       

        刘志峰的语气软了下来,说:暂时没有……但是我很快就会找到的!

       

        我问你,没有证据,你怎么逮捕他?

       

        ……可是真的是他啊!是他绞死了杠子又雇人杀死了寿涛!

       

        史福军说道:你来刑警队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做事净是不过脑子呢?有这时间抱怨,还是去找找证据吧。

       

        刘志峰沉默不语,他此刻在想,明明是一个大杀人魔,为什么就能这么嚣张地逃避责任!利用寿涛绞死了杠子,又利用别人将寿涛灭口,现在杀害寿涛的人逍遥法外,没留下一点线索,又从何去找呢?项目部的人守口如瓶,口口声声说没见过杠子,自己千辛万苦搜集来的线索突然中断,没有证据,没有进一步的线索,逮捕邱行健?天方夜谈!

       

        想到这,刘志峰觉得扫兴,他扭头看向局长,说了句:局长,我请求并案调查。

       

        史福军没有表态,眉毛却向上扬了一下。

       

        证监局——

       

        证监局的副主任齐鹏左等右等不见野山鸣回来,便去了局长陆袁前的办公室里,结果局长也说野山鸣没去过他那。之后,齐鹏又找了好几间办公室,也没找到主任野山鸣。齐鹏打他的手机过去,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无人接听。

       

        齐鹏有一份文件需要等野山鸣签字,眼看时间就要到了,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又来找局长。

       

        陆局长,野主任还是不接电话,怎么办啊?齐鹏焦急地问道。

       

        陆袁前拿起电话,拨了野山鸣的手机号,一直等到自动切断链接也没人接听,打他家里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陆局长,不会是野主任出什么事了吧?齐鹏不安地问道。

       

        按说现在也不该在家啊,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陆袁前问道。

       

        齐鹏摇摇头说:他只是说了有事要出去一趟,不过他也说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的啊,现在都过去三个多小时了,电话又没人接……我去问问交通部门,看看有没有接到车祸的报案……”齐鹏抓起电话,问了交通部门,又问了医院,仍是没有野山鸣的线索。

       

        文件我先给你签了吧,一会儿你去趟野山鸣家里看看,也许他家人知道他去哪了。局长接过文件,签上了字。

       

        齐鹏点点头说: “也只好先这样了。

       

        龙腾集团——

       

        嘉振挨了打,低着头承认了错误,三爷却是看也没看他儿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室,带着宏宇来到了医院。

       

        小兰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却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去,小兰还在熟睡。三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兰,想起不听话的嘉振和靳朗,心里直叹气。宏宇见三爷面色凝重,便垂手立于一边,低头不语。

       

        回去自己领家法。三爷淡淡地对宏宇说。

       

        宏宇一愣,继而低头称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三爷依旧淡淡地说道。

       

        宏宇微微抬头道: “宏宇……不知道……”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遇到了危险,竟然一个枪子儿都没打出去,白学了这些枪法……”宏宇当下明白了,三爷是怪嘉振一枪都没打,怪他只顾着害怕了。

       

        三爷继续道:若是打了但没打着,那还能从轻处罚,可这拿起枪来自己倒先吓坏了,这段时间学的东西都没用上,教不学,师之惰,徒弟的失误,你这先生也有责任的吧?

       

        宏宇立刻跪了下来,说道:三爷教训的是,是我没教好他,宏宇不敢徇私,回去就去领家法。

       

        ……起来吧。我让嘉振学这些,是想让他能自己保护自己,可他呢?不提气的东西!气死我了!他这个样子,连靳朗六岁的时候都不如。

       

        三爷,嘉振这才刚入门,是您太心急了,您对他的要求太高,超出了他的能力。

       

        我对他要求高?三爷问道,我对他还有什么要求吗?我就是要求他能打出去一枪,别自己把自己吓成那样,他倒好,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没学枪有区别吗?我九岁的时候还没人教我打枪呢,我不照样打他个苏联鬼子?!

       

        宏宇将左手食指轻轻放在唇上,三爷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兰,又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嘉振不是做这个的材料,我也没打算把他历练成什么样,只是帮中内忧外患,他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这才是我的初衷。阿伟的事你也知道,根本就没给他嘉振留下什么教训嘛!这次敢甩了窦超自己单跑,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这样,偏偏就往我这枪口上撞,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后还不给他反了天?帮里的规矩是立给别人的?既然入了帮,就得让他知道点规矩。

       

        三爷,打得不轻了,回去就别再打他了吧?宏宇试探着问,这次都够他趴上一个星期了,回去要是再打,那还不伤了筋骨?

       

        你别替他求情,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回去打不打他,那要看他自己找不找打。

       

        宏宇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无语。

       

        三爷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便站起来,给小兰压好了被子。也许是麻醉剂的药效过去了,小兰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

       

        孩子,疼吗?三爷问道,心里却是极为心疼。

       

        小兰勉强笑笑说:二伯,我没事,有我爸的消息吗?

       

        三爷摇摇头说:前面刚打过一个电话来,没说他那边的情况。看着小兰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你爸妈都挺好的,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不是吗?

       

        小兰抿抿嘴,点点头。

       

        三爷不放心小兰和小月,索性将她们一并带回了自己家中。小兰伤势未愈,阿羽死活不答应小兰出院,三爷便将阿羽一并接去了家里,把她与小兰安排在了一个房间,让她帮着照顾。

       

        嘉振伤得不轻。三爷离开刑室的时候靳朗本想追出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嘉振便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上。他连忙回来扶起,与钱文博一并将他搀扶着上了车,去了医院。

       

        处理完伤口,嘉振说什么也不肯呆在医院里,靳朗没办法,只得让潘龙帮着一起扶了嘉振坐进车里。三爷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嘉振一下车,就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

       

        ……”嘉振跪在三爷面前说,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是儿子不孝,惹了您生气,做了糊涂事,让您伤心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别罚窦超,别罚宏宇,也别罚阿朗了,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一时任性才犯下的错,儿子真知错了,真的得到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他说完,便伸出双手,放在三爷的腿上,双目凝视着三爷,用恳求的语气道,爸,你要是还不解气,您、您就打我吧,别憋着,会生病的……”

       

        啪!三爷一掌打在了嘉振的脸上,嘉振本就重心不稳,挨了这一巴掌便直接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靳朗没敢去扶,也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言语。

       

        你知道我憋着会生病,你知道我会为了你的事去罚宏宇、罚窦超,你为什么不长记性!过来!跪好!嘉振摸了摸挨打的脸颊,挣扎着重新跪在三爷面前。他低下头、闭上眼睛,生怕再挨上一耳光。

       

        把头抬起来!三爷厉声道,我就这么教你的?敢做不敢当?

       

        没、没有……不敢…………不敢……”嘉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越说越觉得变了味道,忙收住声音,不再说下去。他不敢再直视三爷,怕再气到他。

       

        秦月想给小兰削个苹果,出来时看见两个哥哥都跪在地上,她一时不知该继续往厨房走还是停在原地。正在犹豫时,三爷叫了她过去,也叫了两个哥哥起来。

       

        起来吧,小月也过来。三爷说,趁你们几个都在,我有话要跟你们好好说说。家里的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大道理不用我讲。家里正是困难的时候,小月前几天虚惊一场,昨天又是嘉振带着小兰两人出了事,秦莲现在下落不明,阿朗、小月,你们的父母还在国外,还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你们兄妹这一路走地不容易啊,可要好好地珍惜,家里可再出不起什么乱子了,不然你们的父母在外面能安心吗?还有你,嘉振,爸今天打你是打得重了,用了帮规,可是你是不是也应该站在爸爸的角度去想想呢?你比阿朗大、比小月大,你三叔不在家,你就不能乖一点让爸爸省省心?爸今天不是生气,是失望、是伤心,你都这么大了,还让爸手把手地教你?为什么让你学枪,你当真不知道?你小时候说不入帮,爸就不强迫你,大了说不入帮,爸也没强迫你,你想去学医,爸随你,可是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爸怎么会要求你入帮呢?你第一天学枪,爸就跟你说了,要你自卫,要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可你呢?!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兰姐昏迷了,全靠你了,你开过一枪没有?!还好是他们撤走了,还好是钱叔把你们找到了,不然你今天还能活着回来吗?!你兰姐现在还有命吗?!你三叔他们回来,你让你爸怎么交待!你让爸爸怎么对得起他们啊!

       

        三爷说着,声音开始发颤。在靳朗心里,干爹就是个神,他永远那么坚强,永远那么稳健,可是现在,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恨铁不成钢,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自己和嘉振的身上,可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干爹失望。

       

        爸!嘉振扑在了三爷的怀里,脸贴在了三爷的右腿上,他哭着说,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爸,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好好学,我好好练,我……我不想让你失望啊……”

       

        三爷叹了口气,轻抚嘉振挨打的脸颊,问道:疼吗?

       

        嘉振蹭在三爷怀里摇了摇头说:不疼,爸,儿子以后再也不气你了,儿子给您争口气,给帮里立功。

       

        三爷笑笑说:立功就算了,别再给我惹事就行,再敢惹事,直接打断你的腿!打残了我养着,省得你再乱跑。

       

        靳朗见三爷笑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三爷瞥了他一眼,说:让你看着你兰姐,乱跑什么,电话是你打得吧,国际长途,你也不嫌贵!

       

        靳朗嘿嘿一笑说:我要不去,干爹还不把嘉振打死在杖下了?

       

        三爷刚要接过靳朗的话,手机忽然响起了,是林锦明打的。电话刚一接通,林锦明就兴奋地说:二哥,我们明天回国,机票已经订好了。小兰怎么样了?小月怎么样了?嘉振还好吧?伤到筋骨没有?阿朗听话了没?你没气到吧?帮里的事呢?顺利吗?……”

       

        林锦明炮轰似的问了一连串地问题,三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兰的伤势,林锦明就已经问到了帮里的事了。三爷说道:你着什么急呢,慢慢来!怎么,明天就能回来了?那边的事办妥了?

       

        靳朗和秦月一听,都凑了上去,三爷知道他们兄妹心急,便打开了手机的扩音器,只听林锦明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道: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徐二那臭小子搞得鬼,害得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的不说,还差点就见不到两个宝贝女儿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三爷见两个孩子着急,就冲着电话里喊了一句。

       

        二哥,是这样的,徐二嫌我在国内待得时间太长了,他闲得无聊,把我的货给扣了,让员工罢工,还散出话去,说给我的楼里装了炸弹,还说要几千万英镑买我的人头,结果我一回去,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货物早就运走了,罢工的员工也全回来了,徐二刚刚找到我,说这都是跟我闹着玩的,他就是想让我快点回去……”

       

        三弟啊,你这也太胡闹了吧!开这么大的玩笑!把徐二揪回来,咱俩一块儿收拾他!

       

        靳朗和秦月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徐二是谁,但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就都松了一口气,嘉振在一旁也微笑了起来。

       

        靳朗接过了电话,和小月两个人跟林锦明说了几句,三爷在一旁说:明天就回来了,有什么话非得在电话里才能说?

       

        小月吐吐舌头,把手机交还给了三爷。

       

        二哥,小兰醒了吗?我还想跟小兰说句话。三爷无奈地站起来,把手机送到小兰的房间去。客厅里,靳朗和秦月对视一笑,撇下嘉振,跟着三爷一起进屋去了。

       

       

       

        期待

       

       

       

        小月你快点!靳朗在客厅喊道,女孩子出个门就是麻烦……”

       

        哦!知道了!秦月在屋里喊着,马上啊!再等我两分钟!

       

        原来,秦月是躲在屋里给程云发短信——

       

        今天去机场接我爸妈回家,你这两天还好吗?昨天走的急,没顾上跟你说。秦月说。

       

        你爸妈要回来了?太好了!代我问好啊!路上小心。我挺好的,就是闷得难受,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才让我出院啊。程云说。

       

        多休息几天吧,明天我找个机会去陪你,我去给你讲故事,这样你就不闷了。秦月说。

       

        小月!你好了没有啊!别让干爹一直等着,快点,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办啊?靳朗在客厅又喊了,秦月从里屋跑出来说:

       

        哥你真啰嗦,像个婆婆!秦月走到鞋架上换了鞋,又从衣架上拿下了外套,披上就走出了门,临走时还说了句,还说我?看看咱们谁等谁!

       

        嘿!靳朗大叫一声,你给我站住!小丫头片子,跟你哥这儿玩起来花样来了?靳朗慌慌张张地穿好鞋,连外套都没顾上披在身上就赶紧追了出去。你别跑,小丫头片子,看我追上你不揍你的。靳朗呵呵笑着,只顾看着前面小步快跑的秦月,却忘了脚下的台阶,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地叫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别跑,你过来!靳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叫了几声,对着秦月说道,过来扶我一把啊,看着你哥趴地上你就那么高兴啊?

       

        秦月嬉笑着小步挪过来,看着靳朗狼狈的样子呵呵地乐着:你不揍我,我就过去,你要是揍我,我就跑,不管你!

       

        好好好好好,不揍你,快过来吧。话音刚落,秦月就小跑着过来,拉了他起来。

       

        靳朗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钻进了车里。三爷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着靳朗的一脸狼狈说道: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倒。

       

        都是她,要不是她跑那么快,我哪会摔倒啊!靳朗委屈地说。

       

        哼,你还说妹妹,要不是你磨蹭了时间,你用得着那么慌慌张张地吗?三爷扭过了头,趁着靳朗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时敲了靳朗的头一下。

       

        靳朗了一声,揉了揉被拍的脑袋,狠狠地瞪了秦月一眼,秦月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是的,干爹,你不知道,我一直说让他快点,他就是磨蹭。秦月趁机欺负起靳朗来。

       

        靳朗瞪大了眼睛,握着拳头,虽然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并没真想打她,但三爷还是不愿意了,地一声拍下了靳朗的拳头,说道:不许打妹妹!

       

        靳朗哭笑不得,跟三爷理论起来:干爹,真的是她磨蹭的,不是我……”

       

        就是你,我明明看到是你最后出来的,小月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时间观念都没有,你爸妈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早就让你收拾好了等我回来接你,你可倒好,磨蹭了时间还怪妹妹的不是,要不是去接你爸妈回来,我今天连你一起关禁闭。三爷把靳朗数落了一通,秦月看见靳朗的这幅委屈样笑得合不拢嘴,靳朗嘟囔着小声说道:

       

        干爹不分是非,还偏心……”

       

        我就偏心!三爷也像是故意要气靳朗似的,小月比你懂事,哪像你似的明明错了还狡辩。

       

        靳朗知道辩不过三爷和秦月两个人,干爹认定了是自己磨蹭了时间,再多的争辩也是无用功,只好一个人闷闷地靠在后背上看着窗外生闷气。

       

        今天晚上你们就回自己家里住吧,跟爸妈好好聚聚。三爷看着窗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宏宇,晚上把阿伟接回来吧,后天有任务,明天做做准备。

       

        是!宏宇听到任务二字一时兴奋,脚下猛踩了一下油门,车子瞬间提速,把毫无防备的三爷、靳朗、秦月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待得知是宏宇的失误所致,三人便都开始埋怨起宏宇来。靳朗叫得最响:宏宇,你驾车技术不过关啊,明天重新学去!

       

        前一天,嘉振挨了帮规,三爷虽然已经不再生气,但却没有完全原谅他,惩罚还在继续——关禁闭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哪儿也不许去,医院若不是有重大的、必须是嘉振亲自处理的事情,也不许他参与,全由张世强代理。

       

        兰姐,你好点了么?嘉振拖着步子,走进了小兰的屋里。他不敢坐下来,只好两手撑着床沿,撅着屁股站着。

       

        打得够狠的呀!小兰贴近了嘉振,不能坐了?

       

        嘉振委屈地看着小兰,巴不得立马掉下几滴泪来。小兰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起来,看来是真打重了。

       

        多少啊?小兰问道。

       

        嘉振撅撅嘴说:不知道,挺多的,老爸用了帮规,那么多人看着我,往死里打……”

       

        帮规?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姐没事,你也别难受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的,养一养就好了。再轻的帮规也重,小兰知道嘉振受了不少苦,既是心疼,也就不再多问,只看他脸色不如往日光泽滋润,便让他回屋休息去了。

       

        干爹,你从来没跟我们讲过以前的事,还有你们小时候的事,现在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啊?靳朗扒着副驾驶的靠背,把头伸在了三爷的身边。

       

        三爷呵呵笑着,说:说那些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

       

        干爹,我也想听,想知道你跟我们爸妈是怎么认识的,想知道你们小时候的故事。小月也凑上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三爷,继续说,还想知道我哥小时候的故事,可是他不给我讲。

       

        哈哈哈,知道他为什么不给你讲吗?三爷笑道,因为他好面子,你哥小时候可没少挨了打,他怕在你面前丢了哥哥的面子和尊严,所以才死活不给你说的。

       

        干爹!若不是靳朗坐在后面,他都可能去捂住三爷的嘴了。现在晚了一步,三爷已经把话都说出去了,靳朗便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三爷对靳朗说:没什么,小时候谁还不犯错呢?要怪也得怪你爸,从小把你惯坏了,你小时候那样子,说实话,我不喜欢,可是后来说你你又不听,那可不就打了呗。不过,你爸走这十几年有一点倒是好,不然要是照他这种宠溺法,你现在绝对是纨绔子弟,肯定不会有现在的龙飞集团了。

       

        干爹,嘿嘿,是啊,我多乖多听话多懂事啊,您还说我没小月懂事,我要是不懂事,能有现在的龙飞?干爹,您也太偏心了,我不依。靳朗开始在三爷面前撒起娇来。

       

        三爷没理他,对秦月说:我为什么始终不提自己小时候的事,就是想让你哥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开心,你哥小时候总觉得是你们爸妈不要他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都没兴趣、都做不长久,遇到困难就想放弃,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哭哭啼啼的,一点也没个男孩儿的样子,为这,我可没少揍他。后来长大了,他对我开始有种畏惧感,有时候我想让他在我身边撒撒娇他都不来,有一段时间还躲得远远的。正好那段时间你嘉振哥跟我也有误会,两个孩子都不理我,这倒好,把我一个孤老头子仍在那里,没人管了。小月,你可不要学他们,他们俩不孝顺,都不如你。

       

        靳朗又开始委屈了:干爹,这可怪不得我,我当时还不知道嘉振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呢,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不然我才不躲你呢,那时候的你肯定是最亲切的了,嘿嘿。

       

        小月打断了靳朗的话,继续问着三爷:那后来呢?

       

        后来就多亏了吴承了,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人,可是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小月,你看你,非得勾起那些伤心的事来。干爹,不说了啊,都过去了,不去想承哥了,您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伺候您,我们也懂事的,是吧小月、是吧宏宇!

       

        三爷欣慰地笑着,心里多年的沉积释放了。

       

        干爹,我爸妈他们当年很浪漫吗?靳朗突然问道。

       

        三爷哈哈大笑道: “浪漫?这怎么讲?

       

        靳朗疑惑地看了看秦月,对三爷说:我爸走的那天把我们叫到他的书房,送给了我们一副字,上面写着一首诗,爸说那是情诗,说是当年给我妈写的。

       

        哦?有情诗啊?哈哈,那我还真不知道了,那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以后你们自己去问他们吧。

       

        秦月挠挠头,对三爷说:可是我总觉得那首诗怪怪的。我记得好像是:竹林山下一座庙,弯弯曲曲羊肠道。若是冬至我不来,今生无缘白头老。干爹,你听说过吗?

       

        三爷叹道:这哪是什么情诗啊,这是暗语。当年林家遭变,你们的大伯林锦庆一家让人一把火烧死在家里了,就剩下了一根独苗,就是小兰。着火的那天,正好是冬至日,所以诗里提到了冬至。你看竹林山下一座庙,这是字,弯弯曲曲羊肠道,谐音是字,这诗的意思是,如果我冬至还没回来,那就不要再等我了。当年你们的爸妈离开的时候也是把这首诗给了我,说是等到下一年的冬至日若是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就不要再等了,还好他们后来在英国立了脚。你们的爸爸既是临走前又给你们留下了这诗,也是想让你们的等待有个期限,如果到了冬至还没有回来,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所幸的是,这只是一场闹剧,是一场恶作剧,他们没事,他们顺利的回来了。

       

        机场,三爷、靳朗、秦月、宏宇已在出口等候着,已经有乘客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靳朗和秦月马上就能见到相别近二十年的亲人了。秦月拉了拉靳朗的衣袖说:哥,我有点紧张。

       

        靳朗将手搭在秦月的肩上,使劲往自己的身边揽了一下,他又何尝不是呢?看着越走越近的父母,他低头对秦月说:小月,你看,你跟妈长得真像啊。

       

        秦月此时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她紧紧地抓着靳朗的手,看着越走越近的爸爸妈妈,这一天,他们等了十八年。

       

      番外1——

      妈,使劲,使劲,打他的头,用力啊,打他的后背……快,踹他,使劲踹!妈,妈!快跑!快跑!他手里有刀,妈!快跑!……”

       

        十四岁的程云躺在邻居周奶奶的床上,不停地挥着手,他皱着眉头,使劲地踢揣着被子,满头满脸的大汗。

       

        周奶奶放下手中的药碗,将程云头上的毛巾拿下来,重新投入凉水里,又将它拧干、叠好、放在程云的额头上。她叹了口气:作孽啊……”她将被子向上拉好,用力压下了程云挥着的手臂,给他塞进被子里。她坐在程云的身边,用手轻抚着孩子的脸,轻声安慰道:孩子,别怕,都过去了,你妈没事了,别怕孩子……”说着,竟流下两行老泪。

       

        两个小时前,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在他的那个里,他的继父推倒了他,之后亲手打死了他的母亲……

       

        妈。周奶奶的大女儿玲玲把药碗端了过来,他这样,还能喂进去吗?

       

        喂不进去也得灌进去啊,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孩子小小年纪的……”

       

        妈,我……我想起了我小时候……”

       

        玲玲是家里的老大,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当年,玲玲出生的时候,周奶奶的男人嫌她是个女孩儿,不顾亲人朋友在场,摔了门子便扬长而去。后来是玲玲的姑姑把他找了回来,几次训斥之后才能勉强过日子。

       

        可是玲玲的父亲终究不愿意,一年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仍是女孩儿。

       

        这女孩儿刚一出生,父亲就扇了母亲一耳光,之后骂骂咧咧地说她没出息。姑姑又看不下去了,出面调节了几天,日子又能勉强地过下去。

       

        此后的五年里,玲玲的母亲怀了三次身孕,为了避免招惹麻烦,她都是悄悄地去找了医生把脉,可是三次都是女孩,母亲忍痛割爱,把这三个胎儿依次悄悄地做掉了。

       

        玲玲七岁的时候,父亲怀疑母亲身体有病,非要拉着她去医院检查,这一检查便瞒不住了,此时的母亲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父亲大喜,自以为有望,便将母亲接回了家里好生娇养。母亲信命,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去找过中医把脉,果然又是女孩儿,再做掉已是不可能了,只好听天由命,先生下来再说。

       

        半年后,母亲产下一女,从此,玲玲再没看见过父亲的笑容。

       

        你是要我绝后?!七岁的玲玲紧紧地抱着六岁的妹妹缩在墙角,刚出生的小妹妹不停地在床上哭着,她还不会翻身,更不会走路。耳边回响着父亲咆哮的声音,玲玲不敢睁开眼睛,尽管捂着耳朵,可是依然能听到清脆的耳光声……

       

        妈,你说,我爸他还是人吗?!玲玲搂着母亲的肩膀,看着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

       

        ……别这么说你爸爸。母亲轻轻叹道,他年轻的时候是有万般不是,可也终究是你爸爸,再说了,他后来也对你不错,念在他已经去了份上,就饶恕了他吧。

       

        妈,爸是走了,可他对我们姐妹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您不是不知道啊。我跟二妹是一辈子不想结婚了,小妹到现在也没个男朋友呢,我看我们姐妹三个,这辈子集体打光棍的可能性很大了。

       

        周奶奶舀了一勺药,慢慢递向程云的嘴边,程云紧闭着嘴,药汤顺着脸颊流向耳垂,滴在了枕头上,玲玲忙拿起盖在程云额头上的毛巾擦拭起来。

       

        这父母生气,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孩子?玲玲抱怨道,我没觉得他可怜,他父母不在了,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最起码以后他再也不会看到他爸妈打架了。

       

        你这是嫌我死的慢?周奶奶生气了,她把汤勺丢进了碗里,药溅了出来。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玲玲急忙靠过去安慰了几句。

       

        程云已经烧了四个小时,他还不知道他的母亲此时已经不在了人世,他也不知道他那个逃遁的继父已经被抓。周奶奶一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她在想,这个孩子醒来以后,该如何让他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玲玲抱着程云的头,用手抠着他的嘴,周奶奶一勺接一勺地喂药,半小时以后,有医生过来给程云打了退烧针。天已完全黑透了,程云仍旧没有醒来。

       

        审讯室——

       

        说说吧,你是怎么打死你老婆的。在询问室,刑警正在审问着程云的父亲。

       

        我没打她。他平静地说。他的头偏向一边,一副至死不渝的样子。

       

        证据确凿,你还死不认罪?刑警解下衣服上的皮带,挥舞着,表情狰狞地看着他。

       

        然而,程云的父亲依旧平静如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就是没有,有种你就打呀!

       

        这一句激怒了刑警,他挥起皮带,向面前这个人的脸上用力抽去。

       

        ……啪!三指宽的皮带抽在了他的脸上,长长地一道血痕登时出现了。他怒目望着抽打他的刑警,鹰一般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低下头,用手摸了一下挨打的地方,手指染上了血迹,苦于被烤在椅子上,不然真会跟这刑警拼了。

       

        你他妈的打我?程云的继父怒吼道。

       

        你他妈的我打的就是你!刑警说着,提起皮带地一声又朝他的另一侧脸上打去。

       

        老子跟你拼了!他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副手铐,他拼命地站起身,却又被椅子上的挡板卡了回去。刑警看着他疯了般的挣扎无动于衷,抬头冷笑一声,重新坐回了他的位子。

       

        你不是挺有种的吗?打老婆,打孩子,你打呀,你接着打呀,有种的你把那两皮带打回给我呀!刑警拍打着桌子,继续道,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除了打老婆、打孩子,你他妈还能做点什么别的事?!

       

        老子的事儿还用不着你来管!程云的继父指着脸上的两道伤口说,你看见没?这就是证据!我留着,到时候告死你!

       

        哼,证据?刑警说道,什么证据?你告我?还是看看你自己吧!

       

        程云的继父环顾着屋里,屋里只有他与刑警两个人,屋里没有监视器,没有摄像头,什么都没有,他只凭这两道伤口就去告这刑警,确实有些牵强。想到这儿,他开始冷笑,笑自己太天真,笑自己太傻,笑自己打碎了牙要往肚里咽。他此刻只想着他应该如何逃离,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他们。

       

        孩子,醒醒。周奶奶见程云翻了个身,便试着叫醒他。

       

        程云费力地睁睁眼,看到了一团朦胧的影子。

       

        妈妈……”他虚弱地叫出了一声。

       

        孩子,是我,我是你周奶奶呀,能看到我吗?周奶奶一副慈祥的面容渐渐清晰,程云舔舔干涩的嘴唇,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哎,乖……”周奶奶想去抚摸程云的头,可是鼻子一酸,几行老泪便落了下来。

       

        周奶奶扭头拭去了眼泪,玲玲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抱着程云坐起来,面还没喂到嘴里,程云就开口问道:

       

        玲玲阿姨,我妈妈呢?

       

        玲玲一时语塞,她看了看周奶奶,吞吞吐吐地说:孩子,你妈她出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就让你睡奶奶家里……”

       

        不可能,我妈妈从来不回扔下我不管的,玲玲阿姨,你就告诉我吧,我妈妈在哪儿,我想去找她。

       

        你妈真出去了,你先乖乖地吃饭,吃完了睡一觉,说不定你妈就回来了呢……”

       

        阿姨,我要我妈妈,你就告诉我她在哪吧……”

       

        周奶奶犯了难,她盯着程云看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

       

        ……”程云扑到在地,向门口爬去,周奶奶和玲玲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拉回到了床上。程云缩进被子里抽泣着,他不相信母亲就这样的离了他而去。

       

      番外2——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

       

        办公室里,老师与程云面对面的坐着,程云低着头,两手不自然的拽着衣角,两脚交叉收了回来,缩在椅子下面。他没有靠着椅背,而是不自然地弯着上身。今天早上才刚刚退烧,现在的身子还虚弱得很。

       

        老师向前倾了倾身子,轻声对程云说道:都过去了,别多想了,以后的路还长呢。学校方面我去说过了,他们知道了你的情况,因为你成绩好,学校决定免除你的学费,只要你还愿意继续读书,书本费这部分老师来给你想办法。那个家,你要是不愿意回,就搬到老师家里来吧,老师家里人不多,也比较清静,家里有一个八岁的孩子,平时里你们还能在一起玩玩,你觉得呢?

       

        程云低着头,没说话。别多想了……”这话说地容易,可是母亲毕竟是至亲,去的又是那样地突然,他当时昏迷不醒,都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能听到母亲的一句嘱咐。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孤独。

       

        住在老师家也没什么的,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搬去我家住,食宿这一块儿我就放心了,不然你一个小孩子,又不会做饭,吃饭都是问题,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让老师怎么能放心呢?

       

        可是……我是个累赘……”程云的声音很小,累赘两个字曾经深深地刺伤过他。母亲刚刚改嫁的时候,他的继父就说过他是累赘,此后的几年里他的继父从未正眼看过他。虽然他对继父并不服气,但继父多年如一日地对他打骂,让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但他不喜欢和继父在一起的日子。

       

        你不是累赘,你是老师的学生,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你这样的学生都成了累赘,那老师再教书还有意义吗?

       

        曾经的程云,虽然在班上并不多言,但却是阳光、向上、积极的孩子,现在失去了亲人,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他是好,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慢慢开导他。

       

        你现在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如果你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那老师就不用再担心了,可是现在你还小,老师要照顾班上的这么多学生,一有疏忽可能就会忽视一个,你们都还处在成长的关键阶段,老师一个都不能放弃的,尤其是你,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是个优秀的学生。

       

        程云又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老师微微轻松了一下,食宿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学习。程云一夜间经历了这些事,他一定静不下心来去学习的吧。想到这,老师拉了程云站起来,向外走去。

       

        在学校外面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河堤,由于学校校园小,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有两三个班由老师带着去河堤附近锻炼身体。河堤下面是一条河,水位不高,但依旧湍湍地流着。

       

        虽然经常在这里上体育课,但此刻却是以一种不同的心情来的。程云看着河面上的微波,他的心里也跟着泛着涟漪。

       

        知道老师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这里对你来说并不陌生,但老师还是带着你来到这里了。因为在这里,也许你能看得更开一些,也许你能忘掉一些事,也许你会有更新的收获。

       

        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班的学生围成圆圈在跑步,程云扭过头去看了好长时间,忽然觉得他们好傻,跑再多圈,最终还是要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却还是在这河堤上。

       

        你要振作起来,以后的路还长呢,老师知道你现在静不下心来学习,可是你妈妈辛辛苦苦地攒了那么多钱给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将来争口气的吗?若是你放弃了,或者说你从此堕落了,你妈妈她该多伤心啊。

       

        老师。程云抬起头说,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再努力还有什么用,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她了。……妈妈给我留下的钱毕竟有限,我应该去工作,我要去赚钱,等有了钱,我才有资格生活。

       

        你才多大啊,就你这个年龄,就算是去找工作,有人敢要你吗?老师拉着程云坐在河堤的台阶上说,听话,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学成了以后再找个好工作,这样你妈妈才会高兴呢。如果你妈妈只是为了让你现在就去工作,那她还有必要那样卖命地去打工赚钱吗,还不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老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老师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老师和学校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学费一分钱都不会收你的,你只要安安心心地读书就可以了,以后毕了业,老师会再帮你联系学校的。

       

        程云勉强的点点头,他的心情早就不在学习上了,妈妈不在了,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了,生活变得没有了意义,没有了依赖,没有了目标,他不知道若是现在再去读书还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现在继续活下去是为了什么。没有了母亲,他忽然没了动力,若不是老师苦口婆心地这么开导他,他真有心就此跳下去,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洹河里结束自己。

       

        答应了老师要好好读书,他回去收拾了书本和衣物,可是却在返校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小混混,他们撕碎了他的书籍,抢走了他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几百块钱。他彻底绝望了,他将手里仅有的几张书的碎片扔到了垃圾桶里,对着天空冷笑了几声,向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的时候程云并没有出现在老师的面前,老师一时心急,跟学校请了假就匆匆跑去程云的家里。邻居周奶奶根本不知道程云回来过,她说自打程云偷偷溜出家里的时候她们也去找过,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程云像个游魂一般在路上游走,此时的他头痛欲裂,脚下像踩了棉花般,全身轻飘飘的。——还没休息透吧——他想。他不想再接受别人的照顾,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包袱。有我在,周奶奶在家会不方便,玲玲阿姨也会觉得累,老师迟早有一天也会烦我。东西丢了也好,我再也不用去上学了,也不用住在老师家里了,也不用怕他们烦我了。

       

        老师骑车回到学校的时候,门卫拿着几张破碎的书本的纸片将她拦了下来。你看看这是哪个班的学生,连书都撕了,太不像话了。门卫的大爷说着。

       

        老师接过了,这些正是他所教的这个年级的课本。莫不是程云的书?老师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答应了自己的程云,为什么会将书撕碎,为什么又逃走了呢?

       

        老师将情况汇报给了校长。这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吧。校长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可老师却清楚地知道,依程云现在的状态来说,他极有可能会出事的。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果然,正向老师所说的,依程云现在的年龄他找不到工作的。程云每到一家店,就会被拒绝一次。身上已经没了一分钱,到了吃饭的时候,他饿了,是偷?还是抢?他犹豫着。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妈妈不喜欢。

       

        他不肯接受母亲离去的事实,他靠墙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思考着自己将要去何处。

       

        哥,你看!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程云寻声看去,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向他走来。

       

      番外3——

      你是谁?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让开。那个六、七岁的孩子边说边往十一、二岁的孩子身后躲。显然,他的胆子还不够大。

       

        程云瞪了那小孩一眼,小孩子便紧紧地抱着面前的那个大男孩的腰,缩到他的身后去了。

       

        这是我弟弟,他还小,你不要怪他。大一点的男孩说道,请你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是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打他?笑话!谁说要打他!——程云心里想,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走了。

       

        大一点的男孩忙向他鞠躬道:谢谢你,谢谢你。说完就带了弟弟到程云刚刚站起来的地方坐了下来。

       

        好饿……

       

        几百块的钞票刚刚被抢夺一空,随身携带的几块钱零钱也被他们搜刮了去。一顿两顿的可以不吃,一天两天的也能饿着,可是一直这么下去,迟早一天会饿死。他不甘心,他想起了埋葬母亲的墓地里,有几块碑前有供品。这两天没吃好也没睡好,他一路走走歇歇,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埋葬母亲的那片墓地。

       

        这是一片不小的墓地,它依山而建,是周奶奶以及一些好心的邻居集资买下的,交了三年的钱。程云的母亲被葬在山脚下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墓地里几乎每一块碑前都摆放了祭品。程云在母亲的碑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便去了旁边的那块碑前抓了一个馒头和一根香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哪儿来的小孩儿?!身后传来一声质问,程云还回味着香蕉的美味,根本没意识到墓地的管理员已拿着棍子来到了他的身后。

       

        管理员见这孩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操起棍子便向程云的肩上抡去。棍子猛地一击,肩膀一振,振落了手中的半块馒头,他的肩膀一阵酸痛,继而麻木难忍。

       

        打死你这小偷!管理员拿着棍子穷追不舍,程云一边跑一边解释:我不是小偷!我是来祭奠亲人的,我来给我妈送点东西,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偷啊?!

       

        小偷就是小偷,我明明看见你偷吃,你还敢跟我说你是来送东西的?!

       

        程云急忙说:我就是来送东西的,给我妈送几根香蕉,怎么,我吃一根怎么了!

       

        你少废话!你给我停下!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说清楚……哎呀!……”

       

        程云边跑边扭过头去看,管理员已摔倒在地不能动弹。程云吐了吐舌头说:老巫婆,以后上山别穿高跟鞋啦!说完便撒腿跑去。

       

        快跑出去的时候,程云忽然看见一个碑前供着一大板香蕉,他灵机一动,看了看周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香蕉抱进了怀里,又从那碗里拿出了两个馒头,一溜烟地跑出了墓地。

       

        香蕉贱卖了啊!清仓香蕉贱卖了!买不买都过来看一看了!不买不看后悔了啊!……”程云在墓地外面对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吼着,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瞧瞧。

       

        小伙子,你这香蕉怎么卖啊?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青年问道。

       

        这些你全要了,我给你按进价处理,怎么样?程云问。

       

        这青年旁边的女孩说: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咱们去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程云忙说:这么好的香蕉,买回去自己吃也行啊!你们把这些买回去,一部分拿去祭奠,一部分留着自己吃……哎,你们看,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你们看见那车没?我今天拉了一三轮的香蕉,现在就剩下这一板了,卖得可好呢!

       

        男青年有些动心了,这香蕉看着就让人心动,便问道:我全要了,多少钱,你算便宜点。

       

        好,我给你按批发价吧,你给我十五就好了。

       

        这么贵?女孩说。

       

        贵?程云反问道,你拎拎看这有十斤了吧,这么好的香蕉我要你十五还嫌贵?我那一车的香蕉都没低过这个价,要不是就剩这一板了,低于十八我都不卖。说完又向上抱了抱香蕉。好沉啊,他心想。

       

        算了算了,十五就十五吧,快点进去吧,一会儿还要去吃饭呢!男青年把钱给了程云,抱起了香蕉,带着女孩离开了。

       

        程云拿着赚来的十五块钱爱不释手,他心里美滋滋的。已是黄昏了,他看到了有通向市里的公交车,票价一元。他累了,想坐车回去,可是他犹豫了,若是明天赚不到钱呢?这十五块钱又能撑多久?于是,他咬咬牙,绕过公交离开了,一路走一路歇,又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市里。

       

        进了市区以后他又开始迷茫了,这么大的市区竟没有我的栖身之处。——程云想着,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下午呆过的那个地方。

       

        果然,那两个兄弟还呆在那儿,小男孩儿已经睡着了。

       

        他是你弟弟?程云走过去问道。

       

        大男孩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他本能地向里侧了侧身子。

       

        这么睡要着凉的,你们冬天也是这么过的吗?程云蹲在地上,打量着缩成一团的小弟弟。

       

        冬天?谁知道呢!能不能活到冬天还不知道呢!他想着,将弟弟往怀里轻轻揽了一下,没有回答程云的问话。

       

        程云将从墓地里偷来的馒头拿出了一个塞到了这大男孩的手里,又犹豫了一下将另一个掰下了一半给了他,自己留下了半个,揣在口袋里。他对大男孩说:咱们做个交易吧,我这儿有两个馒头,给你一个半,我留半个,我用这一个半馒头换点地方,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你看怎么样?

       

        大男孩一双黑眸盯着程云,他和弟弟流浪了三天了,每次都是将好不容易偷来的食物给弟弟吃,三天来他只吃过一小块小的可怜的面包。现在竟然有一个人送了一个半的馒头给他,若不是这一个半馒头,他只怕天还没亮就要暴尸街头了吧。当下忙点点头,抱着弟弟向里挪了一下,腾出了一块地方留给了程云,自己拿起那半块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谢谢你!程云深深地舒了口气,他躺在地上,看着这五角的天空,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对大男孩说道。

       

        你说什么?大男孩说,他心想,谢我?为什么要谢我呢?你救了我的命,该说谢谢的是我吧。

       

        我是说,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要不是你,我今晚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过呢。程云趴在地上,看着大男孩俏皮地说。

       

        其实也未必要睡这里,这市里随便哪一个角落都能呆一晚上的,我和弟弟三天换了四个地方,这里是昨天晚上才找到的,可是今天就看见你来了,还以为你要抢我们的地盘儿,所以弟弟才会那样对你说话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为什么要换地方,那些地方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有人占了,弟弟还小,我不想让他受伤,我又不是那种好斗的人,所以只能委屈一些,带着弟弟离开那里。

       

        躺在男孩腿上的弟弟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弱弱地问道:哥哥,咱们又要走了吗?

       

        男孩摸摸弟弟的头说:冬冬,不走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就有饭吃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程云又振作了起来,本已凉了的心此时又燃起了烛火,他忽然很敬佩这男孩,他躺下来,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我也没有家了,明天早上咱们一起去找吃的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吃的,肯定饿不着的。

       

        小弟弟爬起来揉揉眼睛,对程云说:真的吗?大哥哥明天能不能也带上我,我也想给哥哥找点吃的来,哥哥都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大男孩将弟弟搂在怀里,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馒头说:冬冬,哥哥不饿,你看,哥哥有吃的,别担心哥哥,冬冬快睡吧,明天早上起来把馒头吃掉,跟这大哥哥一起,咱们找东西吃去。

       

        程云闭上眼睛,他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也不敢想以后,这辈子就这样做流浪儿了吗?也许是吧……

       

      番外4——

      天亮了,大男孩舒展了一下小腿,又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胳膊。他觉有点冷,想拉起被子来盖好,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怜惜地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弟弟,脱下了外套盖在了弟弟身上。

       

        阴天,要下雨了吧。

       

        他看了看四周,昨晚睡在这里的那个男孩呢?大男孩站起来找了找,没有;又向外走了去找,也没有。

       

        他冷笑了一声,是在做梦吧——他想,真是个完美的梦。有吃的,还有不欺负他们的人……

       

        哥哥……”小男孩醒了,爬起来走到大男孩身边问,那个大哥哥呢?

       

        不是梦!——大男孩确定了这不是梦,若是梦,怎会连弟弟也梦到了同一个人呢?他刚刚有些欣喜,可马上又陷入了失望之中——不是梦,可是他人呢?

       

        看着弟弟那期待的眼神,他实在不想让弟弟失望,他将手搭在弟弟的肩上,对他说:他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回来。

       

        弟弟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一会儿就可以去找吃的了!

       

        饿……

       

        大男孩三天来只吃了一小块面包和半个馒头,他摸着口袋里的那个馒头,将它慢慢拿出来,掰了一小半给了弟弟,又将剩下的放回了衣兜。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而我……算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吃的呢,这多半个馒头还是留给弟弟吃吧。——他想着,忽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绝望。

       

        哥哥,你不吃吗?弟弟问道。

       

        大男孩笑了一下,说:冬冬吃吧,哥哥不饿呢,昨天那个大哥哥带来了好几个馒头,他早上出去的时候哥哥刚吃过,这个是留给你的。他觉得心很痛,可他又必须控制,因为弟弟还要依赖他。

       

        起来了?程云看着小男孩问道,你知道吗?你睡了好久呢!馒头好吃吗?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好多馒头呢!

       

        ……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大男孩瞪大眼睛,他不相信这个人走了之后还会回来。他不敢期望太多,只怕下一刻他又要走了。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很想抓住他不放,他怕他就这样在他面前突然消失掉,若是就这样地又消失了,只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从未有过对谁如此的依赖,他惊奇、惊讶、却又不敢置信,他激动、紧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希望来了,却怕转眼成空。

       

        嗯!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不知道,那地方吃的东西可多了呢,要是没个包,恐怕我们拿不回多少东西来呢。我刚才去外面找包了,你看这个,还是双肩的呢,我看还很不错就拿回来了。等你弟弟吃好了以后咱们就走吧,他年纪小,走不远,要走走歇歇的。

       

        大男孩盯着程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得都快失了神。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在心里对自己喊着,当下高兴地使劲点了点头,对弟弟说:冬冬快吃,咱们跟大哥哥找东西吃去!

       

        你叫什么名字?程云问道。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话、聊天。

       

        大男孩略带腼腆地说:我叫濮阳博,我弟弟叫濮阳冬,我们的这个姓氏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家里人叫我小博,叫他冬冬。

       

        那我也叫你小博吧,我叫程云,我看你比我小,我十四了,你呢?

       

        那你是哥哥了,我才十一,弟弟还不到七岁。濮阳博拉着冬冬的手说,冬冬,这是大哥哥,以后要听大哥哥的话啊。

       

        程云笑着摸了摸冬冬的头,说:我看你们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也会出来流浪呢?

       

        濮阳博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也不是……只是……”

       

        程云见他有些为难,便说道:有难处就不要讲了,当我没问好了。冬冬却拉了拉程云的衣角说:

       

        大哥哥,我想做好多事,可是爸妈不让,哥哥就带我离开家了。

       

        冬冬,别乱讲!濮阳博制止了冬冬,将他一把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冬冬有些委屈,低头慢慢走着,不再出声。

       

        干嘛对弟弟这么凶啊,他还小不是吗?程云说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你慢慢跟他讲道理,他会明白的。

       

        濮阳博听了这话,将弟弟往身边揽了一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我昨天是流浪的第一天,我没有家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程云对他们说,本来是要继续留在学校里读书的,可是昨天被一群小混混抢走了书,也抢走了钱……我就不想再读了,之后就到了你们的那个地方,见到了你们。冬冬不让我在那里呆着,我就离开去找吃的,然后就找来了两个馒头和一板香蕉,香蕉卖了,馒头给了你一个半,我自己留了半个,早上起来以后吃掉了。再然后就去垃圾场和回收站里找包,再然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程云说得很平静,仿佛这一切都过去了好久。

       

        濮阳博惊诧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已经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儿。

       

        ……要带我们去哪?濮阳博问道。

       

        去墓地。

       

        墓地?濮阳博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想去?也是,谁想去那地方啊!程云轮了一下包继续说,可是那里有吃的,有馒头、有水果,不用偷也不用抢,拿就是了,总比你这样担惊受怕地强,而且还偷不到什么,还要饿着肚子不是吗?

       

        也是!濮阳博想,都已经决定出来流浪了,还当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吗?墓地就墓地吧。

       

        三个孩子走走歇歇,小冬冬走不快,三人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了墓地。程云觉得再回去已是不可能了,便在快到墓地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指着墓地外面的一块空地说:

       

        小博,今晚我们住这里吧,再回市是不可能了,冬冬走不动了。

       

        濮阳博点点头,答应了。

       

        程云带着濮阳博和濮阳冬先来到了埋葬母亲的地方,他让他们在旁边等着,自己来到母亲的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便带着濮阳兄弟找吃的去了。

       

      番外5——

      就这样……就想让我们回去?濮阳博扭头看了看睡在里面的程云和冬冬,降低了声音说道。

       

        我的小祖宗哎,算我求您了行吗?您就别再赌气了,老爷都快要急死了,您就是不管老爷也要替夫人想想不是?自打您带了小少爷走了以后,夫人就一直哭啊哭的,连饭也不吃了……”

       

        行了行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濮阳博不耐烦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路边。

       

        您还不知道老爷的脾气吗?您要是再不回去,老爷马上就会再派飓风他们一伙的过来,飓风可不管您是大少爷还是其他人,他们就是绑着也会把您和小少爷绑回去的啊……”

       

        沙尘!你能不能让我静一静!濮阳博大喊道。沙尘一惊,左右不过四天的时间,大少爷竟真成了流浪儿的模样。头发紧贴着头皮,衣服也脏兮兮的,一双不大的手上附满了泥垢,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急躁了许多。

       

        大少爷,我……”沙尘本想说什么,可是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辆红色越野车朝这边开来,大少爷,快、快躲起来!飓风他们来了!说着已是来不及了,便急急忙忙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蒙在了濮阳博的头上,自己则转过身去。

       

        濮阳博感觉飓风已经走了,便扯下了蒙在头上的外套,站起来对着沙尘喊道:他这是原谅我了?他原谅我了为什么还派飓风过来?我看他是根本没把我当儿子,我还是不是他亲生的了?!我和冬冬要是就这么被飓风抓回去,那他还不把我们关起来?!原谅?哼!不要再欺骗我了!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哎,快别这么说了,老爷派了飓风来找你们也是担心你们啊……”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冬冬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在那个家里我们没有自由。

       

        回去吧。身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是程云。

       

        沙尘扭过头来,警惕地看着程云,下意识的想把濮阳博挡在身后,可是濮阳博却将沙尘拨开,拉着程云回睡觉的地方去了。

       

        家里人来接了吧,为什么不跟他回去呢?程云问道。

       

        濮阳博淡淡地说: “不想回。

       

        你有家就回去吧,我想回都没有家了。程云劝道,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试着跟家里人沟通一下。

       

        沟通?哼,笑话!濮阳博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怎么,不想沟通?

       

        濮阳博此时已经十分急躁,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不想,是根本就不可能,我和冬冬在家里没有一点自由,什么都得听我爸的,对也得听,错也得听,不能说……”

       

        他震醒了熟睡的濮阳冬,冬冬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眼中是惊慌的神情,他扑向濮阳博的怀中,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哥哥,爸爸又发火了吗?好怕……”

       

        濮阳博紧紧地抱着弟弟说:冬冬别怕,不是爸爸,是哥哥,哥哥没有发火,是跟大哥哥说话呢。他对程云说,看见了吧,我弟弟现在连听到别人大声说话都会害怕。

       

        程云不禁想起了他的继父……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可是……”程云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对濮阳博说道,冬冬还小,你就打算让他一直跟着你这么流浪么?你是哥哥,你不去试着沟通谁去呢?这墓地虽然有吃有喝,可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吧!这地方倒是能避避风,要是下雨了可就不行了,你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么?别说冬冬了,你不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吗,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试着去改变现状呢?我是真的没有家了,我也不想寄宿在别人家里给人家找麻烦,我不出来流浪是真的没办法,你呢?你完全可以呆在家里,不用这么餐风露宿,不用受这些风吹雨打,不就是开口跟家里人沟通一下么,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即使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给你父母一个机会让他们去了解你、了解冬冬,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好的,你去试试看吧,要是真的不能如意,那时候你再出来,我绝不再劝你回去。

       

        大少爷,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啊,老爷真的已经原谅你们了,不然就不会派我出来找你们了啊。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就跟我回去吧。

       

        程云笑道:呵呵,你看看,我就说嘛,你们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还是少爷呢,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吧,这几天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了,回去好好享受吧,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冬冬不是?他还小呢,这往后说不定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这么小,怎么受得起。还有,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你不心疼?要是再因为赌气饿坏了身子或者生病,这不是太不值了么?有时候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有人牵挂着你,你就得好好活着,不然这让他们多伤心啊。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家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有人在牵挂着你们,不然家里就不会派人出来找了。

       

        沙尘在心里感激着程云,时不时地在一旁敲着边鼓,濮阳博此刻已经感觉到饿了,并且身上隐隐发冷,听到程云说以后餐风露宿地可能会生病,他开始有些害怕。脑子里开始想象:在荒郊野外的雪地里,他和弟弟相偎着冻死的场景。想到这儿,不禁缩了一下,低声说道:

       

        沙尘,我们跟你回去。

       

        送走了濮阳兄弟,程云又来到了母亲的墓前,把这天的事情跟母亲说了,又磕了三个头,把从别的碑前拿来的食物摆了一些放在母亲碑前,然后背起背包向墓地管理办公室走去。

       

        你们招工吗?我有的是力气,我能干,不怕苦也不怕累……”程云话没说完便被管理人员赶出了办公室,他们地一声关上了门,将程云拒在了门外。

       

        是嫌我年龄小?还是嫌我穿的脏?……天渐渐黑了,程云琢磨了一路,不知不觉几滴雨点掉在了身上。

       

        他快跑着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座大桥下,捡来几块砖摆好,坐在砖上。雨越下越大,他觉得有些冷,身体不自觉地缩成了一团。

       

        他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雷震醒了他,他惊慌地坐了起来。没事,没事——他自我安慰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远处一个黑影越来越近,跌跌撞撞地似喝醉了酒,程云有些警惕地看着他。那人越走越近了,全身已被淋得湿透,他对着程云的方向笑了笑,终于撑不住晕倒在瓢泼大雨中。

       

      番外6——

      ……你,你醒醒……”程云冒着大雨跑出了桥底。

       

        来人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雨衣。由于下雨,只能衬着微弱且朦胧的月光看到这孩子脸上的几道伤口。程云见叫他不醒,只好连拖带拽地将他拖到了大桥底下。

       

        雨水倒灌,原先铺好的砖也不顶用了。雨水越积越高,越过了三分之一的砖头,地上本就坑坑洼洼的,现在拖着个人,更是不好走了。程云将这孩子身上的破烂雨衣脱下来,铺在砖头上,将他放下来,让他靠在大桥下的桥柱上,再一次试着叫醒他。

       

        哎,你醒醒,醒醒啊,你叫什么,你怎么了……”

       

        这孩子渐渐苏醒了过来,身上开始打冷颤。他的两片嘴唇上下颤抖着,牙齿碰击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说:……叫毛帅,他们都、都叫我小……小毛子,我、我……疼啊…………”

       

        小毛子一边喊着疼,一边用手捂着左臂,程云将小毛子的左臂慢慢抬起,将衣服挽上去,看到了血淋淋的胳膊。

       

        程云被吓了一跳,将小毛子的左臂一下子甩了出去:……你怎么弄的啊……你,你快走,你别……别吓唬我……”

       

        小毛子将左臂缩了回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程云道:求求你别赶我走,我不是怪物,我也不是鬼,我只是受了点伤,如果你赶我走,我恐怕真的就……真变成鬼了……”

       

        程云渐渐接近了小毛子,小毛子的脸已经花了,但依旧能看得出他的皮肤很白皙。

       

        程云说:……好吧,我不赶你走,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伤……那伤是从哪来的呢?

       

        小毛子吞吞吐吐地说:……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撒谎!程云心里想,磕能磕成那样?他觉得小毛子也许真的有难言之隐,便没再问他。他继续想着: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儿,等雨停了,他不走,我走。

       

        凌晨的时候天开始变冷,再加上下雨的潮湿,小毛子向程云身边靠去。程云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奈何自己也不觉得暖,两个孩子就这样依靠在一起。

       

        ……”小毛子哆嗦着,身体仍在发颤,他胡乱地踢揣着脚底的砖头,程云被他吵醒了,睡不着,他想叫醒小毛子,可是小毛子一直说着胡话,让他听不懂。——“别打……别,我、我说……没人,那是木头,不是……”

       

        程云再一次试着叫醒小毛子,他伸出手去推了小毛子一下,发现他身上开始发烫,再一摸额头,竟有些烫手。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小毛子身上,又站在最外面的桥柱边上探了探头,雨还在下,没有丝毫减小的意思。怎么办?

       

        又挨了三个小时,雨还是那样大,小毛子的高热一点也不见退,程云知道,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出人命的。他将小毛子的左臂又拉过来,仔细看了伤口,伤口上还有些碎木屑,由于有雨衣遮盖,才没有浸入雨水,发烧可能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程云觉得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要赶紧想个办法给他降温。可是外面还下着雨,小毛子几乎处于昏迷状态,总不能背着他去医院吧,钱也不够啊。——他忽然想到来这的路上有一家药店,于是便向药店的方向跑去。

       

        他快步跑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药店,天刚亮,药店还没有开门,程云使劲敲打着门窗,大声朝里面喊着:有人吗?我要买药!有人吗?

       

        他的敲打声叫醒了正在熟睡的老板,老板很不情愿地开了门,见程云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于心不忍,便放了他进来,对他说:你要买什么药啊?

       

        程云挤了挤衣服上的水,用手背抹了把脸,在门前的台阶上使劲跺了跺脚,把鞋上的泥跺了下去,这才进了门,对老板说:

       

        老板,我家里有人生病了,他胳膊受伤了,还发烧,您能不能拿点药给我?

       

        老板从药架上取下了两盒药,递给了程云,说:一共三十四,一日三次,一次各两片。

       

        啊?要三十四啊?!程云小声地说,不禁摸了摸裤兜,他紧紧地抱着这两盒药,恳求道,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没有那么多钱,弟弟烧得厉害,伤口也发炎了,求求你救救他吧,算便宜点吧!

       

        老板愣了一下,从药架上取了另外两盒药扔给程云,说:那就拿这个吧,这个便宜,两盒九块八。一个是退烧的,一个是消炎的,也是一日三次,每次各两片,饭后半小时用温水服下。

       

        程云依旧抱着那两盒药,又拿起老板后拿的两盒,对比了一下,问道:老板,是不是三十四的这两盒效果更好些?

       

        老板斜眼看了看他,指着后拿的两盒药说:你不是没钱么,没钱就拿这个呗。

       

        程云将那两盒三十四块钱的药拿在手里,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店老板问道:老板,我能不能拿这个?我没那么多钱,我先给你一半钱行不行?我保证今晚之前就把余下的钱给你送回来。你如果不信任我,那我拿一半的药行不行?或者,我先拿一天的药量行不行?……”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坚定了要拿这种药,他只想着一定要买到这种药,这种药的效果一定比九块八的好。

       

        头发上的雨水又滴了下来,他只是简单地拨弄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又擦了一下脖子,他将手上的水轻轻向地上甩了两下,之后又将那两盒药抱在怀里。

       

        时钟刚刚指到六点,老板也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去说:把药给我。

       

        程云向后撤了一步,不肯将药还回。老板,求求你了,就卖给我吧,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今晚就把钱都给你补齐!

       

        把药给我。老板又说了一遍。

       

        程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将药递了上去,药盒已经被他压皱了,有些地方还被身上的水浸湿。

       

        老板摇摇头,打开药盒,从里面各取出一板药片,然后又递给他说:拿着吧,这是两天的药量,先给你家人吃下,要是不见效就明天晚上再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别再一大早的来了,我还要睡觉呢!

       

        程云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高兴地哎!了一声,便伸手掏钱。

       

        他裤兜里的十五块钱已被雨水打湿,焦急之中不小心扯烂了一张,他不好意思地将残破的纸币展平、递到了老板面前。之后拿着药向门口跑去。

       

        回来!老板叫住了他,待他回过头来,老板说,我给你些双氧水,你拿去,给你弟弟洗洗,这是找你的钱,五块二。老板又从架子上取来了一个小药包,装了几粒药片说,这是土霉素,回去以后碾成粉给你弟弟敷上。

       

        碾成粉?怎么碾?

       

        回家用擀面杖碾啊!你家大人呢?

       

        没有,我家没大人,就我和弟弟,也没有家,也没有什么擀面杖,我回去怎么碾啊?

       

        老板无奈地说:得,我给你碾吧。他问,你没有家了,那你住哪啊?

       

        程云说:本来是睡大街上的,昨晚下雨,就住大桥底下。

       

        年纪轻轻,怎么吃了这么多苦?住大桥底下?那岂不是连喝的水也没有?那你弟弟怎么吃药啊?老板将碾成粉的药片递给程云,又找了一个矿泉水瓶倒了些温水进去递给他。

       

        快回去吧,最好先吃点东西再吃药。是不是连吃的东西也没有啊?

       

        有,有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哎,别谢我,我可是巴不得你弟弟赶快好呢,要是都像你这样的,我这药店也开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最好是你弟弟今晚就能好,这样你就不会来烦我了,我去睡觉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程云将矿泉水瓶抱在怀里,拿着这救命药和老板找来的没被雨打湿的五块二毛钱,飞快地向大桥底下跑去。

       

      番外7——

      求求你,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赶我走,我没地方去了,你要是赶我走,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当牛做马,我不怕吃苦,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走就行……”

       

        小毛子连服了两天药,烧已完全退掉,伤口虽然看起来仍有些狰狞,但红肿已见消退,比刚到这里的那天要好得多。

       

        自打小毛子出现,程云就觉得他不是个善茬,但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不管他。前几日卖香蕉赚来的十五块钱现已一分不剩了,除了给小毛子买药,剩下的钱是他左求右求才求来了两小块熟肉、青菜和米。他一口也没舍得吃,全喂给了小毛子。难怪小毛子不想走呢,在这里,好吃好喝地享受着,比外面风吹雨打的不强?

       

        程云才十四岁,至亲去世,继父入狱,连着流浪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暂且栖身之地,还被小毛子缠着摆脱不得。他很不情愿,奈何小毛子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要他真的丢下他不管,他做不到。他犹豫了好久,最后依然下了决心,决定让小毛子留下来。

       

        我可事先说好了,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以后你要是想吃米饭和青菜,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要是再生病了,是死是活的,那就得听天由命了。我现在不单是没钱,还没吃的,没喝的,什么都没有,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有,你跟着我,可是要吃苦的。

       

        程云能把他留下来,小毛子已经喜出望外了,他对着程云呵呵地笑着,合不拢嘴:大哥对我这么好,大哥救了我一命,大哥放心,我小毛子别的不会,弄点吃的喝的还是行的,保准让大哥饿不着。

       

        等等,你叫我……‘大哥

       

        是啊,我跟了你,当然叫你大哥了,怎么,大哥不喜欢?那……要不……我叫你老大吧,叫老大显得亲切。

       

        别别,我叫程云,你还是喊我的名字吧,你叫我什么我都不习惯啊,叫名字多好。

       

        不行不行,你救了我的命,又收留了我,我就得叫你大哥啊,大哥,你就依了吧,不然我这心里不安啊!小毛子说着就欲下跪了,程云连忙道:

       

        好了好了,就依了你吧,随你的意就是了。

       

        小毛子高兴地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很天真。

       

        耗了几日,程云连馒头都没得吃了,小毛子的身子稍稍好些的时候,他便决定再去墓地寻些吃的。本想让小毛子留在大桥底下休息,可小毛子死活不同意,非要紧跟着程云。无奈,也只好带他去了。

       

        那里的管理员很凶,我被她逮到过一次,那根棍子有那么粗,一棍子抡到我肩上,当时就麻了。我也没顾上那么多,撒丫子就跑,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被她给抓了,肯定就得送到派出所去了,我可不想坐牢。程云边走边对小毛子说,小毛子听了一路,笑了一路,但都没敢出声,一直憋到了墓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程云问道。

       

        大哥,一看你就是刚出来没多久的新人,像我们,谁怕过那种的管理员啊。

       

        程云仔细打量着小毛子,相处了这么些天,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便问道:……你出来很久了?

       

        嘿嘿嘿,大哥,什么叫出来很久了,搞得我好像进去过似的。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外面漂着了,很多年了。

       

        你多大了?程云问。

       

        我十六了,周岁十五。小毛子笑道。

       

        周岁十五?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叫我大哥

       

        小毛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说了句:“‘大哥是不分年龄的大小的。快走吧,大哥,以后小弟再跟你慢慢解释。

       

        从墓地返回大桥下,快走到程云之前栖身的小山洞时,小毛子忽然颤抖起来。程云以为他的伤口发炎又引起了感冒,正想着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扭过头来却看到小毛子的脸色已经变了。

       

        大哥……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大哥救我!小毛子向程云跪下,程云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何原因,只好暂时先将小毛子藏在了那个山洞里。

       

        远处一行人走来,各个目露凶光,他们的目光扫过程云的时候,程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那小子果然不是个善茬,不行,我还得让他走。程云心想,走进了那个山洞。

       

        你究竟惹了谁?!程云质问道。

       

        大哥……他们走远了么?大哥,我求求你,别赶我走……”小毛子跪在地上恳求,他紧紧地抱着程云的腿说,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我本来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我去杀人,结果人没杀成,我自己倒是受了伤,后来怕他们不饶我,我就自己偷偷地跑出来了,没想到淋了雨,再加上伤口发炎,再后来就遇到了你。大哥,我全招,我全说,求求你把我留下,我都告诉你……”

       

        程云听着他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是招上了一个小混混。他只想着能过平静日子就行,如果把小毛子留下,万一哪天那些人又杀回来,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命也不保了?可是若是现在就赶小毛子走,小毛子就必死无疑了。相处了这么些天,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尚不忍心,更可况现在自己要把他送出去……

       

        程云不再多想,他拉了小毛子起来说:算了,先过了这几天再说吧。

       

        晚上,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程云带着小毛子回到了大桥底下。也不知是伤口又开始发炎,还是白天被那几个带着杀气的人吓到了,小毛子又开始发烧。到了后半夜,已经烧得昏昏沉沉,不断地说梦话。程云一晚没睡,陪了他一夜,天刚亮,就跑去之前的那个药店,使劲叩开了门,跪求老板,想再拿些药给小毛子治病。

       

        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再这么拖下去是要出人命的,都烧了多少天了,再烧下去要烧傻的……”老板一面劝着,一面又拿出一些药来。程云伸出手去拿了药,却迟迟地拿不出钱来。

       

        老板,我…………”

       

        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老板说着便转过了身去,假装擦拭着柜台上的灰尘。程云意会,向着老板说了声谢谢,深鞠一躬,便飞奔回大桥底下。

       

        程云抱起小毛子说:起来吧,先把药吃了,只是这次没有水了,含着有点苦,你忍一忍,坚持一下,下午我再去找点水来……”

       

      番外8——

      大哥,你看,我带来了四个人,咱们现在有两个人了,多好啊,队伍越来越大了!小毛子对那四个人说,嘿,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大哥!

       

        那四人便齐刷刷地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行了拜见的大礼,齐声说道:小弟们拜见大哥!

       

        程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小毛子刚来没几天,现在又有四个人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本以为小毛子三天热度,叫他大哥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找来了这么些人。他疑惑地看着小毛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毛子蹲在程云旁边嘿嘿笑道:大哥,他们给您行礼呢,您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大了,我们小弟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可是我不会……”程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小毛子捂住了嘴。小毛子说道,大哥,您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的实力,我们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跟着您的啊!

       

        配合着小毛子演完了这场戏,程云将他单独地拉到了一边:你又耍什么花招!你知道我从来没当过什么大哥的,现在又叫来这么些人,你这不是故意让我出丑吗?!

       

        小毛子敷衍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最后连他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谎言了,只好对程云坦白——

       

        其实,我早就在跟踪你了……”

       

        原来,程云的继父好赌,每次赌输了又没钱偿还,只好借钱,借了之后又去赌,输了再借。如此这般就成了恶性循环。程云的继父入狱前曾被一群小混混抓住,非要砍去他的手臂以抵债,他好说歹说才抱住了胳膊,但却将程云出卖了。继父将家里的地址以及程云所在的学校和班级告诉了那些人,还对他们讲了父债子偿,要他们去向程云讨钱。程云在最后一次去学校的时候,就是被那些人抢了书和钱。但是,这仅仅是开始,以后他们要让程云付出更多的代价……

       

        程云听完了这几乎是梦一般的故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继父竟是这样的人。他问小毛子,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抢。小毛子却说:

       

        本来我是跟他们一伙的,可是原来的老大临时派我去杀人,我只好退出那一伙。我也没想到人没杀成,自己却成了他们的靶子,回去之后也是死,倒不如自己跑出来。可是就是这么巧合,我遇见了你,而你却救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救命恩人被他们……所以,我……我就……”

       

        程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去试着消化、接受这个事实。母亲已经去世了很多天,继父也早已入狱,现在自己被逼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想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用小毛子的话说:江湖就是这样的无奈,你不想参与进去,可是却偏偏有人找你的麻烦,如果不会保护自己,就势必会受到伤害。

       

        与小毛子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程云是快乐的,他仿佛回到了六岁以前那个父母双全的日子,小毛子虽然做事冲动,但却时常会把之前的故事讲给他听,这让他对所谓的江湖和社会有了一定的认识。如果不是当年生父因车祸离世,如果不是当年母亲带着他改嫁到这里,如果继父不是个赌徒和酒鬼,如果母亲没有那样的结局,如果……他这个年纪应该正是撒娇的年纪,父母宠着,吃喝不愁;可他现在没有了回头的机会,只能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小毛子?程云轻声叫道。

       

        哎!大哥,我在呢!小毛子放下手中的菜叶,两步便跳到了程云的身边,大哥,什么事?

       

        你会拳脚功夫吗?程云问。

       

        会啊,当然会!

       

        那你教我吧,我也要学,现在学这个不晚吧?

       

        小毛子喜出望外:大哥,您……您决定了?

       

        程云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决定了,没有办法,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你教我功夫吧,从明天开始,不,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学功夫!

       

        小毛子自豪地说:行!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被小毛子带来的那四个人之前都与他私交甚好,四人来了以后,见小毛子对程云死心塌地的,便也决定踏踏实实地跟着程云。相处了几日后,他们发现程云比他们之前的大哥更贴心,程云没有架子,很多事都是大家商量着去办,在拳脚方面还总是很谦虚地讨教,这让他们感觉很温暖,很快乐。

       

        半个月后的一天,天还没亮,小毛子便把程云叫了起来。大哥,你看,我又带来了十二个人!

       

        程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这十二个人整整齐齐地跪了三排。他看着小毛子,看着之前来的那四个人,又看着刚来的这十二个人,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拉过小毛子紧紧地抱住,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竟落下泪来。

       

        半年后,程云的拳脚功夫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他起步晚,却每天都很认真,已经有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了。有了功夫,他不再怕那些小混混来找他的麻烦,他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有很多小毛子以前的好友都投奔了他这里。只半年,他便成了真正的大哥。

       

      番外9——

      大哥!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小毛子带着百十号弟兄哗哗啦啦地跪了一地,而他更是抱着程云的腿,不想让程云离开。

       

        程云笑着说:好了好了,都起来吧,你们这么多人跪在这儿,让外人看见了岂不招人议论?

       

        不起来!你不走,我们就起来!小毛子又开始耍赖。

       

        我不走不行的啊,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就做个小混混吧,我去了龙飞,要是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也把你们带去享福,这样不好?非得每天餐风露宿的才是好日子?

       

        小毛子一听就急了:哪里餐风露宿了,不是每天都有酒有肉的么?

       

        程云耐心地说:这样下去人会堕落的,我们都还年轻啊,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一周前,程云在街上遇见了以前的老师,小毛子远远地站在远处,等待着程云与老师说完话后去做任务。可是程云跟那老师聊了一会,便向相反方向去了。小毛子不解,忙追过去问,得到的却是程云的一句:不做了,我要去找工作。

       

        都是那个老师,什么破老师,我找她去!小毛子回想起那天的事来,觉得大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那个老师教唆的。当下便站起来,拉了门口的几个弟兄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其他人都看向程云,程云却坐在椅子上很镇定地说:把小毛子给我带回来。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程云跟小毛子一遍又一遍地讲道理,小毛子不听,只好下令将他暂时关起来,等他以后想明白了再放出来。

       

        2

       

        潘龙来到了靳朗的办公室,他拿出一张纸来对靳朗说:靳总,你看,这就是我上次跟您提到过的程云,他来龙飞之前居然做过大哥,这孩子,来的时候对这可是闭口不谈的啊!

       

        靳朗来了兴趣,抢过了潘龙手里的资料,仔细看了看,说道:长得还蛮帅气的嘛!才十九岁?听说前天的那一单生意是他去谈的?

       

        潘龙笑着说:是啊,本来他只是老乔的助手,可是那次老乔没喝多少就被送医院去了,所以程云才有了这个机会,没想到这小子力挽狂澜,本来这单生意已经没戏了的,硬是让他又给抢回来了。

       

        靳朗抬起头说:我想见见他,你跟他谈谈,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上来吧。

       

        潘龙将程云请到了座谈室,屏退了所有的人后对程云说:你之前既然做过大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潘副总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潘龙笑道:清者自清,浑者自浑,你读过书,我想这道理你应该懂吧。龙飞是做正经生意的公司,不过跟你这样以前做过大哥的人,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见程云还是一脸迷茫,潘龙便将龙飞的性质告诉了他。

       

        程云明白了以后当即表了态:我听潘副总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觉悟很高嘛!潘龙打趣地说,不过,你也不用听我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靳朗此时正在与嘉振说话,看见潘龙带了一个人朝这里走来,他想:这小子比照片上的模样更阳光、更帅气。他扭头对嘉振说:我新招的人,怎么样?

       

        嘉振点点头说:好好干吧!干爹那一关可不好过,看你一点都不着急,我倒是替你捏了一把汗,怎么又是年轻人啊,年轻人没有经验的……”

       

        这就是靳总。潘龙介绍说,靳总,这就是程云。

       

        靳朗伸出手去,程云也将手伸出去,两手握在一起,力度正合适。程云按着潘龙交待的话介绍着自己:靳总好,我叫程云,我以后好好干,您放心!

       

        短短几个字,沉稳而干练,靳朗连连点头,他对潘龙说:好好安排一下,明天就开始工作吧。

       

        见程云走远,嘉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高兴劲儿!我可没看出他哪点好,我看也就是个一般人。

       

        靳朗拍着嘉振的后背道:你可不知道,别看他年轻,前天就是他给我谈下了四百万的生意,我可得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恐怕干爹今年给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3

       

        进来!程云听到靳朗的答话后走了进来,他将文件递给靳朗,便站在一边等消息。

       

        坐吧,我先看看再跟你说。靳朗淡淡地道。

       

        靳朗翻看着程云递上来的谈判计划书,看到第四项优劣势分析时顿住了,他反复看着这几页,皱起了眉头。

       

        你对对方的公司了解多少?靳朗问。

       

        几乎不了解。程云说。

       

        你倒是很坦白啊!那你这些数据从哪来的?靳朗用手指点着计划书问。

       

        是根据一些媒体的资料分析出来的。

       

        可信度有多少?

       

        很低,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你让我去拿另外的百分之七十去赌?

       

        程云点点头说: “是。

       

        靳朗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如果成功了,你能谈回多少?

       

        程云坚定地说:不会低于六百万!

       

        如果失败了呢?我会损失多少?

       

        如果完全照着这个方案走,最多损失两百七十万。程云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我想,应该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外的收获?

       

        按照一般的谈判进度,我们可以在两天之内完成,但因为我们不了解对方的情况,所以我想请示一下靳总,能不能延长谈判的时间,在谈判的过程中顺带着调查一下他们的情况,摸一下他们的底。

       

        你的意思是……”靳朗问道,要我转移重点?

       

        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因为我们与他们的交易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次,但却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系统地了解他们公司的情况。我算过,如果失败,我们最多损失两百七十万,但如果能用这两百七十万作为了解他们公司的诱饵,那我们就会赚。

       

        有道理!靳朗按着程云的思路自己又想了一遍,两人一起分析了利弊,最后确定将谈判团的成员做个临时的调整,除了程云和一个助手以外,全部换成潘龙的人。这样就为暗查对方公司的底细争取了成功的几率。

       

        4

       

        潘龙在回来的路上打电话给靳朗,他高兴地要跳起来了:老大,我们成功了!恭喜你啊,老大,我们探清了他们的底细,程云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一下子就提出了要六百万的货,要他们三天以内赶制出来。他们果然没能交货,这下可好了,连上违约金,一共谈下了八百九十万呐!

       

        靳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险!他对潘龙说,如果……唉,我都不敢想。

       

        靳总放心吧,没事了,有了这八百九十万的单子,三爷那关就能过去了,靳总,这次可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有什么表示没有啊?嘿嘿嘿,也多亏了程云,咱们都能松口气了。

       

      番外10——

      我在哪……我还活着么?

       

        头好痛,像被割开了一般。

       

        呃……腰不能动了,腿……不对,我的屁股怎么了,这么疼。

       

        是刚刚挨过打吗?

       

        我又犯了什么错,惹了老大生气……我真没用。

       

        身子好沉,为什么动不了,周围好黑,我在哪?老大,你在哪?潘副总……你们都在哪啊……

       

        程云,程云,你醒醒,怎么样,好点没?

       

        程云费力睁开眼,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是孙浩。

       

        阿浩……”程云用尽力气说道,……”他想撑着站起来,却感觉臀部一阵撕裂般的疼,两手一软,又瘫在了刑椅上。

       

        潘龙推开门走了进来,孙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靳总赦免程云的消息,然而等到的却是——

       

        继续打。

       

        程云不敢奢望老大的赦免,因为这次真的是自己的错,小毛子的突然出事使他六神无主,他完全忘记了老大交待给他的任务,生意毁在了自己的手里,还让老大损失了两百万。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心里想,用牙齿使劲咬着手背。他知道再咬就会咬出血了,但跟心里的痛比起来,头痛、手痛、甚至是把鞭子抽打的疼痛都加在一起,也没有心痛更让人痛得透彻。

       

        可是纵使是我的错,老大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四十鞭……

       

        ——”程云有些疲惫,有些委屈。第十二鞭落下时,他又疼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的不在人世了吧……好痛……在阴间也会感觉到疼吗?啊!我的头!

       

        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是潘龙担忧的眼神。

       

        别动,很疼吧?是在办公室靳总用枪砸的吧?潘龙轻按了一下程云的头,那块被枪砸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

       

        程云刚缓过劲来,看到潘龙,看到孙浩,也不知是疼还是委屈,竟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起来。

       

        靳朗进来时看到孙浩已经停了下来,本已消了七分怒气的他竟瞬间又怒了起来。程云用几乎绝望的眼神看着靳朗,又一次天旋地转之后,他从刑椅上摔了下来,眼睛渐渐闭上。

       

        程云再醒来时,靳朗正一脸担忧地坐在他的旁边。他依稀听到了老大说再救小毛子的时候多带几个人。不带人去尚且受罚,带了人去,老大还不活剥了我啊……老大为何这样伤感,是对我失望了么,我真该死,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2

       

        奇怪,我这么久没来办公室,怎么办公桌上这么整齐,连灰尘也没有。是谁帮我打扫了吗?嘿嘿,不错,门也没锁。

       

        他这次是偷偷过来的,靳朗刚刚把他送回病房,他被窝还没捂热呢,就偷偷地又跑了出来。让老大知道了我又要挨打了。他想,先把门插上,等下找到资料了,我再偷偷溜回去。

       

        百纳川的注册资金是多少,他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坐黑庄,黑庄背后有什么阴谋吗,邱行健倒底想要做什么……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他开始搜索百纳川的相关信息。他忘了自己是在病中,也忘了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完全沉浸在了里面。

       

        一小时过后,他觉得头有些眩晕。糟糕,不会是猛然用脑过度了吧,嘉振说不让我动脑子的。算了,资料查的差不多了,我还是回病房去吧。

       

        他想站起来,可是腿一软,眼前一黑,竟晕倒在了桌上。

       

        他隐约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再后面的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嘉振正在跟几个护士说着什么,他动了一下,还好,头没有之前那样疼了,也不晕了。

       

        我再三地嘱咐过你,不要到处乱走,不要那么动脑子,你又不是研究生,那么玩命地思考问题干什么!嘉振见程云醒了,就开始一通数落,你老大马上就回来了,看你今天能躲过去!

       

        3

       

        小月,你在哪? 千万不要有事啊……

       

        程云听着三爷传过来的绑匪的录音,仔细观察着工地,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难道是……

       

        三爷,我知道是哪个了!他惊喜地喊说:我知道秦月在哪了!这一带有四个建筑工程,但只有一个在八点前就开始了施工,工地上有的照明灯还没有灭,这肯定是他们连夜赶工还没来得及关……”

       

        地下室里,程云穿过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昏迷不醒的秦月。小月,你醒醒,小月……”他将反绑着秦月的绳子解开,替她搓揉着胳膊和脚踝。可是叫了好几声,秦月都没醒,程云抱起她就向外走。刚走几步,又将她放下来,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秦月紧紧地包裹了起来。——秦月全身都已被打湿,外面风大,她会着凉的。

       

        4

       

        程云?小兰打开病房的门,对站在外面的程云说道,怎么不进来,进来吧。

       

        不了兰姐,不对,我应该叫你……”

       

        你跟阿朗和嘉振一样叫我兰姐吧,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放开点。

       

        谢谢兰姐,我就不进去了,就在外面看她一眼就走。

       

        小兰微笑道:谢我做什么,是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找到了小月,我还不知道以后见不见得到她了。进来吧,别太拘束了,她已经好多了,没有生命危险了,放心吧。

       

        兰姐,我……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先走了,兰姐,你也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她。程云踮起脚尖,又向里张望了一下,跟小兰打了招呼,匆匆离开。

       

        5

       

        程云回到自己的病房,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回忆着自母亲离去后的点点滴滴,他轻轻翻了个身,开心地笑了——妈妈,我确信,我找到了幸福。

       

        手机响了,是三爷打来的,电话那头说:程云,帮里有任务,需要你来出谋划策。你准备一下,等下宏宇去接你。

       

        程云惊讶道:啊?三爷,我……我哪行……”

       

        呵呵,你就别推脱了,我亲自打电话给你,怎么,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程云忙道:三爷,不是,我哪敢,只是……”

       

        三爷笑道:只是了,好好收拾一下,宏宇马上就到了。

       

        不用了,三爷,我自己能去,就别麻烦宇哥了。

       

        你还在病中,别任性,听话啊!

       

        是!程云挂断了电话,迅速地换好了衣服。终于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他看了看这张陪伴自己近一个月的病床,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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